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小野第章 容與番外(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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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日正午,  留春街雜貨巷。
    “帶走,都帶走——”
    隨著一聲呼喝,  幾名官差從一間糖餅鋪子帶出一對夫婦。
    婦人二十來歲,一身素衣拙釵,她的丈夫是個跛子,被官差半拖半拽著出了巷子。
    巷口圍了一群人,有不怕事的四處打聽:“出了什麽事,張家大哥大嫂怎麽被帶走了?”
    有人低聲回道:“好像跟私塾失竊有關。”
    打聽的人根本不信:“怎麽可能,張家大哥大嫂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實人!”
    謝琅沒在意這些議論,  吩咐官差把嫌犯押上囚車,  揚長而去。
    官差一走,  圍觀的人群也散了,這時,一名身材魁梧,五十上下的男子扛著兩捆木材來到雜貨巷,巷口小食鋪的掌櫃招呼他:“李叔,  過來啦。”
    李叔邊走邊往回看,  “張家兄弟怎麽被官府帶走了?”
    “哎,誰知道呢?好像說張家夫婦是偷東西的賊,我們都不信。可有什麽辦法,  官府要拿人,  攔又攔不住!”
    李叔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把兩捆木材放下,  “羅掌櫃,您今兒的柴禾。”
    羅掌櫃道了謝,見李叔往巷外去,招呼著問:“李叔,  您今兒還有活啊?”
    李叔似乎心裏有事,沒答應。
    羅掌櫃也沒在意。
    這個李叔是一年前來到他們這條巷子的,說是兒女沒了,來中州投奔侄子,卻不知道侄子住在哪裏。
    雜貨巷的人看他一把年紀孤苦伶仃,便每戶分給他一點零活幹,左右這條巷子的人做的都是小本買賣,有時候忙不過來,也是要雇臨工的。
    李叔出了巷子,卻沒有去他做臨工的地方。
    他在後街的陋舍裏歇了一會兒,再出來時,身上的衣著已經變成一身灰撲撲的短袍。
    時近黃昏,他離開留春街,逆著人群,默不作聲地來到官衙的後巷。
    後巷裏,一堵半丈高牆隔出衙地內外,牆內傳來鼎沸的人聲,似乎是私塾的先生聞訊趕來了。
    李叔年紀大了,有點耳背,隔著牆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他一點不急,四下望去,見牆頭西角有一片屋簷,腳跟在地上略微借力,輕而易舉躍了上去。
    暮色與他周身的灰袍融為一體,他往下看去,院中立著的兩位先生他認識,秋濃書舍的林先生和陽和書居的梁先生——難怪這麽吵呢。
    “那條雜貨巷賣糖餅的人幹的?我怎麽這麽不信呢?”
    “他們能有這本事,那還賣什麽糖餅?”
    “我的《行雲策》追回來了嗎……還待審?這要審到什麽時候?”
    梁先生聽聞大盜被捕了,拉著林先生火急火燎地趕過來,一連串的問題險些沒把衙門的典吏問懵了。
    典吏道:“二位先生稍安勿躁,案子的細節還待審查,至於二位遺失的財務,我等一定會為二位追回,隻是……”
    典吏說著,苦惱起來,“二位也知道,這案子鬧得太大,遠在上京的官家也聽說了,咱們的府尹大人昨兒得了官家口諭,一定要嚴辦此案,嫌犯在咱們衙門審過不算,還要等京裏的欽差問審,欽差現今還在路上,可有得耽擱了。”
    這話出,林梁二人詫異地對看一眼,林先生問:“此言當真?”
    “確鑿無疑,攜官家口諭的‘黃符’已經被供奉在衙署公堂,正是因為欽差要來,在下過會兒還要把兩位嫌犯移送至軍衙看守呢。”言罷,拱手跟林梁二人請辭,辦差去了。
    典吏一走,梁先生遲疑著說道:“他們是不是說要押送嫌犯,要不我們去看看?那條雜貨巷我去過,我覺得那邊的人不像是賊。”
    林先生卻道:“是不是賊我們說了不算,得聽官府的。”、
    “如果官府斷錯案了嗎?你不是聽到了嗎?官府要等欽差,萬一要把嫌犯押送上京,這二人豈不冤枉?”
