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一更(10點30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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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等動物!
    很小的時候,??謝新夢便知道自己有個哥哥,叫秦年時。
    秦年時與自己不同姓,因為他們的父親是不同的兩個人。
    秦年時並沒有與自己和母親林蘭情同住一起,??隻是偶爾才會在外公外婆家出現。
    在謝新夢的印象裏,這個哥哥,始終是個沉默的少年,??有著孤高,清冷,??寂寞的背影。
    林蘭情似乎並不喜歡秦年時,??每次看見他,也都是冷漠以對,??和對謝新夢的溫柔體貼截然相反。
    謝新夢偶爾會發現,秦年時會在角落裏看著林蘭情與自己的互動,??眼神裏閃著明明暗暗的光。
    直到自己成年之後,??謝新夢才醒悟,??那光的名字叫——羨慕。
    雖然兩兄弟相處的時間並不多,而且秦年時對他也並不親近,可謝新夢還是打心眼裏喜歡秦年時,崇拜這個哥哥。
    年幼的謝新夢整天就跟在秦年時身後轉悠,??雖然林蘭情每次看見,??都會製止他,??可謝新夢卻不聽,仍舊執拗地偷偷跟著秦年時。
    事情就發生在謝新夢七歲的那個盛夏,那天,??是林蘭情的生日。
    外公將秦年時也接來了林家別墅裏,想要晚飯時一同給林蘭情祝賀。
    七月的正午,空氣窒悶得仿佛不再流動,??樹上的蟬也被烈陽曬得有氣無力地鳴叫,林家所有大人都在午睡。
    而謝新夢卻發現,秦年時起身,穿上外套,準備外出。
    “哥哥,你去哪裏?”年幼的謝新夢揉著惺忪的眼睛,拉住了他。
    “我去給媽拿禮物。”秦年時淡聲解釋,並將謝新夢的手,從自己衣袖上輕扯下。
    “也帶我去好不好?”謝新夢懇求。
    “你留下。”秦年時的聲音輕而冷,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說完後,他便打開別墅的鐵藝大門,朝外走去。
    謝新夢並不死心,他悄悄跟在了秦年時身後,學著他的模樣,打開了鐵藝大門。
    秦年時走得很快,眼看就要拐過街角,謝新夢怕跟丟了,便著了急,大聲喊道“哥!”
    他邊喊,邊朝著秦年時跑去。
    然而就在這時,別墅門前的大道上,一輛轎車駛來。
    在刺耳的刹車聲後,謝新夢倒在了地上。
    在昏迷前,謝新夢恍惚間看見了刺目的陽光,還有秦年時朝著自己飛奔而來的身影。
    謝新夢被眾人緊急送入了醫院,幸好,那轎車司機在最後關頭及時刹車,謝新夢沒有生命危險。
    可問詢趕來的林蘭情情緒卻異常激動,一口咬定是秦年時故意要害謝新夢,讓他從此必須遠離謝新夢。
    謝新夢至今還記得,那天,林蘭情將秦年時推搡出了病房門。
    她的聲音裏,有著足以讓人僵硬的寒意“你毀了我,又想要來毀了我兒子嗎?你滾!以後不要出現在我生活裏!”
    秦年時沒有進行任何的辯解,他隻是沉默著,轉身離開。
    走廊的燈,將他的身影拖得很長,很淡。
    柔和陽光從窗外映入,給病房內的所有物事都釉上了層靜謐的光。加濕器內的水,仍舊在“咕嚕咕嚕”響動著。
    謝新夢將故事講完,看向江山色,眼神裏頗有深意“聽完這些事,你有什麽想法嗎?”
    江山色對上謝新夢的眼,認真回答道“我覺得,你命挺大的。”
    小時候被車撞,長大後又被人捅,謝新夢還真是個倒黴催的孩子。
    不過畢竟人家重傷在床,江山色覺得自己還是得說點吉利話。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謝新夢感覺到,聽了這話,傷口好像更疼了。
    他費盡口舌,講述了這麽一個溫情故事,結果到了江山色嘴裏,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什麽是致命女人,江山色就是名副其實的致命女人。
    謝新夢隻好奇秦年時是如何活過這三年的,太不容易了。
    不過誰讓自家哥哥就聾了耳朵,非她不可呢?
