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水滴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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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冕國是美的,它像一塊溫潤皎潔、帶一道翡翠的玉。

    但它的美卻是有瑕疵的。

    這瑕疵一個是下層的“街區倉庫”,一個就是上層的“必獄”。

    “有囚為獄,獄不生根”。“必獄”是一個光禿禿、深灰黑色、極醜的橢圓橡膠球,懸浮在上層隱秘的角落裏。隻在關押了囚犯之時才會顯現出來,又隨著囚徒的高矮胖瘦變大變小。囚的人身形高大,它便高大,囚的人纖小,它便縮成猥瑣的一團。

    此時的“必獄”比任何時候都高大,被關在裏麵的精靈長耳正自鬱悶著。

    一同關在獄中的長舌給它派了一個活。

    說來這“必獄”依著兩個人的身形而變,獄中沒有太多剩餘的空間,隻在正中有一個幹涸了的水潭。正對水潭的穹頂上有水滴落下,還不等落到潭底,就被幹涸的泥土吸得一幹二淨,一絲聲響都沒有。

    長舌再三告誡長耳,說這潭底正中有一塊很小的圓石,一定要仔細看好了,好生守著。

    這圓石跟潭中的泥土一個顏色,若不是長舌幾次三番地提醒,長耳根本沒留意到潭底之物。

    那天把兩個人投進“必獄”的時候,渱先生的助手極目遠遠地吼了一句:“等積水成潭,你兩個就能出來!”

    長耳聽了立時周身就變了顏色,像瀕臨死亡的一段木頭,周身發黑,布滿了黴斑。

    “別聽他的,不用等到潭裏積水,隻等落下來的水珠子將石頭擊穿,我們就能出了必獄。”長舌溫言安慰道。

    “滴水石穿”,這比積水成潭好不到哪去,長耳寧願相信自己夢裏能逃出去,而這夢能夠成真。

    是誰造出的“必獄”,又定了“積水成潭,囚可赦”這樣的規矩?

    一滴滴水自“必獄”穹頂落下,讓人一次又一次看到生的希望;這水滴不等落到潭底就又幹涸,一次次熄滅了剛剛生起的希望。

    希望不斷升起,又很快被絕望代替,周而複始,永不間斷,這種內心的煎熬比心死更可怕。

    心死則無望,無望則麻木,麻木則無痛。

    它其實就是一座終生的牢獄,卻偏不讓囚犯在麻木中等死,隻讓他在希望與絕望之間慢慢煎熬著,直至內心焦慮枯竭,自取滅亡。

    它是世間最殘忍的一座牢獄。

    “還水滴石穿,連水的麵都沒見過,哼…”,看著埋進潭底,隻露出一點邊在外頭的圓石,長耳忍不住伸出腳去踢它,又忿忿地瞪它。

    被長耳當作敵人的圓石卻一點不回應,絲毫不為所動。

    長舌此時變了一個樣,收起了平時喋喋不休、談食咽唾的模樣,沉靜地審視著“必獄”光禿禿的四壁。時而又伸出大手,不住地在上麵摸索比劃著。

    洞裏漸漸地隻剩下輕微的水滴入土的聲音,長耳索性折起雙耳,關了呼吸,合上眼睛睡大覺。

    ……

    無冕國上層研究中心,“古代遷移部”的辦公大廳已經見不到渱先生的身影。子謙在樓上費了些周折,最後才在研究中心一個不起眼角落的房間門上,找到了渱先生的名字。

    “時空探索與發展、外來群體管理及堪研中心”,念完這一長串拗口的文字,子謙一眼就看見了屋裏的渱先生,正與他的助手極目和非空守在監視屏前,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非空告知子謙來見,渱先生隻擺擺手,一個字都沒有回複。

    “一切正常。”極目說。

    “必獄”裏兩個精靈的表現,渱先生看來挺滿意。

    又切換到下層街區倉庫看了一眼。

    “下層倉庫發作頻率,增減指數小於03,可以忽略不計。”極目提醒道。

    “下層倉庫減少10%的監管壓力,’必獄’水壓降低5個指數。”渱先生愉快地彈下手指,發了一道新的指令。

    非空看一眼渱先生,“降低五個指數的必獄水壓”,意味著精靈們夢寐以求的“水滴石穿”的可能性,又減少了5000倍。

    今天的boss跟往常有些不一樣,但非空又說不上有什麽不同。

    被非空勸回去的子謙,臉上沒有絲毫的沮喪。一次次想要找到趙林,又一次次地失望,想來他也習慣了。

    電梯精靈依然對他格外友好,沒人的時候,自顧自地跟他海闊天空地胡吹,一旦有人進來就消停些——除非那人對子謙不敬。

    子謙哪像是一個偶爾來上層乘坐電梯的客人,倒像是電梯精靈失散多年的主人。

    上下283層,來回隻幾分鍾之間,電停精靈恨不能給了子謙所有的好。

    見渱先生一行人進來,電梯精靈忙屏住了呼吸。

    “殺傷力no6!”

    電梯裏彌漫著“殺傷力no6”獨特而濃鬱的香味,這款香水是渱先生的最愛。從殺傷力no1到no27,渱先生隻獨愛這款味道有些怪異的no6。它幾乎成了渱先生存在的標誌,護衛非空,哦,此刻已是渱先生2號助手的非空,任何時候都能聞出這股味道來,哪怕是自己站在上層一樓大廳,而渱先生是在283層的辦公室。

    從來沒有失誤過。

    但這不是引起非空詫異的原因。

    “下層疆域黑河,貌似有一股暗流出現。”極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在電梯裏突然冒出一句話來。

    渱先生沒有接他的話,電梯的溫度這時候有些高了,渱先生將外衣領子鬆開了些。

    “辦公室外不談工作。”非空見狀,忙用手戳了極目一下,極目不解地瞪著他。

    電梯口夜斐的畫像又換了一副嶄新的。

    這回夜斐破天荒換了一個幹淨利落的發型,連妝容都換成了素淨。如果不是襯衫領口一抹豔麗的色彩沿襲了以往的風格,還真像是換了一個人。

    “彩色襯衫!”走出大廳一大段路後,非空才猛然間恍然大悟——怪不得渱先生今天的樣子有些怪怪的,全是因為他今天的襯衫領子,跟夜斐這件襯衫一樣豔麗,和一頭紅發相互呼應,使得渱先生看上去有些陌生。

    “在黑河上中下遊各設一道屏障,禁止任何暗流湧入。”渱先生冷冷地說了一句,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電梯。

    “即刻將極目送到機器人檢修中心做全麵檢查。”非空還在揣摩渱先生的上一句話,耳朵裏又傳來他的密聲傳令。

    他看一眼身旁的極目,這家夥聽了渱先生剛剛說的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臉上的表情,比非空還困惑。

    “這個屏障,怎麽個設法?”極目問非空。

    “是該送檢了。”非空不再猶豫,給檢修中心撥了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