    林先生往關押犯人的方向望了一眼,淡淡道:“押送上京豈不更好?有官家親自過問,你的《行雲策》也不愁找不到了。”
    說罷這話,他很快從官邸的側門離開。
    李叔望著這二人的背影,輕蔑地冷哼一聲。
    他在心中盤算著時辰,官府傍晚會把嫌犯押送軍衙,他要救人還來得及。
    張家兄弟有腿疾,最忌濕寒,是蹲不得牢獄的。
    很快到了戌時,府衙的側門“吱呀”一聲開了,幾名衙差驅著一輛囚車往東而去。
    李叔暗中跟上,等囚車來到城郊林外,兩名官差去驛站交接,他躍下樹梢,以迅雷之勢劈暈兩人,餘下二人正欲大喊,口鼻立刻被李叔掩住了。
    他的手掌不知沾了什麽粉末,被二人吸入肺腑,隨即暈了過去。
    囚車裏的張家夫婦反應過來,又驚又疑:“李……大哥?”
    “是我。”李叔扯下蒙麵巾,“此事是我連累了你們,你們先走,餘下的交給我。”
    張家婦人詫異道:“李大哥,你在說什麽?什麽連累?難不成……難不成,那幾間私塾的東西,是你盜的?”
    李叔來不及解釋,“這事說來話長。”他從衙差腰間借來鋼刀,一刀劈開囚車的鐵鎖鏈,“總之你們隻管回家,我保證衙門事後絕不會找你們麻煩。”
    張家夫婦下了馬車還沒走遠,林間忽然刮過一陣微風。
    像群鳥離枝引起的晃動。
    李叔忽地意識到不對勁,高喝一聲:“快躲開——”
    就在這時,樹梢頭躍下一人,此人一身黑鬥篷,舉掌就往李叔左肩劈去。
    李叔閃身避開,掌中藥粉揮出,直襲黑衣人麵門。
    黑衣人似乎早有準備,撩起黑袍遮住口鼻,輕飄飄後撤。
    李叔鬧不清來人是什麽路數,看她身形明顯是個女子,可招式間,居然有點江湖匪氣,連他備的藥粉也算到了。
    她適才幾次出招都遊刃有餘,功夫極可能在他之上,李叔隻道來者不善,叮囑張家夫婦離開,引著女賊往另一個方向奔去。
    女賊與李叔一追一逃,眼前密林漸漸變得蕭疏,前方一座高山聳立,居然是條斷頭路。
    李叔一不做二不休,正打算掉頭和女賊拚了,兩旁林間忽然湧出數名官兵,火把的光霎時間照亮四野。
    李叔這才意識到自己中計了——適才林間有三條路,一條回城中,一條去軍衙,還有一條就是這條斷頭路,女賊這是吃不準他的根底,故意把他往這條路上引!
    官兵團團將李叔圍住,謝琅問:“盜取私塾財物的竊賊就是你?”
    李叔冷笑一聲,“老夫還道江留官府都是一群酒囊飯袋,原來竟不賴。”
    左右被擒住了,他也懶得掙紮,徑自把心底的疑惑問出口:“你們是怎麽查出我和張家的關係的?”
    他和雜貨巷的人關係都不錯,官府如何判斷出他偷盜私塾,是為了張家夫婦?
    再者說,他去私塾偷盜這事,張家夫婦也不知道啊。
    “這……”謝琅聽了這一問,猶疑著看向謝容與。
    “沒查出來。”謝容與幹脆利落道。
    “沒查出來?”
    “是,閣下藏得很好,我們除了判斷出你在雜貨巷有熟人,什麽都沒查出來。”
    “既然什麽都沒查出來,你們為何就拿了張家夫婦?你們就不怕拿錯了人,不能逼老夫現身嗎?”
    “閣下不是義匪麽?”謝容與淡淡一笑,“張四哥都腿腳不好,急需醫治,如果被關入牢中受濕受寒,腿就廢了,就算我們拿錯了人,以閣下俠肝義膽,難道不救麽?閣下應該跟雜貨巷的人關係都不錯吧?”
