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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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人的身軀承受不了他的野心和貪欲,迎接他的便是毀滅。——《帝國啟示錄》
有人說,自從上帝在第七日照著自己的樣子創造了人之後,船也便隨之誕生。
它如同一塊漂流陸地,一塊隔板,又或是托著人類的上帝的手掌,將人同深不可測的大海隔離開來,載著一個又一個冒險家駛向遠方,帶來源源不絕的財富。每個人都應該感謝船,特別是對不列顛人來說。
然而即使是上帝的手掌,也總會有出故障的時候。
還是清晨的泰晤士河河口就一片嘈雜,船流已經來往不絕。從非洲黃金海岸遠洋而來平安度過一夜的“塔爾博特爵士”號剛進入港口,居然就停泊在河道中間不動了。
雖然似乎對於寬闊的河麵來說,“塔爾博特爵士”號不過隻占了十分之一的寬度,就這樣停在那似乎也沒什麽,然而對於繁忙異常的泰晤士河,這就像是噴吐白氣的蒸汽機中的一個出了故障的零件。不管怎麽說,這艘致使一共一百三十八艘大型貨船堵在港口的塔爾博特爵士,已經嚴重影響了泰晤士河的交通。
黑衣男子黑著臉抱著雙臂坐在船艙裏,外麵不斷傳來的汽船巨大的“嗚嗚”聲和機器的轟鳴聲甚至幾聲謾罵聲令他皺了皺眉頭。
“克烈,我們已經試過各種方法,但無論哪一種都不能讓蒸汽機再工作哪怕一秒。”一名換了船員衣服的克賴伯成員跑進來道,“我們已經派小艇出去找修理工人。”
“怎麽回事?”被稱作“克烈”的黑衣男子低下頭,視線投到了如一坨爛泥一樣趴在地上的博爾頓身上。
博爾頓癱在陰暗的地上,動了動肉乎乎的身體,努力想要抬起頭。克烈厭惡地看著他肥肉上的傷口流出血、油脂和膿水的混合物。進來報告的克賴伯成員出去了,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克烈……大人,這艘船已經連續航行了一個……多月,蒸汽機出故障……時有發生。”博爾頓船長咬著牙道,每說一句話便會扯開他那張肥臉上的一道傷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時有發生?那你們是怎麽到這的?”
“船上有……修理工,昨天……死了。”他是指發生在昨天的大屠殺。
“昨天在入海港口為什麽不說?”克烈冷冷地道。
“……我忘了。”博爾頓麵色蒼白,張了幾次嘴,最終還是吐出了這幾個讓人啼笑皆非的單詞。
克烈隨手拿過邊上一把一頭鋒利的鋼筋,上麵還帶著已經凝固發黑的鮮血,看來造成博爾頓先生這幅慘像的,是這把凶器無疑了。
克烈手持鋼筋,戳進博爾頓驚恐而又痛苦的臉上的那個不斷滴血的傷口,攪動了幾下,破碎的皮膚下已經能看到肌肉和神經。
“啊啊啊啊啊!”博爾頓痛苦地尖叫,聲音嘶啞。
慘叫響徹著整個船艙,克烈閉上眼認真聆聽著,生怕錯過這聲慘叫聲音的任何一個波動。在他看來,這般天籟之音可比舞女的歌喉好聽多了。
“你要清楚,我之所以沒有在昨天將你送入地獄,是因為仁慈的上帝在我的耳畔對我輕語了一番話,你知道是什麽嗎?”克烈瞪大眼睛,有點癲狂,還不等博爾頓回答就又迫不及待地道:“他說,‘任何人都有被救贖的機會,隻要這個人好好聽話,好好地服從你,幫助你帶來財富和權利,他就依然可以留在世間贖罪’,嘖嘖,多麽仁慈的上帝!你太讓上帝失望了。”
