現在的蘇檸比前世的時候年輕幾歲，臉上略顯稚嫩，但一雙眼裏卻透著與她這個年齡格格不入的精明。

    這讓言知樂感到十分詫異。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麵前這個不過才十六歲的女孩子，越看越心驚。

    “你在觀察我。”蘇檸主動出聲。

    言知樂沒有避諱，“對，我從不知道這世上還有跟我長如此像的人。”

    蘇檸笑了，“我也跟你一樣感到驚訝，要不是我父母已經不在人世，我一定會親口問問他們，我是否有個雙胞胎姐妹。”

    這已經是見麵後蘇檸第二次不經意卻又略顯刻意地提起自己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

    言知樂覺得自己若是不問一下，有些不太合適。

    “你應該還沒我大吧？叔叔阿姨怎麽會？”

    她一臉歉意，“抱歉，我隻是覺得很意外，畢竟他們還很年輕。”

    蘇檸一臉無所謂，仿佛是早就從悲傷中走出來。

    她吸了口氣，吐出後，語氣平淡道“我爸幾年前出了意外後我媽就一直鬱鬱寡歡，憂鬱成疾，年初還是隨我爸而去了。”

    言知樂點點頭。

    她沒再繼續追問，一副憂傷的樣子。

    蘇檸反倒是輕鬆地笑了，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來來來，跟我講講你的家庭，說不定我是我爸媽抱養的。”

    “抱養的那個人應該是我吧？”言知樂皺皺眉，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臉不開心，“我跟我父母長得並不像。”

    “啊？”蘇檸瞠目，“我跟我爸媽也不像，從小就有鄰居們私下聚在一起議論，說我不是我爸的種，我媽雖然是我們那一帶方圓百裏最漂亮的村花，但我爸長得一點也不帥，能生出我這麽個漂亮的姑娘太不正常。”

    言知樂聽後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疑惑出聲“那有沒有可能，我們倆都是兩個家庭抱養的？”

    “不會這麽糟糕吧？”

    “極有可能啊。”

    “那怎麽辦？我們要不要尋找親生父母？”

    “找他們做什麽？”

    蘇檸咧嘴笑了，賊兮兮地湊近言知樂，“你說有沒有可能咱們的親生父母是大富豪？我們是流落在外的富家千金？”

    言知樂失笑出聲，“你怎麽會這麽想？”

    “電視不都這麽演？”

    “也是。”

    兩人你一眼我一語，誰也聽不出彼此話裏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熟人間可以說些玩笑話，不熟的人之間當然也可以。

    真真假假無從分辨，也沒有必要去分辨。

    兩人沒有在病房裏聊天，而是在外麵露台上。

    剛停了雪晴了一天，今天又是黑雲壓城，馬上要下雨。

    言知樂抬頭看天，忽然問蘇檸“你跟俞浩怎麽認識的？聽說你們都訂婚了。”

    開口前蘇檸先笑了，“這個說起來有些搞笑。”

    “哦？可以說來聽聽嗎？”

    “當然！”

    蘇檸也望了望天，“要不我們進裏麵找個地方聊，快下雨了。”

    “好啊。”

    兩人一前一後從露台下來，但是並沒有回病房，而是來到醫院外麵的一家小咖啡店。

    上午的咖啡店裏沒多少個人，兩人找了個靠牆角的位置坐下。

    服務生走上前詢問兩人需要點什麽。

    蘇檸說“我要杯黑咖啡，你呢？”

    她問言知樂，得到的答複是“我喝不慣咖啡，來杯白開水吧。”

    家裏人都喜歡喝茶，綠茶紅茶黑茶白茶青茶以及黃茶，就是沒有咖啡。

    所以她的嘴巴也是被茶水養得有些叼，咖啡的味道實在是喝不慣。

    倒也不是一口不能喝，就是稍微多喝幾口，嘴巴不舒服，胃裏也難受。

    服務生離開去給兩人準備咖啡和白開水。

    蘇檸看向言知樂，言語中帶著些不可思議，“你怎麽會喝不慣咖啡呢？你看起來可一點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孩。”

    這些話的意思是咖啡是富人的專屬？

    言知樂有些想笑。

    但良好的教養讓她沒有想笑而就真的笑了出來。

    她回看蘇檸，語調輕緩，“我可能是對咖啡過敏，喝一次難受一次。”

    “啊？還有對咖啡過敏的？”蘇檸很驚訝，“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我覺得咖啡很好喝。”