    沒辦法,謝新夢隻能深吸口氣,繼續保持著平靜的聲調“其實在我受傷的那件事裏,我哥沒有任何錯,是我自己不懂事,非要跟著他去的。可是我媽卻偏偏將氣都發在了他身上。我也不太清楚,我媽為什麽對我哥有那麽大的恨意。我媽和秦傳意離婚後,我哥就一直住在秦家。可是據我所知,秦傳意總是忙於工作,也並不太關心我哥。他在那樣的環境裏長大,所得到的親情極度匱乏,自然也不太懂得怎麽去表達情感。所以,外人總是認為他冷漠高傲。甚至於,他在你麵前都始終是清冷的模樣。但是我知道,你在他心裏,是有很重的分量。所以,我希望,你能原諒他,接受他,讓他幸福。”
    江山色始終看著床頭櫃上的保溫壺,那裏麵的湯已經冷了,表麵有凝結的油,是白膩的顏色。
    那白色,釉在了她的眼裏,仿佛也凝住了她的表情。
    半晌,江山色方才淡聲問道“謝醫生,你真的覺得我可以嗎?”
    她沒有叫他的名字,而是喚了他的職業。
    謝新夢微怔住,第一次,他在江山色麵前啞然。
    病房內,再度陷入了沉寂。
    而病房外的走廊上,則響起了急促的高跟鞋腳步聲。
    “好,那個項目你先盯緊,劉總那邊,我會跟他再協商……”
    這兩天因為忙著照顧謝新夢,秦年時落下了不少工作。此時,秦年時正在電話裏對助理下達著指令,不經意抬眼,他看見了朝著自己快步走來的林蘭情。
    林蘭情身著長裙,仍舊是一副氣質出眾,不染俗世塵埃的模樣,隻是不知為何,整個人卻較上次見麵時瘦了不少。
    此時,她麵容上罩著寒霜,雙眸黑沉,如同有野火在燒。野火成為利箭,直刺向秦年時,似乎是要刺穿他的胸膛。
    秦年時被刺中了,站在了當場,渾身像被釘住,不再動彈。
    但是並不疼。
    因為已經習慣了。
    林蘭情越過了秦年時,直接步入了病房內。
    江山色和謝新夢看見倏然出現的林蘭情,皆是大驚。
    “媽,你怎麽來了?”謝新夢心知不好,忙想要將傷口掩飾住。
    此時的林蘭情,卻如同冬日裏埋在雪裏的白玉,渾身都泛著冰寒。她沒有理會謝新夢的問話,而是直接衝上去,掀開了他的被單。
    然後,她便看見了謝新夢腹部包裹著的厚厚紗布,以及他那蒼白憔悴,毫無血色的麵容。
    林蘭情握著被單的纖細手指微微顫抖著,身體裏,像是有極度的憤怒,正在集聚。
    江山色也正疑惑林蘭情為何能知曉謝新夢住院這事,忽然手機上接到了李青梅發來的信息。
    李青梅糟糕,我剛不小心告訴了我媽謝新夢住院這事,結果我媽轉身就告訴了謝新夢她媽。聽說她媽朝著醫院衝去了,臉色很不好,你們注意著點。
    江山色握緊拳頭。
    真是成也李青梅,敗也李青梅。
    正埋怨著那個禍害呢,忽然,江山色看見林蘭情轉身,快步朝著病房外衝去。
    她身上的每根線條都透著讓人不寒而栗的銳利,那白玉變成了冰刀。
    謝新夢剛動完手術,此時還無法下地。他看著林蘭情的陣勢,知道她是要去找秦年時,頓時心下大亂,忙喚了江山色“山色,快,快去攔住她!”
    “行,我馬上去,你別動,仔細傷口崩了。”怕謝新夢激動,江山色趕緊也跟著林蘭情衝出了病房。
    這一家子人,沒一個是省心的。
    果然如同謝新夢所料,林蘭情是衝出來找秦年時興師問罪的。
    林蘭情看著秦年時,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冰冷。她向來性子冷淡,情緒毫不外露。可是此時,她眼裏卻裹著濃烈的厭惡,像是在看著世界上最讓人難以忍受的事物。
    “我說過,讓你不要再靠近新夢!為什麽你總是不放過他?為什麽你總是不放過我們?!”
    林蘭情是剛從李青梅的母親那得知了謝新夢受傷這件事,聞言,林蘭情立即奔赴醫院。在來的路上,她找到相熟的醫院領導進行了詢問,得知是秦年時的手下將重傷的謝新夢送來了醫院,也是秦年時刻意封閉了消息,不讓她知曉謝新夢的傷勢。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秦年時。
    林蘭情認為,是秦年時害謝新夢受傷。
    就如同當年那樣。
    林蘭情盯著秦年時的目光裏,有步步緊逼,有鋒利尖銳,有冰天雪地“為什麽新夢會被你的手下送來?是你對他做了什麽嗎?為什麽你要隱瞞這件事不讓其他人知道?你究竟還想要對新夢做什麽?”