克烈說這句話的時候,麵色已經徹底冷了下來,抬起拿著鋼筋的手,博爾頓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麽用處,鋼筋尖利的一頭對準了博爾頓因為恐懼而不斷顫抖的肥肉淤積的心髒。
他隨時可以刺下去,隻要血花一噴,他代上帝行使的職責就算完成了。
“克烈,已經找來修理工了,他正在動力室。”剛剛出去的那名克賴伯成員又回來報告到。
“哦?這麽快?”克烈玩味地盯著博爾頓那張滿是血和汗珠的胖臉。
他站起身道:“把這東西栓好,讓我去看一看。”
克烈走出船艙,無視了周圍的嘈雜,下了甲板走向動力室。
這種地方他一般是不願來的,然而碰巧他對這樣一個能使機器重新工作的修理工職業突然來了興趣。
一到動力室,克烈就被一股濃烈的煤煙味和如煙霧繚繞一般的蒸汽嗆得喘不過氣來。這裏很大,也很肮髒,蒸汽布滿了整個動力室,到處滴著水蒸氣液化成的水,隱隱約約看出近十個人在裏麵,圍繞著兩個人,其中一個人很高大健碩。
“是這樣……”克烈的目光被一旁的一個矮一點的說話男人所吸引,他拿著鉗子看著麵前的龐大機器道,戴著一頂破舊的修理工常戴的帽子,帽子的破洞處還漏出幾縷黃色的頭發,衣服穿的破破舊舊的,但還算幹淨,這說明雖然家庭貧困,但他的妻子還是很愛他。腳下踩著一雙滿是褶皺的牛皮鞋,說明這個人以前的生活比較寬裕,直到最近才有點落魄了。
克烈最近迷上了偵探小說,他特別喜歡那些偵探麵麵俱到推理的樣子,並且從中學到知識,吸取教訓,將自己的犯罪活動努力做到一絲不苟。
“……是蒸汽管道的一處閥門裂開了,縫隙非常小,肉眼幾乎察覺不到,但這些裂縫會導致漏氣,使到達汽缸氣壓不足,最終導致動力不足,這對老汽船來說很常見,但也很致命,你們應該慶幸這個問題不是在你們航行的時候被發現的,因為如果那樣一旦停下,到時候迎接你們的將是爆炸。”修理工道,伸手從身旁那個比他高了一個頭的壯漢助手手裏的工具袋裏掏出工具,絲毫沒有察覺到已經有了新的觀眾加入了。
“我不能徹底修好它,因為這已經是鋼鐵本身的問題了,但我可以加固它,是它起碼能航行幾十英裏的路程而不至於崩壞。”修理工已經開始拿著鉗子給一根生了鏽的鐵管加上鐵箍。“等到了目的地,勸你們及時換上一根上好的蒸汽管道,如果你們還想用這條船的話。”
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因為整個動力室裏隻有他一個人在說話,其他人包括他的那個大塊頭助手都靜靜地看著他,所以當修理工的話音落下後,空氣就突然安靜了下來,隻剩下他修理時金屬碰撞的聲音。
看來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為誰工作。
克烈也靜靜地站在那,認真地看著修理工的每一個動作。
修理工正和一根很頑固就是不肯扭頭的鐵絲較著勁,“我叫吉爾,以後蒸汽機壞了找我,我可以給你們最優惠的價格。”
沒人接話,一群克賴伯成員依然靜站著,靜靜地看著吉爾修理。
“能和我說說為什麽管道漏氣就會爆炸嗎?”克烈突然開口道,走上前。
修理工吉爾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克烈看到這張臉出人意料地……令人惡心,邋遢的胡子、長歪了的紅紅的鼻子,以及從嘴唇突出的大門牙,不,這簡直是克烈見過的最醜的臉了。克烈本以為長著一頭金發的人會英俊一點。
“哦,先生,我這就修好了……爆炸?是這樣,蒸汽機要推動這樣大的船就必須在內部有足夠大的氣壓,然而當蒸汽機的汽缸以及承受同樣壓力的管道不足以承受這樣大的壓力時,就會發生爆炸。”吉爾邊修理邊解釋道。