    《行雲策》失竊當晚,官兵追到雜貨巷,盜賊就不見了,之後官兵挨家挨戶查問,雜貨巷的人均稱當夜沒有見過行蹤詭異的賊人。
    當夜動靜那麽大,盜賊逃到巷子,不可能沒有人見過,按理說,見到他的人甚至不止一個,而事發倉促,雜貨巷的人也不可能合起夥來撒謊。
    那麽雜貨巷眾口一詞的又是為什麽呢?
    解釋隻有一個,盜賊應該是一個經常出現在雜貨巷,與所有人都熟悉的人。
    加上謝容與推斷盜賊是義匪,青唯查出這義匪有故意把官差引去雜貨巷的嫌疑,官府自然斷定,雜貨巷中有不平事。
    義匪盜竊,本來是為了幫人,最後弄巧成拙,害雜貨巷的人被官差帶走,甚至可能要廢了一雙腿,他怎麽可能不出麵救人呢?
    知道這一切後,謝容與就有了計策。
    他先讓官府假意帶走張家夫婦,爾後散布欽差將至,要把張家夫婦押解軍衙關押的消息,逼得盜賊李叔出麵救人。
    自然李叔也不是傻子,不可能旁人一下餌他就上鉤,聽說欽差要來,他先去衙堂確認了黃符真偽。
    豈不知這枚黃符是真,官家口諭卻是假的。
    這枚黃符是趙疏私下賜予謝容與的,以防他在外遇到急難,可以傳天子口諭暫緩事態。
    李叔聽完謝容與的解釋,冷聲道:“江留官府請來高人,今日老夫計輸一籌,落到你等手中,老夫認了,你們要殺要剮,請便吧!”
    話音落,卻見林子另一頭有兩人疾步行來,其中一人還杵著木杖。
    是張家夫婦,他們竟沒有離開。
    到了近前,他二人相互攙扶著跟謝琅拜下,“官爺,請您寬宏大量,放過李大哥吧,李大哥他不是賊,草民適才想明白了,李大哥去私塾偷盜,他都是……都是為了我們!”
    李叔見狀卻道:“張家兄弟,張家妹妹,你們起來!何必求官府,官府從來都是為貴人辦事的,權貴狼狽為奸,哪裏會聽賤民求情?”
    這話謝琅不愛聽了,他兩袖清風,辦案從來公允不阿,怫然道:“足下行盜竊之事,卻把髒水潑到官府身上,這是什麽道理!”
    “老夫可不是平白無故說這話,老夫問你,今年年關前,江留官府可曾接到狀書,狀告秋濃書舍的林居尤林先生仗勢欺人?”
    這……
    謝琅是江留推官,經手的案子過目不忘,印象中沒有看過這樣的狀書。
    但是狀書遞到推官手裏前,底下的錄事還會幫著過一遍,否則狀書太多,官府忙不過來不說,有些扯皮事,實在不必鬧上公堂。
    謝琅看向一旁的錄事。
    錄事想起來了,拱手回說,“是有這麽一個狀子,說是林居尤仗勢欺人,譬如一戶姓張的人家開酒水鋪子,他就介紹人去旁的酒水鋪子吃酒,這家人請大夫看病,他就橫插一腳,把大夫請走,總之這家人做什麽,他攔什麽……下官仔細看過這狀子,也私下查過,因為狀子上寫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介紹旁人去其他鋪子吃酒,臨時重金請大夫,這些都不觸犯律規,加之林居尤從未在背後詆毀過張姓人家,下官以為不必鬧上公堂,便將狀子按下了。”
    “壓下了?那狀子老夫幫忙遞了三回!最後一次說明了林居尤和張姓人家的私怨,你們管了嗎?你們還是沒管!”
    謝琅微微蹙眉:“什麽私怨?”