    言知樂笑笑沒說話，這個話題實在沒辦法進行下去。

    你喜歡喝就喝了好了，反正我不喜歡。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服務生把咖啡和白開水端上來，還有兩塊小蛋糕，是言知樂剛才點的。

    她其實並不餓，單純隻是想看看這家咖啡店的小蛋糕長什麽樣子。

    前世有一次蘇檸受傷，住的就是這家醫院。

    她來醫院看蘇檸，這姑娘當時就點了這家的小蛋糕，讓她幫忙帶一個。

    這家咖啡館的蛋糕隻有四種口味，巧克力，咖啡，抹茶以及香草。

    她當時四中口味各買了一個，但她自己並沒有嚐一口。

    如今是在當時的幾年前，咖啡店還是那家咖啡店，蛋糕的味道如何，還真不知道。

    所以今天她點了兩個口味的，抹茶和巧克力。

    “唔，這個巧克力蛋糕味道真不錯！”

    蘇檸吃了一口，發出一聲感慨。

    言知樂笑笑，把麵前的抹茶味的蛋糕推給她，“這個看起來應該也不錯，你也嚐嚐。”

    蘇檸手裏的小叉子已經舉起來，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問“你不吃嗎？”

    “我早飯吃的晚，沒什麽胃口，你喜歡的話就嚐嚐，不喜歡就算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叉子隨即落在抹茶蛋糕上，蘇檸手微微用力，挖了一塊塞進嘴裏。

    “唔……這個味道更好！”

    “喜歡就多吃點。”

    蘇檸吃起美食來，一向投入。

    言知樂也沒打擾她。

    直到蘇檸把兩塊蛋糕全都吃進肚子，並且喝完了杯子裏的黑咖啡，她這才抬起頭來，有一瞬的呆怔，隨後臉上被歉意覆蓋。

    “不好意思啊，我隻顧吃東西，忘了你還在。”

    “看著一個胃口極好的人吃東西，也是一種享受。”

    蘇檸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我以前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也沒喝過咖啡。”

    這話一說出來，言知樂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搞得好像她剛才跟在嘲笑人似的。

    可她真沒這麽想過，哪怕一秒鍾。

    蘇檸繼續又說“小時候我家裏條件很不好，爺爺奶奶相繼離世後家裏欠了一屁股債，而我媽身體又不好，家裏掙錢的擔子全部壓在我爸身上。”

    “我爸就死命幹活，賬還沒還完，人就出了意外，我爸上班的廠裏賠了一些錢，勉強把賬還了。”

    “這好不容易鬆口氣，我媽接著又生病，那時候窮得把家裏能賣的都賣了，但我媽還是走了。”

    “就在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不知道何時是個盡頭的時候，俞浩突然找上我。”

    “俞浩許諾我我想吃什麽吃什麽，想喝什麽喝什麽，還能讓我住上大房子，上最好的高中。”

    “他就像我黑暗日子裏的一束明亮的光，我拚了命也要抓住。”

    說到這裏，蘇檸沒再往下說，但言知樂可以猜到後麵她沒說的話。

    抓住了，就無論如何不會輕易放開。

    “不過俞浩這家夥不厚道，我把老家的空房子都賣了跟他來到市裏，他卻告訴我他找錯人了，要把我送回去。開什麽玩笑？我怎麽可能會再回到那個連手機都沒幾個人有的小村莊！”

    話至此，蘇檸的眼底閃現出一抹與她年齡完全不符的狠。

    但轉瞬即逝。

    言知樂正要再看，麵前的小姑娘已經恢複了平靜。

    蘇檸叫來服務生又點了杯黑咖啡。

    之後她接著之前的話繼續向下說“不瞞你說，俞浩跟我訂婚一點也不樂意，但沒辦法，他爸媽都喜歡我，而他正好也找不到女朋友，他爸媽年紀大了，希望他早點結婚生子，所以我也算是走了狗屎運，釣到俞浩這隻金龜。”

    一個窮得一清二白的女孩，找到俞浩那個富二代。

    算是掉到了金龜。

    可這話，言知樂聽著卻覺得很刺耳。

    前世她認識的那個蘇檸，跟現在她麵前的這個蘇檸，外表沒多大的變化，但卻給人判若兩人的感覺。

    那時候的蘇檸，為了生活每天兼職六份工作，一天隻休息不到四個小時，是真的累。

    因著長得極其漂亮，所以身邊不乏追求者，尤其是有錢的追求者。

    但蘇檸不為所動，用她的話來說“自己掙的錢花著心安理得，男人看上都是我這副皮囊，可我除了這副皮囊還有什麽？我從來不做嫁豪門的夢，我要自己幹出一番事業來！”

