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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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瀾哥哥,你看他們扔了好多的詩集下來啊,會不會都是這個老頭兒寫的?”小阿沫問。
小青瀾一看,頓生敬意,嘖嘖歎道:“阿沫,你看這凡人厲害了,也不過就六十歲左右吧,竟然寫了幾百首詩!我都已經六百多歲了,總共寫的詩也不到十首,還都是讓夫子逼著寫的。”
小阿沫道:“青瀾哥哥,你不用謙虛,你也已經很厲害了,阿沫到現在一首詩都寫不出來呢。哎,對了,這個老頭兒,他說自己是謫仙人哎!”
他是謫仙?哪兒寫了?”小青瀾半信半疑,這老頭兒身上一點仙澤都沒有,盡是凡人的濁氣,怎麽會是謫仙?
小阿沫指著書上,搖頭晃腦道:“書上寫了啊,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亦號謫仙人。”
小青瀾搖搖頭,“八成是他吹牛呢!阿沫,你看這詩裏也盡瞎說!什麽‘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黃河水哪是天上來的?明明是從吐蕃的巴顏喀拉山流出來的啊,我不是還帶你去過嘛!”
小阿沫眨眨眼睛,笑道:“原來這李老頭兒是個吹牛大王!青瀾哥哥,你看,這裏還有……”
她指著書上另一處道:“你看這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這桃花潭我也知道,不過十幾尺深,哪有一千尺那麽誇張!”
沒錯,”小青瀾也起勁地開始在詩集裏挑毛病,“還有,你看他說‘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阿沫,你說我遊得快不快?”
青瀾哥哥當然遊得快。”小阿沫崇拜道。
小青瀾略有得色,道:“我遊得那麽快,也不過一日八百裏,他一個凡人竟然能行一千裏,打死我都不信!”
他遂扔下那些書,拉起她的手道:“行了,跟哥哥回家。這個叫李白的,淨愛胡扯,咱們不看他的破詩了。”
小阿沫點點頭,卻還是撿了一本詩集回去。因為她覺得縱然這李老頭兒有點愛吹,但寫的詩倒還是挺美的。
她回去後,把那些詩集都看完了。所以現在能洋洋自得地告訴璟華說,以前有個古人,雲過這麽一句話,叫做: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這前一句講的是科學道理,後一句講的是人生哲理。她現在對著璟華,傲然地雲了這句詩出來,覺得自己十分有文化。
璟華蹙眉想了想,問:“沫沫,你知道古人是什麽意思麽?”
古人,就是已經作古的人唄!”阿沫想了想,遂肯定道,“沒錯!青瀾哥哥說的,古人,就是已經作古的人,也就是死人!”
噗!璟華幾乎要笑出內傷,卻又不便嘲笑她,隻能忍住,認真道:“青瀾是這麽跟你說的麽?他說的不對。”
啊?”
古人,就是前人,也就是指,比我們要早很多年前出生的人。對我們來說,好比像父神,母神,黃帝,祝融……這些上古神祗。”
哦。”
阿沫有點心虛,隱隱覺得璟華接下來的話,似乎要無情地打破她剛建立起來的良好的自我感覺。
果然,璟華道:“李白的那一世,統共也不過就六十歲罷了。沫沫,在我麵前,他實在算不上古人。”
阿沫哀嚎一聲。
她顫抖著手指著他,一臉悲痛欲絕道:“璟華,你……你怎麽也會知道他呢?”
璟華笑了笑,“這個凡人李白,本是太白星君去凡間渡的一個劫。他不是自己也說了麽,他叫李白,字太白,說是謫仙人,嗬嗬,倒也沒錯。”
阿沫嘴角抽了抽:“這麽巧?”
璟華望著潭水,悠悠道:“他渡劫之前,還特地找了文曲星君為他做加持,佑他那一世文思泉湧,聲名大噪。”
阿沫撇撇嘴,“我當他真那麽厲害呢,原來是找文曲星君給他做了弊。”
也不能這麽說,文曲雖然多給了他些才氣,但也不過就比普通人記憶力更好一些,領悟更快一些罷了。能做到像他那樣,所謂‘落筆驚風雨,詩成泣鬼神’,還是要靠他自己。”
阿沫點點頭,“也對。不過他知道自己聰明,雲起詩來就特別有底氣。詩詞歌賦這種東西,見仁見智罷了。你先自己說好,然後拉了一小批人說你好,大家便跟風都來捧你,好像不誇你好,就顯得自己眼光不行。璟華你說對吧?”
