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廢物”的假母親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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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過教室的窗戶,  走廊上的安娜看到了認真勤奮的索菲婭。

    盡管整理筆記這種事情完全能夠在放學後做,但安娜並不認為索菲婭表現得這樣爭分奪秒是在人前作秀——安娜聽貴婦人們說過,索菲婭是她母親的代理人,是“現代女士”與“現代男士”實質上的管理者。

    這意味著索菲婭的日常應當非常忙碌。即使她把部分工作交給他人承擔,  擠出來的時間恐怕也非常有限。這還不算上索菲婭需要跟著她母親出席各種社交場合所花費的時間。

    索菲婭也就隻比安娜大不到半歲。想到在自己回家休息之後,  索菲婭還要繼續處理“現代女士”的工作,  安娜心中的柔軟讓她提前走進了教室。

    “蘇菲小姐這是在整理筆記?”

    “安娜教授!”

    被安娜主動搭話,索菲婭受寵若驚。

    鑒於巴黎女子學院的校長瑪麗·渥斯頓克雷福特也是“瑪麗”,安娜的丈夫與她都是“拉瓦錫”,  索菲婭才會稱呼安娜為“安娜教授”。

    被“教授”這個稱呼叫得有些麵紅,安娜連忙道“剛才我教授的內容,蘇菲小姐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嗎?”

    “目前為止的課程我還沒有遇上解不開的難題,  不過現在隻是剛開學不久……”

    索菲婭神情嚴肅,不見半點敷衍“安娜教授,  如果今後我遇到了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到您的辦公室去找您嗎?”

    “當然!當然……!”

    安娜再次鼻酸,  被人切實地當成一名與她丈夫地位相同的“教授”,而不是用來籠絡她丈夫的添頭,這對於安娜來說是最好的肯定。

    隻是——

    “很抱歉蘇菲小姐,  請容許我問您一個冒犯的問題,  您為什麽、會對我這樣敬重呢?……真的很抱歉,我並非在懷疑您的人品,  也不是想質疑您對我親切的動機。”

    安娜越說越覺得自己在越描越黑。奈何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覆水難收。

    索菲婭沉默了一下。她能夠理解安娜的恐慌。

    事實上索菲婭周圍的人也在質疑她來巴黎女子學院上學的動機。私底下造謠傳謠說她對安娜表現得敬重是在替自己的母親、在為皇後一派拉攏安托萬-洛朗·拉瓦錫。

    ——拉瓦錫結婚兩年後,  他在巴黎科學院發布了《燃燒概論》。《燃燒概論》徹底推翻了之前作為主流科學觀點的燃素論,  將脫燃素空氣叫作“氧氣”。並且構建了一套新型的理論,  這套理論讓屬於玄學的“煉金術”從此成為一門科學,  既化學。

    伴隨著拉瓦錫宣布質量守恒定律得到驗證,拉瓦錫也成了巴黎科學院裏舉足輕重的人物。

    如果皇後能夠將拉瓦錫籠絡到自己一邊,法蘭西科學界至少有一半的學者會為了順著拉瓦錫的發現繼續研究下去而自發加入皇後麾下。未來有可能成為科學家的學生也會倒向一邊,試圖爭取皇後的支援,以便未來能夠被拉瓦錫這樣的有名科學家指點,還能得到金錢、場所以及可以幫忙研究的人手。

    向葉棠主動提出自己想進巴黎女子學院學習之後,索菲婭不是沒有期待過母親交給自己什麽任務。遺憾的是葉棠隻說了一句希望她的學院生活能夠開心,就連讓索菲婭成為首席這種話她都沒有講過半句。

    這讓索菲婭感到難過。她害怕這代表著母親對自己毫無期待。

    索菲婭會這麽拚命地學習除了是為了充實自己,也是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

    到了此時此刻,到察覺到了安娜所思所想的這一刻,索菲婭才明白母親為什麽不指派給自己任務。

    ……那一位比她的親生母親更加在乎她這個“女兒”是不是生活得開心。她不希望也不需要她以功利的眼光去看待、去對待她周圍的人。

    她希望她遵從本心。

    想到這裏,索菲婭不由自主地彎起唇角“沒關係的,安娜教授。我想告訴您的是,我之所以尊重您,僅僅是因為您值得尊重。”

    “蘇菲、小姐……?”

    索菲婭笑了起來“我的母親對我說過,您完全有資格在《燃燒概論》上署名。您對《燃燒概論》的貢獻就是這麽大。”

    安娜一怔,肩頭微微顫抖。她不敢相信索菲婭竟然會提起《燃燒概論》。

    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安娜謙虛道“哪裏……我怎麽可能、有那種資格呢?我不過是畫了點插圖、做了些記錄……”

    《燃燒概論》是安娜埋藏在心底最深的傷口。她曾經也認為自己為《燃燒概論》做了那麽多的貢獻,應當有署名權。

    可是她的署名權僅僅因為她是一個女人,是安托萬的妻子就被否定了。

    “請不要這麽說!”

