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日常十三
    說實話,  洛森本以為，自己能睡得很好。
    所有深夜論壇裏嘰嘰歪歪的抱怨不都是這樣嗎？
    和異性距離過近、相處時間過久，偶爾能出來擁有自己的休閑時間、悄悄透口氣……是再快樂不過的了。
    洛森睜開雙眼,  望了望頭頂黑黢黢的樹葉。
    濕冷的雪蓋在肩膀上，透著一層薄薄的夏季t恤，傳來的涼意絕對能把一個正常人類的手掌凍成胡蘿卜。
    睡不著。
    休閑時間、快樂時光、孤獨空隙……管它怎麽正確稱呼，又管它如何被深夜論壇傳得神乎其神,  他完全搞不懂其中樂趣啊。
    ……嘛，雖然，自己現在的狀況是自作自受得來的懲罰，除了躺在這裏睡覺無地可睡,  嚴格意義上不算努力爭取的閑暇……
    但靜謐、樹木、雪。
    這本應是能令一個精靈入睡的最佳環境。
    ……睡不著,  完全睡不著。
    明明這麽期待獨自入睡，話說他們同居後第一個激烈爆發的矛盾點就是“是否同床”。
    現在……魔法劃出鍾表……晚上十點零五分……真的獨自躺在這裏,  隻能聽見風與樹葉的低吟……精靈的最佳助眠環境……卻感覺好像缺失了什麽似的……不會吧,  難道他也被那個抱抱怪傳染了奇奇怪怪的兒童習慣？
    洛森歎了口氣。
    睡眠質量優越如他,  還是第一次麵對失眠的問題。
    不不，和那種愚蠢的寶寶習慣無關，隻是因為太冷了吧。
    雖說偉大的布朗寧對從小養成的抗寒能力十分自豪，但果然，於人類世界中浸淫多年，他還是染上了“保暖”的壞習慣……沒有被子、枕頭和溫暖的羽絨就不覺得這是“入睡環境”嗎？
    或者，是因為沒有樹洞？又或者是因為今晚沒和野豬搏鬥？
    他果然被人類世界的舒適慣壞了。
    啊,  好煩……
    一閉上眼,  那個蠢蛋色厲內茬、又焦灼又憤怒的……“你怎麽就穿這點睡在這種地方啊你想凍成北極熊嗎”……之類數落就會浮現在腦海裏。
    洛森甚至能仔細勾畫出她說這話時挑高的眉、掐緊的手。
    ……真的,  煩死精了。
    洛森·布朗寧再次合上眼,  隻不過,  這次，他指尖漫出幽綠色的荊棘，隨著無聲的咒語一起，陷入了夢裏。
    ……法師界夢境魔法的唯一掌控者……森林惡意的主人……想把某個生物拉進沉眠之中，實在太過輕易。
    即便，這生物是他自己。
    【但我果然還是討厭這個。】
    於深度睡眠中的夢境裏，洛森再次睜開眼，懶洋洋地看了看周圍熟悉的一切。
    森林邊緣，種有醋栗叢的小池塘，池塘邊便是他最青睞的樹洞。
    這個環境，睡覺總沒問題了吧。
    ……他實在討厭應用這種夢境能力，雖說現在控製得已經很好，不會將自己某些深層心理具象化……
    但自己的夢境，藏著多少肮髒不堪的東西，洛森再清楚不過了。
    ……要不，今晚就讓身體暫且在深度睡眠裏休息，而精神潛入夢境深處，繼續吸納處理那些淤積的惡意？
    洛森摸摸下巴，有點心動。
    就自己目前那會被月光弄得極不穩定的身體情況——他可不想再次頂著那個狀態暗暗對蠢寶寶做出——而且捷克還就此嘲笑他是“暗黑版月亮美少女”——嘛，處理淤積惡意的選擇總是正確的。
    雖說自己很喜歡睡覺，也很渴望睡懶覺，但要真的擁有懶洋洋的粘稠睡意，果然還是要等到100年後……走了走了，工作去。
    洛森轉身，打算潛入夢境深處，卻突然聽見了一聲叫喊。
    “哇——”
    ……嗯？
    幼崽的聲音？
    洛森猶豫了一瞬，很快轉身，走向了那聲叫喊傳來的方向。
    幼崽作為各種種族中精神最脆弱、靈魂最嬌小的存在，的確非常容易突破夢境與現實交替的壁壘，誤入夢中。
    洛森以前為熟練夢境魔法時，不停利用藤蔓進行穿梭，穿梭的過程中，他也在不少奇奇怪怪的夢境裏撿到過來自現實世界的幼崽，並把他們帶回家。
    畢竟被困夢中可不是什麽童話故事，現實中的軀體隻會迎來死亡，就像之前變為異獸的他一樣。
    況且，如果是其他安全的夢也就算了，大可以處理好自己的事，再去找那個不明狀況、瞎玩瞎鬧的幼崽……但這可是某頭異獸暗藏著全部森林惡意的深層夢境，羸弱的幼崽闖進來後五秒鍾就死去也可能發生……話又說回來……他自己層層上鎖、無比隱秘的夢境怎麽可能被別人闖入啊？
    難道現在的幼崽個個都叫“安娜貝爾·斯威特”嗎？
    ……那完蛋了，全世界的兔子泛濫，愚蠢的長耳朵與毛絨球尾巴鋪天蓋地，所有的智商下限都被拉低，間接導致全世界所有的巧克力都消失在三瓣嘴裏。