    這樣一個積極樂觀三觀又正的女孩子，又怎麽不讓人喜歡？

    可眼前這個，卻在沾沾自喜於釣了個金龜。

    言知樂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評論別人。

    不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可她心裏卻是真的不大舒服。

    重生一時，好像所有人都變了。

    就連厲正則都變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變了。

    很多話本來想問想說，但現在她覺得也沒什麽必要了。

    結束了上午茶，兩人回到醫院。

    俞浩在醫院大門口等著，直接帶蘇檸離開了。

    言知樂獨自回到病房。

    病床上沒人，衛生間裏水聲嘩嘩響。

    言知樂靠在衛生間門口等了五分鍾，水聲還沒停。

    他這是在洗澡？

    開什麽玩笑！

    言知樂當即抬手扣了扣門。

    很快，門從裏麵拉開。

    厲正則卷著衣袖，兩手泡沫出現在門內。

    “你回來了，我很快就洗好。”

    不是在洗澡，那在洗什麽，水嘩嘩流個不停。

    言知樂上前一步，探身朝衛生間裏看。

    洗手池裏放著一個透明的玻璃盆，盆子裏全是泡沫，暫時看不到被泡沫淹沒的是何方神物。

    不過這玻璃盆言知樂是認識的，她用來洗貼身小衣服的盆子。

    這人拿她洗貼身衣物的盆子洗什麽？

    厲正則有些臉紅，不自然地用身子把她往門外推，“我馬上就洗好了，你要是洗手就再等一下。”

    說著，就要關門。

    言知樂挑挑眉，把外麵的羽絨服脫了掛在衣架上，然後來到衛生間門口，雙手插兜，斜靠在門口，姿態散漫慵懶。

    大約過了五分鍾，厲正則開門出來。

    “我洗好了，你進去吧。”

    言知樂看他一眼，走進衛生間。

    一眼就看到放在玻璃盆中已經擰過水的一團東西，顏色是她熟悉的膚色。

    她洗了洗手，彎腰把那團濕漉漉的東西拎起來。

    赫然發現，這竟然是她昨晚換下來當時太晚沒來得及清洗的內衣褲。

    現在，紅了臉頰和耳根的人可不止剛才出去的厲正則。

    言知樂的臉又熱又燒，她立刻放下東西，起身鞠水洗了把臉，這才感覺好點。

    做夫妻那會兒，也沒見他這麽殷勤過還給她洗換下來的貼身衣物。

    果真應了那句話愛你時，你是寶，不愛你時，你是草。

    真是鮮明又真實的對比。

    不重生一次，根本體會不到。

    隻是，洗貼身內衣褲這件事，不管是夫妻還是關係親密的情侶，都是挺讓人難為情的。

    至少，厲正則現在生著病，她也沒想過要給他洗內褲。

    甚至連襪子都沒想過要幫他洗。

    難道說，她不是個合格的女朋友？

    可能吧。

    言知樂一向有自知之明。

    望著鏡子裏臉紅成了猴屁股的自己，她抬手拍了拍，吸了口氣又吐出去，再次捧起水拍在臉上。

    如此反複了好幾次，紅色總算是淡了一些。

    然後她拎起被厲正則洗好的衣服，晾在了陽台上。

    厲正則已經重新回到床上，正靠在床頭喝水。

    言知樂走過去，俯身捧住他的臉，低頭在他唇上親了下，“謝謝你，我受寵若驚，萬分榮幸。”

    厲正則心裏美滋滋的，“你沒有生氣就好。”

    “我為什麽要生氣？”言知樂就著他的手，喝了口杯子裏的水。

    這幾日她已經習慣他拋棄了自己的水杯用她水杯喝水這件事。

    “我家厲先生這麽勤快，我為什麽要生氣？”

    厲正則心花怒放，眼裏的雀躍，昭然若揭。

    他放下水杯，伸手環住她的腰，兩人離得很近，彼此呼吸糾纏在一起。

    “你家的？”他問。

    言知樂戳戳他的腦門，“那你還想是誰家的？”

    “你家的，永遠都隻是你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