    索菲婭一把拉過了安娜的手。她學著母親說服人時的情態,以筆直的目光看進安娜的眼裏。

    她吃驚的發現,安娜的眼中不光有瑩然的淚光,還有拚命藏起的委屈,以及說什麽都難以平複的不甘心。

    “如果沒有您的插圖,其他人根本沒有辦法再現拉瓦錫教授的實驗!也無法驗證拉瓦錫教授驗證過的內容!”

    “是您為拉瓦錫教授翻譯了《燃素論》,脫燃素空氣的發現與製法,讓拉瓦錫教授得以與其他國家的學者們進行交流,拉瓦錫教授才能這麽快就發現燃燒的奧秘!”

    初聽葉棠談起瑪麗·安娜·拉瓦錫的成就時索菲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象中所謂的插圖不過是簡筆畫,而葉棠對她展示的是極為精細、精美並且透視關係、大小比例極為準確的素描。

    ——安娜的姓氏還是“波爾茲”時她就已經具備了專業畫家的水平。十二、三歲時安娜就已經精通拉丁語。在嫁給拉瓦錫之後,安娜還學了英語。這讓她不僅能閱讀拉瓦錫完全無法讀懂的其他國家的最新科學論文,還讓她能夠主持科學沙龍,為拉瓦錫同聲翻譯其他國家學者的發言。

    在絕大多數學者還在憑猜想與目測來解讀實驗結果的這個時代,拉瓦錫是少數的嚴謹型學者。他用於實驗的設備全是私人定製。倘若沒有安娜的記錄與繪畫,拉瓦錫的實驗想要被其他學者複刻出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拉瓦錫主導的實驗裏,也唯有安娜能夠與他默契配合,並且不嫌棄他一個實驗重複做上幾千次,隻為了得到的結果能夠盡量準確。

    可以說沒有安娜,《燃燒概論》就不會存在。拉瓦錫或許可以推翻燃素論,證明質量守恒定律,但那或許是二十年後,甚至是三十年後。

    索菲婭因為葉棠的講述對安娜萌生出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好感與敬重,她卻不知道葉棠之所以對她講述這一切,是因為在她所知道的曆史裏,瑪麗·安娜·拉瓦錫是一個被忽略的存在。

    在她的丈夫被冠以“近代化學之父”的尊稱受到眾人敬仰之時,她與丈夫相依相伴的肖像畫卻被人單獨摳出她的丈夫印刷到教科書上。

    教科書上沒有瑪麗·安娜·拉瓦錫的-名字。學生們甚至不知道拉瓦錫那抬頭看著什麽的模樣是在凝視他的妻子。

    鮮少有人知道拉瓦錫在法蘭西大革命中被處刑後,他的妻子是如何在悲痛欲絕中重新振作起來走上經商之路,並以自己的經商所得買回在革命中遭人洗劫一空的丈夫的筆記,並整理成一本回憶錄。

    回憶錄的序言裏,瑪麗·安娜·拉瓦錫痛斥以莫須有罪名將丈夫送上斷頭台的革命黨人,也抨擊那些對丈夫見死不救的貴族們。這讓回憶錄無人敢為其出版,更差點兒為瑪麗·安娜·拉瓦錫招來殺身之禍。

    瑪麗·安娜·拉瓦錫並未妥協,她自掏腰包印刷了回憶錄,並將其送入圖書館以及拉瓦錫生前所結交的其他學者朋友們手裏。

    在這位女性的人生裏,她最幸福的時光應當就是她與拉瓦錫共度的那些日子。也因此盡管她與物理學家本傑明·湯普森再婚,她卻沒有改掉“拉瓦錫”這個姓氏。與湯普森的婚姻也隻持續了短暫的四年。

    湯普森雖然也是個學者,卻沒什麽高貴的人格。他的第一任妻子是個有錢的寡婦,湯普森在與寡婦結婚並讓其生下一女之後就拋妻棄子來到了法蘭西。他與瑪麗·安娜·拉瓦錫在一起隻不過是為了榨取她的人脈與錢財。

    結束了第二段婚姻的瑪麗·安娜·拉瓦錫再也沒有任何的感情生活,她的餘生都在整理拉瓦錫的研究成果中度過。她的個人成就就這樣湮沒在了曆史長河之中,再難被人提起……

    “——教授,您所做的不是‘不過如此’的事情!請不要妄自菲薄!”

    索菲婭緊緊地握著安娜的雙手。這會兒的她早已經想不起教室裏還有旁人。

    她隻是想告訴安娜她對她的憧憬,讓安娜知道她作為一位學者有多麽的了不起。

    “您所做的,是可以流傳百年、千年的偉業!”

    “偉、偉業……?”

    安娜臉上一紅,連忙低頭“您太誇張了、蘇菲小姐……”

    索菲婭卻沒有放開安娜。

    哪怕預示著下一節課開始的鈴聲已經打響,她依舊大聲道“我並沒有誇張!”

    安娜的插圖比照片更加清晰,更加細膩。隻要安托萬-洛朗·拉瓦錫的實驗還在流傳,安娜的插圖就會與這些實驗一起被流傳下去。

    就算插圖與實驗日後會被迭代,但《燃燒概論》對人類的啟發以及對化學發展的推動是無法以具體的數據來估算的。

    “安娜教授,日後受益於近代化學的所有人,都應當感謝您與您的丈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