    錄事道:“回大人,那私怨分屬家事,官府就更不好管了。事情是這樣的,秋濃書舍的林先生,就是林居尤……”
    原來林居尤年少清貧,十七歲娶了鄰村張家的大姑娘,就是張氏。
    娶妻後,他依舊苦讀,終於考中秀才,遠去縣裏求學,張氏就在家等他回來。
    沒想到這一去,張氏一等不回,二等不回,直到十年過去,林居尤一點消息都沒有,家鄉的人都以為他死在外頭了。這十年中,張氏幫他照顧他重病的父母,為二老操辦後事,期間托人給林居尤去了無數封信,林居尤一封也沒有回。
    張氏守了寡,有回去縣城為老父買酒,遇到了開酒水鋪子的張四哥。張四哥為人老實憨厚,隻是因為腿腳有毛病,怕耽誤人家姑娘,所以至今未娶。
    張氏和張四哥相遇後,二人情投意合,張四哥也不在乎張氏是個寡婦,很快娶她為妻。
    好在張氏旺夫,嫁給林居尤,林居尤就考中秀才,嫁給張四哥,張四哥酒水鋪子的生意就愈發興旺。
    幾年後,有鄉人從中州回來,與張家夫婦說起異地見聞,說江留城何等繁華,江留的貨物何等琳琅,還說江留的大夫醫術高超,有回春之妙手,什麽疑難雜症都能治。
    張四哥與張氏成親後,什麽都好,就是腿腳愈發不靈便,夫婦二人一商量,幹脆把家鄉的酒水鋪子關了,去江留另開一家,一邊做買賣一邊求醫。
    沒想到張氏打了江留後,有回照管鋪子,居然遇到了前夫林居尤上門買酒。
    原來林居尤並沒有死在外頭,他去縣裏求學不久,遇到了一位在官府頗有人脈的老先生。
    老先生還有一個小女兒,比林居尤隻小三歲。
    林居尤自覺資質平平,單靠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出人頭地?就在這時,他接到張氏的信,說他的父母病重,請他速歸。
    林居尤本欲跟老先生請辭回鄉,老先生卻先一步告訴林居尤,自己要攜家人遷往江留,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見,望他來日珍重,老先生的女兒望著林居尤,更是泫然欲泣依依難舍。
    善惡取舍隻在一念之間。
    林居尤驀地心一橫,雙膝落地,將要說出口的話變成了自己的父母早已過世,從今往後,隻願侍奉老先生左右。
    林居尤原先並不叫林居尤,是老先生憐他無父無母孤苦伶仃,才讓他改隨自己姓林,賜名居尤,還把他的戶籍落在了自己名下。
    林居尤到了江留,便下了決心與過去徹底割斷,不過他沒有娶老先生的小女兒,而是娶了一位七品官爺家裏的千金。
    七品官爺本想為他謀個好前程,可惜林居尤心中本來就有雜念,見識過江留繁華,哪裏還靜得下心用功?連個舉人功名都屢考不中,後來七品官爺隻好讓他跟著周老先生,又借周老先生的名,給他辦了書舍,這樣旁人見了他,好歹稱一聲“先生”。
    說回林居尤在酒水鋪子遇見張氏。
    他見了張氏,心中自是害怕不已,他擔心張氏記恨他,一心要把他過去的醜事捅出來,這些事如果被他老丈人知道了,隻怕把他攆出家門都是輕的。
    林居尤於是一心想逼張氏夫婦離開江留。
    張家做酒水買賣,他就介紹人去別家吃酒,張家好不容易等來名醫看診,他就臨時花重金把名醫請走。
    “老夫到了江留,受過張家兄弟恩惠,得知此事,自然為他們打抱不平。老夫亂世年間也是一條好漢,劫富濟貧仗義疏財不在話下,原以為江留官府清明,老夫起初還循規蹈矩地幫著遞狀子,哪裏知道你們根本不接!
    “張家兄弟息事寧人,老夫卻沒這麽好的脾氣!這林居尤忘恩負義,連病重的老父老母都能割舍,你們看得慣,老夫可瞧不下去!你道老夫為什麽要偷私塾的東西?老夫就是要把事情鬧大,那周老先生名望不是高得很麽?那個梁什麽的不是寶貝他的《行雲策》麽?老夫就專盜他們的物件!等到失竊這事傳得人盡皆知,老夫就把姓林的惡行寫成狀子,貼得江留城大街小巷處處都是,讓所有人都知道周老先生門下,秋濃書舍的林先生,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狗東西!”
    李叔說到末了,隻覺恣意痛快,嘲弄地大笑起來。
    笑過後,他繼續道:“你們今日擒住我又如何,那狀子我已請人抄好了,明早隨便一個巷口都能瞧見,我李瞎子這一遭痛快得很,值了!”
