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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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沫沫,快上來,準備走了!”璟華在小呆背上叫她。

    哎,來啦!”阿沫一個乳燕投林,輕鬆落在他身前。

    璟華拍拍小呆,它搖了搖碩大的腦袋,便穩穩地馱著兩人,向練功的那個山穀跑去。

    冰雪在融化,小草在發芽,日子無憂無慮,甜美得不像話。

    璟華將阿沫摟在懷裏,嗅著她發梢的香氣,閉上眼,什麽都不去想。

    初春的陽光灑在他清俊的額頭,用那一抹跳躍的暖色,溫柔地掩藏起他的蒼白疲倦。無瑕的容顏精致立體,每一個棱角都宛似玉雕,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好想時光就在此刻停駐——他和阿沫,在這個無名的山穀。

    終身所約,永結為好,琴瑟再禦,歲月靜好。

    他望了望身前那個嘴裏還叼著片葉子東張西望的小丫頭,嘴角漾起微笑。

    至少這兩天,確實是這樣的。

    他們好像回到了觀池的時候,一個亦師亦友,循循善誘,一個天資聰慧,囊熒映雪。隻是現在更好,不需要等到日落黃昏,他們分分秒秒都在一起。

    他每日破曉就來催她,她則一定是會賴床的。明明醒著也裝作一副瞌睡連天的樣子,非得鬧著要他給她穿好衣服才作罷。

    他苦笑著搖頭,心裏卻歡喜,她撒嬌的樣子,於他是求之不得的獎賞。

    他早已備下早膳,待她用完便趕著去練功。

    那個山穀,現在已有了名字,叫做“潛力穀”。

    那是因為有一天,阿沫突然胸懷大誌,奮發圖強道:“璟華,我覺得我現在的努力都是值得的,以後走出去,就能上天入地,燃我無盡潛力!”

    她的正經維持不了半刻,便又嬉皮笑臉道:“要不咱們這個山穀就叫潛力穀吧,好不好?”

    雖然他覺得這個名字不倫不類,但也隻好由得她去。嗬嗬,她的小腦瓜裏總是有那麽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每天先騎著小呆送她到潛力穀。做一些基礎的鞭法練習後,就開始上課。

    教她甚是輕鬆。

    她領悟力本來就強,又已經有了些基礎,一般口頭指導就夠了,不需要親自做什麽示範。

    所以大部分的時間,他隻需坐在旁邊看看即可。遇到偶爾沒掌握要領的地方,出聲督促一下。

    但他並沒有閑著。

    他帶了紙筆,坐在一邊寫他自己的東西。他不讓阿沫看,因為那是他的“遺書”。

    很長。

    包括了很多。

    他的武功心得,他的法術修為,他的兵書策略,他的機關陣圖……

    他寫得很細,就像當麵在指點她一樣。他甚至預測了她在修煉到哪一層境界時,會遇到什麽樣的難關,又該如何化解,都寫得清清楚楚。

    他還將“天一生水”也為她做了介紹,每一部的優勢弊端,主將的武功性格都做了詳盡描述。

    這個他曾寫給過青瀾,那時候還沒有認識她,他想讓青瀾在自己走後接替主帥的位子。

    現在想想,還是她好。別看她現在有點小迷糊,但他的眼光不會錯,她才是更好的帥才。

    天一生水是他的心血,他走了總要有人帶。

    而沫沫,你是我的希望。

    等我走了,你一定要做得比我更好,叫大家都知道軒轅璟華之後,還有個西海阿沫。

    不用特意來想我,你做得越好,便是在記著我了。

    他這兩天在寫的是一本《禦敵誌》。她的對敵經驗還是太淺,他曆數了古往今來三界之內最厲害的法器、神獸、甚至陣法機關,詳解了破法,繪上圖示,告訴她一旦遇到該怎樣應付。

    他還特地單列了一章禁忌名錄,將她應付不了的都歸入此章,叮囑她凡此名錄內的,千萬不要招惹,假使遇到,也繞道而行。

    但寫著寫著,發現《禦敵誌》裏,不可招惹的禁忌竟占了整本書的一大半!

    這到底是禦敵指南還是逃命指南?

    璟華自己都苦笑。

    說到底,還是不放心她。

    與人為戰怎麽可能沒有風險?而但凡隻要有一點點風險的,就統統將它歸為不可戰,命令她丟盔棄甲,速速逃命回家。

    這本書是編不下去了。他壓抑地咳了兩聲,停下筆,望著她的那個方向。

    真想永遠把她護在身後,讓她在那個無風無雨的港灣裏,讓她永遠都笑語嫣然,爛漫無憂。

    璟華,我用了多久?”阿沫興衝衝地奔過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笑了笑,扶著背靠著的大樹,慢慢站起來,“一炷香吧,比昨天快。”

    今天的熱身作業,是將混在一堆的紅豆與綠豆重新分開,再放在不同的兩個袋子裏。這是個仔細活兒,要用到鞭子的巧勁兒,更要用到柔勁兒。

    璟華,我分了兩種豆子,你今天是給我煮紅豆湯呢?還是綠豆湯?”

    璟華刮了下她鼻子,溫柔道:“沫沫想喝什麽?”