    噫。
    布朗寧法師一邊設想著“被一大波安娜貝兔毀滅的美好世界”，一邊驅使荊棘揮去了森林邊緣濃霧彌漫的樹木。
    “——哇塞！”
    不是幼崽的慘叫，是帶著驚歎、喜悅的叫喊。
    而且……
    洛森眯了眯眼，抬起手，遮去有些刺痛自己眼皮的彩色燈光。
    ——原本濃霧彌漫、陰森寒冷的森林邊緣，竟然出現了一座現代化的大型遊樂場。
    過山車，摩天輪，海盜船，跳樓機，旋轉木馬。
    非常、非常熱鬧的……人類遊樂場。
    也隻有人類玩這些會感到樂趣吧：法師界可沒有遊樂場。
    人群熙熙攘攘，全都穿著非常時尚的服裝，所使用的貨幣……咦，不是金銀銅幣，是某種他沒見過的紙幣……語言雖然能聽懂，但……
    洛森把手抄進口袋，閑閑踱過去，走進一家類似書攤的地方，拿起一本似乎是指南的小冊子。
    文字也很熟悉，似乎對應著人類世界的西方國度。
    但這裏的地名……當地政府……徽標……城市名……
    以自己的知識麵，竟然完全不知道。
    布朗寧法師想了想。
    “……原來是這樣。”
    某個在這世界以外的維度，因為某種契機，透過類似空間魔法的折射，投影在了夢境裏。
    相似的貨幣，相似的文字……所謂……平行世界嗎？
    法師界、人類界以外的完整世界……看樣子沒有魔法……有趣，暫且把坐標記下，以後可以用作研究……
    不過，這附近隻有一座遊樂場。
    看人們其樂融融的樣子，也完全不知道自己隨著遊樂場穿越了……他們好像完全看不到我，他們存在於另一個世界，我所看到的隻是這個世界的投影而已。
    那麽，當務之急，是找到那個導致平行世界“投影”在我夢境的契機。
    那隻亂叫瞎樂的幼崽……照這麽推理，是在遊樂園玩時，誤打誤撞地走丟，跑進了我夢裏吧。
    洛森走回去，順著遊樂場與森林邊緣的交界線，很快就找到了那團小小的影子。
    套著毛線帽，裹著羽絨服，戴著絨毛耳罩，圓圓的一團。
    看身高……是個七歲左右的孩子，正好奇地伸出手，想要觸碰裹滿迷霧、瘴氣、惡意的樹枝。
    大抵以為是什麽逼真道具吧。
    ……啊，幼崽，真麻煩。
    “小朋友。”
    洛森拖長嗓音，發出討人厭的大人腔調——當然，討人厭是他故意的——
    “不好意思，這裏是鬼屋的公共設施，碰壞了你是要賠錢的……”
    小孩嚇了一跳，回過頭來。
    彩燈與雪的光同時照亮了小孩的臉。
    洛森後續的聲音卡在嗓子裏。
    “不、不好意思，我以為……我還以為……不好意思！非常抱歉……我、我隻是覺得這棵樹看起來很難過……”
    哇。
    哇塞。
    洛森覺得自己應該是在笑的，但事實上，他僅僅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啊，糟糕的大人，一定表現得和這些立在邊緣、陰冷邪惡的樹一樣。
    “你叫什麽名字？”
    姑且再確認一遍。
    也許這不是什麽平行世界，隻是某個凝聚著荒誕惡意的夢境。
    “……洛森，洛森·布朗寧。”
    七歲零四個月的小洛森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這個大人的表情：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對方流露出的情緒不是生氣。
    ……真荒誕，也真現實啊。
    布朗寧法師看著眼前這一小隻。
    “哦，你好，洛森。你怎麽會在這？你和爸爸媽媽走丟了嗎？”
    走丟了吧，啊，肯定是被丟棄了，蓄意已久的丟棄，又或者，這孩子僅僅在孤兒院長大，而這是某次被資助的遊樂園集體旅行……
    “沒有哦。”小洛森搖搖頭，“爸爸在排隊過山車，卡……媽媽去給我買炸雞，他們讓我在這附近自己晃一晃玩。”
    他舉起手，晃了晃帶著毛線球的保暖手套：“但是我不清楚具體該玩哪個項目……”
    夢境之主內心淤積的惡意，在這一刻，幾乎就要噴湧出來。
    如此幸福、溫暖、天真的孩子。
    七歲。
    我七歲的時候，在做什麽來著？
    在努力不讓自己死得太難看呢。
    ——啊。
    搞·什·麽。
    他再次笑起來，但依舊僅限於僵硬地扯動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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