    李瞎子?
    青唯聽到這個名字,錯愕異常,叫“李瞎子”的她知道一個,她揭開兜帽,“……李前輩?”
    李瞎子聽到這個稱呼,朝適才追他的女賊的看去,火光映照下,女賊麵容清麗動人,可眉眼裏卻藏著英氣。
    李瞎子年紀大了,記性不大好了,可這樣熟悉的氣度,他隻在一個人身上見過。
    “小丫頭,柏楊山嶽翀……是你什麽人?”
    青唯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那是一段她數度聽說,卻不曾參與的往事。
    鹹和十三年,溫阡進京趕考,在明州邂逅嶽紅英,彼時嶽翀帶柏楊山嶽氏投軍,嶽紅英為了證明自己,願隻身擒住明州城大盜李瞎子,得溫阡相救,二人因此結緣。
    可以說,後來溫阡成為築匠,嶽氏能夠順利投軍,都源自於此。
    “多少算個特別的人吧,你外祖父勸他說劫富濟貧終非正道,他卻說這世間有些事不是單靠一個‘正’字就能解決的,柏楊山的匪不就是這麽起家的麽?至少有人在他的幫助下好起來。所以對了錯了,誰說得清呢?反正我說不清,我也懶得說清。”
    後來嶽魚七跟青唯提起李瞎子,如是說道。
    烈烈火光中,李瞎子終於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誰了,“你是……溫小野?”
    “嶽翀是你的外祖父,溫阡和嶽紅英就是你的父母?難怪你有這麽好的功夫,嶽魚七那小子教你的吧。”
    青唯點了點頭,語氣裏帶著恭敬,“沒想到會在江留遇見前輩。”
    李瞎子大笑起來,“我李瞎子平生最敬重的僅有一人,柏楊山的嶽翀!江水洗白襟,沙場葬白骨,他說到做到,今次能遇見故人後人,值了,太值了!”
    他知道自己所為終非正道,行俠仗義一生,有今日這樣的結果,不算壞。
    他不欲讓青唯為難,伸出雙手:“上鐐銬吧。”
    官差遲疑地看謝琅一眼,謝琅點了點頭。
    官差拿著鐐銬上前,這時,周遭忽然刮來一陣怪風,吹得四野的火光皆是一暗。
    一道人影如鬼魅般,仿佛憑空出現在這荒野,輕飄飄落在李瞎子身旁,抓住他的肩膀,暗道一聲:“走。”輕而易舉帶他脫離了官兵的包圍。
    等到官兵再要去追,哪裏還瞧得見盜賊的影?
    而唯一追得上的青唯卻沒動,那道人影離開時,掠過她身旁,往她手裏塞了張紙條。
    青唯展開紙條一看,上麵的字跡可太熟悉了——
    “我們溫嶽二家結緣,說起來還得多謝李瞎子,這個人情債算在你爹身上,你師父我幫他還了。”
    這行字下,還有一行小字,字跡十分潦草,顯然是倉促間寫的。
    “你不是病了?怎麽還這麽野來野去,再這樣當心為師打斷你的狗腿!”
    青唯來中州路上忽然體虛,這事嶽魚七知道,因為謝容與曾寫信問他溫氏、嶽氏祖上可有過類似病症。
    嶽魚七一個江湖逍遙客,這些年自在來去慣了,聽聞小野病了,自然來江留看她,沒想到一到江留就撞見故人,順手就把人給救走了。
    青唯已經大半年沒見到嶽魚七了,得知他到了江留,高喊一聲:“師父——”立刻就要去追,誰知她剛一提氣用力,忽然一陣眼花,還沒反應過來,腿腳一軟,落在急跟過來的謝容與懷中,什麽都不知道了。
    -
    “老夫再三說了不能動武,不能動武,夫人怎麽就不聽勸呢?”
    “捉賊是官府的事,勞動夫人大駕做什麽?看不住?看不住捆起來也得看住!“
    “如果有個三長兩短,老夫一條命都不夠賠的!”