加固完最後一道鐵箍後,吉爾擦了擦汗水,看了看自己的成果,滿意地點點頭,又冷不丁地道:
“其實這挺像人的,當一個人的身軀承受不了他的野心和欲望,迎接他的便是毀滅。”說完吉爾便朝克烈一笑,便開始和大塊頭助手收拾工具。
“說的好。”克烈拍了拍手,他很欣賞這個修理工,想不到這個小小的修理師卻有這樣大的感悟,“然而誰又知道自己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在何處呢?總有人要這樣嚐試毀滅一次。”
有人跑去發動蒸汽機,隨後船晃動了幾下,蒸汽機開始發出轟鳴聲,導氣管道也不再漏白氣,整個船開始緩緩前進了。
“說的對,人和人是不一樣的,那麽……誰給錢?”吉爾已經收拾好工具,正伸出手笑吟吟地看著克烈。
整個船艙裏就這位穿著最好,不問他要問誰要。
“不,你的工作還沒有完成。”克烈滿意地感受著船破浪前行和外麵漸漸減小的嘈雜聲,走近蒸汽機,吉爾向他投來了疑惑的眼光,“你不是說還會出故障嗎?我要看到這條船安全到達目的地再給你錢,在這之前,你哪都別想去。”克烈惡狠狠的道。
修理工吉爾和他的大塊頭助手就這樣被一直圍在邊上一擁而上的克賴伯黑幫成員製服,綁住扔到了船艙裏。
克烈冷笑一聲,還想賺克賴伯黑幫的錢?黑幫的錢是正大光明搶來的,憑什麽給你?
當然,除了一擁而上時的那幾個拳頭,吉爾並沒有遭到克烈難為,畢竟吉爾幫他們修好了船。事實上,就在吉爾被扔進船艙之前,克烈還指著正在噴吐蒸汽的蒸汽機問了他幾個關於蒸汽機怎麽工作的蠢問題。
在被扔進船艙之前吉爾還大聲吵鬧了幾句,像個暴怒的山地矮人,當一被扔進來並關上大門之後,他便沒了聲響。
他被綁住手腳,靜靜地坐在地板上,背靠著一箱貨物,麵色很平靜地看著陰暗的船艙內部,等到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之後,他開口道:
“怎麽樣?勞倫斯?沒受什麽傷吧?”
“沒有,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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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烈,三十一歲,外號‘撒旦’,克賴伯黑幫五位位中級幹部之一,戰鬥力排第二,曾手持鋼筋隻身與工人械鬥,刺死三十餘人後浴血逃脫,掌管克賴伯黑幫唯一一艘武裝私掠船‘黑鴉號’,馳騁於英吉利海峽及北海五年時間,數次從皇家海軍的追剿中逃脫,海上貨船以及保險家的噩夢,自己及手下冷酷陰毒,手段狠辣,殺人如麻,手段殘忍,被‘黑鴉號’搶劫的貨船往往無一人能幸免,為克賴伯黑幫提供大量財富……”
傑森嘴裏小聲念著這段收集來的情報,不禁冷笑一聲,將已經解開的繩子扔在一邊,然後轉過身給勞倫斯解繩子。
船艙裏散發著一股惡臭和黴味,有不少老鼠悉悉索索地跑來跑去,陰暗的角落裏有呼吸和呻吟聲,傑森沒有管,他知道那是什麽。
“你笑什麽?”勞倫斯活動了下已經解開的雙臂問道。
“我笑雅各布遜黑幫不把我們的命當命。”傑森搖了搖頭,“不過他們也許很快就會知道這樣做的代價,至少他對我們的希望就要落空了。”說完他徑直向那呼吸聲漸漸急促的陰暗的角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