她站在岸邊一甩鞭子,漾起陣陣水花,笑道:“不像咱們真刀真槍的,到底誰強,鞭子說話。”
聽著她的奇談怪論,璟華不禁莞爾。你說她錯吧,也沒錯,有時候事實也確實如此,但這觀點從她嘴裏說出來,就是讓人哭笑不得。
璟華輕咳兩聲,最終還是昧著良心道:“呃,沫沫這麽說,也有部分道理。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文采上的高下,確實還是很難判斷的。”
就是嘛!”阿沫見他讚同自己,大為高興,“璟華你竟然也知道天宮裏這些個八卦,我還以為你隻知道埋頭寫兵法呢!其實這樣才對嘛,你要多參加些社交活動,給自己找些樂子。”
璟華被她堵得又連連嗆咳了好幾聲,不知道這句話該怎麽接。是承認自己很八卦好呢?還是承認自己不擅社交的好?
他其實也不知道這些事情,不過那個李白的詩好像確實不錯。太白渡劫回來後,對李白的這一世頗為洋洋自得,逢年過節都好印個幾本詩集在天宮裏分發。第七還是第八次,重新修訂版的時候,琛華也給他帶了一本來。
他那一陣子正好在宸安宮養傷,閑來無事便隨手翻了幾頁。他記性極好,看過的東西向來是過目不忘的,所以阿沫現在來跟他雲的這麽幾句,恰好他都知道。
他扶了扶略本來就脹痛不已的額頭,體會到了尨璃的艱辛,因為要教好像阿沫這樣一個不走尋常路的孩子,確實很不容易。
他吸了口氣,決定不在李白的事情上繼續糾纏下去,言歸正傳道:“沫沫,抽刀斷水水更流,那隻是凡人的愚見,誤人子弟的說法。
世間萬事萬物,不論有形無形,隻要神力所至,皆無往不摧。
你今天就在這裏好好練,好好體會怎麽樣可以劈斷流水。若日落前仍是無法做到,我便用攬月劈給你看。”
他說完這句話就跨上小呆,頭也不回走了。
阿沫雖然一千萬個不情願,但也不敢再狡辯什麽,老老實實拿出鞭子,開始東一下西一下地琢磨。
她搗蛋歸搗蛋,大局上還是很有分寸的。
璟華看上去老實好欺負,又萬事都寵著她,但骨子裏絕對是個說一不二的臭脾氣。他說日落前做不到,便會用攬月劈給自己看,那就絕對會去做。
到時候若因為自己的不努力,而害得他妄動了靈力,還不如直接拿鞭子抽自己算了。
璟華待走得遠了,這才放任自己鬆懈下來,軟軟地伏在小呆身上。
他沒有回頭,卻側耳聽著阿沫在那邊揮舞長鞭擊破長空的響聲,蒼白的唇角浮現起欣慰的笑。
小呆,你聽,沫沫在用功呢!”
他貼著小呆的耳朵,輕輕道:“我嚇她的,說日落前做不到就要親自做給她看,這下她一定不敢再找借口偷懶啦。”
小呆嗚嗚叫了兩聲,用長鼻子環住他,似乎怕他再從象背上摔下去。
小呆,你說我們現在要不要再去那個冰潭裏泡一會兒呢?有點燒得難受呢。”
他輕輕拍拍它的頭,“還記得怎麽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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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華在島上一邊走,一邊回想。
其實他和阿沅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
她是母妃懷上弟弟以後才來的天庭,而母妃生下弟弟的第二天,她就離奇失蹤,統共也不過三年六個月。
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也幾乎從未說過彼此間的感覺。
大多時候,他們談論的是母妃的病情,他問她母妃今天吃了哪幾味藥,問她發病時該注意些什麽,還有問她母妃肚子裏的小弟弟今天乖不乖?
她的話也不多,他問什麽,她就答什麽,很少說別的。
梅妃午睡的時候,兩個人就默默的守在外麵。有時候,她搗弄藥材,他就在一邊幫忙。或者他做一些上午夫子布置下來的功課,她在邊上安靜地看著。
他們的相處,也不太像一般情侶那樣,沒什麽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他雖是個豁達的性子,但畢竟年少,她有時候看出來他對母妃和弟弟的擔心。所以每回他問,母妃什麽能好起來的時候,她總是扯了謊安慰道:“快了,就快好了。”
他便愉快起來。
終於有一次,她再這樣安慰他的時候,他說道:“沅姐姐,我既盼著母妃快些好起來,但又怕母妃好了後,你再也不來。”
她平靜如水的心裏起了一絲漣漪,朝他微笑道:“你若要我來,我便來。”
她說了八個字,他記了兩千八百年。
所以說,感情的事,如此玄妙。
當它發生的時候,彼此都沒有來得及去捕捉住,甚至都沒有來得及發覺。
可當它離去,情感的浪潮衝刷著記憶的淺灘,那些彌足珍貴的,便被留了下來。千百年的歲月,讓它在彼此追憶中盛開、發酵,當再次打開,已醇香芬芳。
此情,當時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