    保安堂的坐堂大夫聽說昭王妃在城郊暈過去了,提起醫箱火急火燎地往謝府趕,到了府中,看人麵色蒼白地半躺在榻上,不等把脈,先把人一通訓斥。
    謝容與道:“此事怨我。”
    捉賊當晚,青唯說想跟去看,謝容與知道攔她不住,便帶著她一塊兒去了,想著有他在身邊看著也好。然而到了城郊,等到李瞎子救下張氏夫婦,青唯非說李瞎子功夫熟悉,說不定是故人,想要出手相試。她主意正得很,話說出口,人已舉掌劈向李瞎子了,謝容與無奈,隻能與謝琅一起在小路另一頭把二人截下。
    德容道:“大夫您快別說了,您先為少夫人看看。”
    坐堂大夫這才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竟把小昭王一起訓斥了,不免膽戰心驚,但他見多識廣,麵皮子上依舊強撐著一副肅容,本來麽,請大夫看病,大夫說的話最管事!
    他在塌邊坐下,隔著簾為青唯診脈。
    唔,上回來還不太明顯,時像時不像,也就一兩日功夫,已經這麽明顯了。
    他淡淡收回手:“身上沒有大礙,很康健,隻是……”
    一屋子的人都屏住呼吸,等著他說隻是。
    大夫歎了一聲,“隻是我說了不算,你們請為醫婆來吧。”
    眾人都露出不解之色,德容又問:“大夫,為何要請醫婆?”
    “為什麽?你們說為什麽?老夫是男子,有了身孕,難道還請老夫看麽?自然得請醫婆!”
    屋子裏的人都愣住了。
    “你說什麽?”青唯一掀被衾坐起身來。
    大夫高深莫測地捋著長須。
    謝容與怔怔地問:“大夫您是說,我娘子她,有身孕了?”
    小昭王親自問了,自然得知無不言,大夫站起身,對謝容與恭敬一揖,“回公子的話,有孕者初時症狀大有不同,體現在脈象上,通常要足有才能診出,夫人此前體虛、暈眩等症狀,大抵都是身孕所致,隻是有孕尚不足一月,脈象又康健有力,是故先前的大夫以為是舊傷牽扯,而今夫人有孕月餘,在下自敢斷言。“
    他說著,再度一拜,“恭喜公子。”
    謝容與聽了大夫的話,立在暖意融融的春風裏,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幾年他和小野一起遊曆山河,看她自在恣意,從未與她提過自己想要一個孩子,怕因此束縛了她。
    可是他總在心裏想,有朝一日,能看著一個跟小野一樣的小姑娘,或者像小野一般自在的小公子長大,會是什麽樣子。
    微風拂麵,謝容與在風中回過神來,忽地道:“德容。”
    “公子。”
    “仔細天冷,快給小野備湯婆子!”
    -
    三月尾,江留城百花爭春,青唯漫步走在江畔,忽聽臨街傳來喧嘩聲。
    她心中好奇,踱到臨街去看,隻見一個蓬頭垢麵的男子抱著一捆書,被人從一間宅邸中推搡出來。
    門前閽人似乎多看他一眼都覺得晦氣,“走走走,我們老爺放話了,絕不請你這樣的先生!”
    有好事人上前打聽,周遭便有人解釋說,“那是原先秋濃書舍的先生,叫林居尤,他的事情傳開後,妻子跟他和離了,老丈人也不認他,周老先生把他逐出私塾,他吃不上飯,出來找活幹,被人攆出來了唄。”
    好事人聽了這話,“原來是他啊,這種人,真是活該!”
    “誰說不是呢?”
    青唯路過似的,在人群喧鬧處站了一會兒,接著回江邊百花盛開的地方去了。
    她的步子明顯歡快了一點,惹得留芳和駐雲在身後直追,“少夫人,慢點,公子叮囑了,您一定要慢點。”
    青唯卻想,管他呢,前路花開爛漫。
    她隻管往前走,什麽都不用管。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把最末這章保留在作話裏免費留給寶寶們看的,但是今天接到後台通知,因為榜單問題,這章得貼在正文,所以不得不把內容從作話裏拿出來。
    青雲台到此就全部完結了,謝謝寶寶們一路陪伴,新文今年年中會開,五六七月這樣,咱們新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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