    紅豆的,紅豆就是相思豆,喝了就會一直思念對方。”

    阿沫想了想,突然又“呸呸”幾聲,改口道:“見不著的人才相思呢,我和你又不分開,要相思幹嘛!璟華,不喝紅豆的,喝綠豆湯!”

    璟華溫和一笑,寵著她道:“那就綠豆吧。”

    他倒了杯水給她,自己彎下腰去撿地上那兩袋豆子。起來的時候,眼前卻兀的一黑。

    不論紅豆,還是綠豆,全都灑了一地。

    璟華,你怎麽了?”阿沫急忙扶住他,臉色都變了。

    璟華的心還在砰砰亂跳,麵上卻依然是鎮定自若的微笑,“不過是手滑沒拿穩,看把你嚇得!”

    他悠悠的,反過來還嘲笑她,“就你這點破膽子,以後怎麽跟我馳騁三界?”

    阿沫把灑了的豆子重新撿回袋子裏,摸了摸他的額頭,依舊麵有憂色,“你這兩天咳得也厲害了,要不先回去休息,我自己在這兒練就行了。”

    璟華這次倒沒有拒絕,想了想,便微笑道:“也好,這個綠豆湯得多煮一會兒才能酥。我先回去,一會兒煮好了,就讓小呆來接你。”

    他從地上撿起那個袋子,招了小呆過來,臨走前又關照道:“沫沫,第一重‘斷水’你已過關,第二重便是‘破光’。這兩天正是你突破的關鍵階段,一定不能鬆懈,我等下……等下再過來看。”

    最近咳嗽確實又厲害起來,他沒說幾句,又捂著嘴急咳,拍了拍小呆,急急走了。

    說說煮綠豆湯,可他拿走的那袋分明是紅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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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小呆馱他到了冰潭,眼前的黑霧才慢慢散去。

    不得不說,小呆甚是聰明。

    雖然璟華當著阿沫的麵,說要先回家煮豆子。但它並沒有那麽做。

    謝謝你,小呆。”

    璟華伏在它背上,虛弱地笑。

    沫沫起名字總是顛三倒四,”他的聲音已弱不可聞,邊輕輕地撫摸著它的大腦袋,邊誇道:“你明明這麽聰明,卻叫你小呆……嗬嗬,她自己,才是小呆。”

    小呆揚起鼻子,嗚嗚叫了兩聲,表示附和。

    這是他們倆的秘密。

    每當璟華說要回家煮飯啊,或者什麽其它的借口,小呆都很心領神會地把他帶到這裏來。

    就算半夜,它也會偷偷馱著他,溜到這裏。

    這個冰潭,現在已是他的救命稻草。

    火行靈力日夜炙烤著他全身的筋骨,像是要把他的血液都燒幹才罷休。雖然貞鱗已第三次掉落,靈力在緩緩流逝,但也遠水解不了近渴,留在身體裏的還是太多太多,爭先恐後地叫囂著,恫嚇著,橫衝直撞,氣血逆行。

    他不得不靠冰潭的徹骨之寒來暫時降低自己的體溫。雖然玹華和阿沫都沒有細說起,那天是如何在雪地裏給他降溫的,但他看到阿沫凍傷的腳,便略知了大概。

    他的高熱,並不是什麽受涼、風寒引起的,所以也沒有什麽對症的藥可吃。當體溫越來越高時,也隻有靠那種野蠻的法子,硬生生把溫度降下來,否則便是極度的危險。

    阿沫說現在他的手好暖,好舒服。可隻有他自己知道,每時,每刻,都像在赤焰烈火中煎熬。

    幾乎每隔四五個時辰便要在冰潭裏泡上一會兒,這才能維持隻比常人略高一點的體溫,也就是阿沫以為的低燒。有時候半夜裏燒得實在難受,隻好溜出來到這裏浸上一會兒,這也是他不敢再和她同房的原因。

    他並沒有昏迷,但卻連從象背上下來的力氣都沒有。小呆見他伏著好久都不動一下,嗚嗚叫了兩聲,伸過鼻子,將他輕輕地抱了下來。

    璟華蹙了蹙眉,那不斷燃燒著的火行靈力讓腦袋一陣陣發疼,他按了按眉心兩側,強迫自己打起精神,輕輕道:“老規矩,如果一盞茶我還沒有上來的話,就把我拉上來,記住沒?”

    他在身上係了跟繩子,縱身跳下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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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冰潭降溫的方法,雖然管用,但對身體的傷害卻也極大。

    他本就是畏寒的體質,每次去漠北那種地方,總要大病一場,現在卻一天幾次地往冰水裏跳,心肺處的舊疾,不發才怪。

    阿沫說這些天,咳嗽日益嚴重,那實在是客氣的。

    身體裏是鬼爛神焦的三昧神火,身體外又是冰凍徹骨的寒潭古水。他活生生夾在中間,便如無間地獄,重刑加身,說痛不欲生,毫不為過。

    大哥說我別扭,好像……還真的是,冷也不行,熱也不行……”他自嘲道:“靈力空虛不行,現在靈力……太多也不行。”

    不知是冷,還是難受,他人已經瑟瑟發抖,但麵上依舊是努力保持著笑容。

    小呆,你說沫沫現在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