    秦年時沉默不語,他站在原地,沒有任何申辯的欲望。
    他的神色寡淡靜默,無情無緒,沒有傷感,也沒有氣惱,隻剩下情緒的灰燼。
    淡白的灰燼,是無知無覺。
    而秦年時的沉默,在林蘭情的眼裏,化為了默認。
    林蘭情咬著牙,眼裏刮起了千仇萬恨。這些年來,所有的錯,所有的怨,都一股腦地聚集起來。該秦年時承受的,不該他承受的,都混雜煩亂,無法辯清。
    她的聲音低沉,卻有歇斯底裏的微顫“你根本就是個魔鬼,當初,我就不該聽他們的話,我就應該打掉你!你根本就沒有資格出生!”
    林蘭情的情緒已然失控,她邊說著,邊再度伸手,想要揮向秦年時的麵頰。
    而秦年時卻是不躲不閃,整個人如泥雕木塑般站著,就仿佛,即使林蘭情手裏拿的是刀,他也會這樣站著,任由她發泄。
    秦年時倒是淡定,可江山色卻被嚇呆了,她忙快步跑過去,伸出雙手拉住了林蘭情舉在半空的右手,慌忙勸道“伯母,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
    江山色就奇了怪了,人家下雨天才打孩子呢,怎麽到林蘭情這,晴天雨天都打了?
    林蘭情此時已經是極度氣憤狀態,哪裏還有什麽理智。她腦海裏隻有謝新夢的蒼白憔悴,也根本沒辯清是誰在攔阻自己,隻想要掙脫。於是,她竟又伸出了左手,朝著江山色的麵頰襲來。
    武力值近乎為零的江山色一雙手正拉著林蘭情的右手,完全沒有防備之力,隻能側過頭,閉著眼等待那巴掌的到來,心中暗暗叫苦。
    這次,她為秦年時,犧牲太多了。
    然而等了半晌,卻沒見巴掌落在自己臉上。
    江山色睜開眼,卻赫然發現,剛還如中了定身咒般站定的秦年時,此時竟握住了林蘭情的左手。
    秦年時看著林蘭情,那雙剛才始終如死水般的黑眸裏,重新有了波動。
    “你,不能動她。”他的聲音,如同被砂紙磨過。
    他的眼神,帶著冰冷的警告。
    秦年時在林蘭情麵前向來是冷漠的,從未有過這樣的憤怒。
    林蘭情一時愣住。
    秦年時放開了林蘭情的手,接著一把拉過江山色。江山色跟小雞仔似地,被帶到他的身邊,撞入了他懷裏。
    “既然你來了,就照顧好新夢吧。”
    說完,秦年時再沒看林蘭情一眼,拉著江山色快步離開。
    秦年時肩寬腿長,走路如風,江山色被他牽著,腳步跌跌撞撞,一路被帶到了醫院的地下停車場內。
    秦年時打開了車門,把江山色牽到副駕駛座上,為她係好了安全帶。
    隨後,他也坐在了駕駛座上,但卻並沒有發動車,而是將骨節分明的雙手放置在方向盤上,頭枕在雙臂上。
    他渾身透露著疲倦,似乎是想要休息一下。
    又似乎是想要就這樣,坐到天荒地老。
    江山色擁有一張攻擊性十足的嘴,卻能安穩存活至今,還是靠著能審時度勢的天賦。
    此時,江山色便乖順地坐在副駕駛座上,不發一言,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就怕驚擾了秦年時。
    江山色清楚,此時的秦年時心情極度糟糕,絕不能惹。
    於是,她努力地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盡量將身體縮小,蜷到了角落,額頭也靠在了玻璃上。
    車窗玻璃那冰冷的觸感,直竄上了她的腦門心。
    在這近乎疼痛的冰冷裏,她聽見了秦年時的聲音。
    地下車庫燈光幽暗,那聲音浸在黑暗中,浮浮沉沉,辨不清情緒與距離。
    “上次在南山觀景台上,給你講的故事,我隱藏了一半。”
    江山色愣了半晌,心內一跳,這才反應過來。
    原來那天在觀景台上,秦年時知道她在裝睡。
    而秦年時接下來的話,則讓她那顆心髒差點沒嚇得破胸而出。
    “你知道她為什麽會這麽厭惡我嗎?因為……她是在被強迫的情況下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