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日常十四
    如果有幸遇見了另外一個世界的自己,  你會對他說什麽？
    ——什麽也不說，事實上，遏製住自己掐死對方的欲|望,  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布朗寧法師快步走著,  小小的洛森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這位小朋友又矮又小，還裹著厚重的羽絨服,  手上腳上都是厚厚重重的保暖措施,  這讓他跟隨這位大法師加快的腳步時像條艱難的小狗。
    【嗬】
    【真狼狽】
    【不慎被絆倒說不定會骨碌碌滾起來呢,  簡直就是團醜陋的球】——
    洛森這麽想著，但還是放慢了腳步。
    幼崽……嘁。
    他們總是無限度地消耗著他的耐心，哪怕是擁有同一個名字的這隻也是一樣。
    “那個……先生……請問……”
    小洛森終於追上了這個步伐格外大的大人,  他稍稍為自己的跑步速度自豪了幾秒鍾,  便立刻氣喘籲籲地問：“您不會……真打算……讓我賠款吧？我是說……我每周的零花錢隻有……”
    布朗寧法師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你每周還有零花錢？”
    “……呃,  我有啊。不然呢？”
    不然呢？
    不然呢？
    ……好吧,  好吧，的確,  比起他本身的存在,  這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細節……
    況且,  每個快樂成長、家境富裕的孩子,  都會有零花錢。
    ……再正常不過。
    隻是……
    布朗寧法師深呼吸一次。
    兩次。
    “你最好不要再說話。”他盡量溫和地提醒這隻幼崽，“否則可能會發生危險的事。”
    “危險？”小洛森一愣：“你要帶我去坐跳樓機嗎？”
    不,  我怕我轉身就把你引入森林的泥沼裏。
    布朗寧法師假笑：“沒錯,  你可真聰明。”
    “……沒關係，我不怕跳樓機！如果這可以抵消賠償的話……我沒有問題！”
    還真信了啊。
    ……他七歲的時候有這麽蠢嗎？
    隨隨便便就跟著初次見麵十分可疑的大人走動？
    這種缺乏危機意識的小孩遲早會死在什麽變|態|殺|人|犯的手裏吧。
    話又說回來，自己現在滿是汙濁的內心,  又和社會的渣滓有什麽區別。
    嗯,  果然,  【異獸】這樣扭曲邪惡的存在，還是死掉比較好。
    布朗寧法師想了想，心裏帶著某種黑色的幽默，還是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洛森小朋友，不覺得我可疑嗎？”
    “當然不覺得，哥哥是鬼屋管理員啊”——問出這話的同時，他就已經做好了聽到這種弱智回答、迅速深呼吸降壓的準備。
    這個孩子每分每秒自然流露出的天真爛漫，都是某把劃過他耳尖的生鏽匕首。
    天真。
    輕信。
    ……這些詞與洛森·布朗寧這個名字聯係在一起，未免太……荒謬了些。
    “可疑啊。”
    ——出乎意料的，七歲的小孩，理所當然地說出了這句話。
    布朗寧法師愣了一瞬，微微側頭去看他，接到了對方同樣側過來的視線。
    綠眼睛對綠眼睛。
    光明的綠與黑暗的綠。
    籠罩著同一片夢中的雪。
    “哥哥很可疑。非常、非常可疑。”
    小洛森一字一頓地說：“那樣奇怪且逼真的樹枝真的隻是鬼屋的道具嗎？為什麽鬼屋的工作人員卻沒有穿對應的工作製服呢？為什麽你會在冬天穿一件這麽單薄的夏季t恤？為什麽訓斥我做錯事後這麽長時間都沒有表示‘通知父母’的威脅呢？……哪裏都很可疑，哥哥你絕對是遊樂園裏的嫌疑人士……你是不是並非這裏的工作人員，而且沒有買票就混了進來？”
    ……哦。
    “不錯嘛。”
    可疑的大人隻頓了一瞬間，便發出了這樣坦然的誇讚，他的笑容甚至比小洛森剛剛所見的真實了許多：
    “既然知道我可疑，為什麽還會跟我離開？”
    可別是“因為我相信你是個好人”或者“因為我相信這個世界沒有壞人”啊。
    那樣，他說不定會直接惡心得吐出來。
    “因為……”
    小洛森看著對方掛著雪的眼睫毛，眨巴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他再次揮舞了一下自己帶著毛線球的手套。
    這是一個稚嫩而嚴謹的比劃動作。
    “哥哥很像哦。”小洛森認真地說，“哥哥剛才見到我時露出的表情，就和爸爸非常生氣、但又強忍著不對我們發火的表情，一模一樣。”
    “……”
    布朗寧法師緩緩眨了一下眼睛，睫毛上的雪抖入了被踩成黑灰色的地麵。
    “哦。”
    他說，淡淡地移開視線，“這樣啊。”
    小洛森的視角再次變成這個大人的背影了——他走得很快——幾乎像是魔法一般快——但幾十秒後，又仿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麽，慢慢地降下速度，退回來。
    這個奇怪的哥哥。
    這樣冷的冬天，隻穿了一件單薄的夏季t恤，背影裹在雪與霧裏……瞧起來卻一點也不瘦弱，氣質莫名……莫名……唔，總之，就是和我之前見到的大哥哥都不一樣。
    這個年齡段，是在讀博士嗎？可我見過爸爸所謂的那些學生……不是這樣的啊，他們沒哪個會像……像……
    這樣。
    小洛森忍不住又偷偷去看他。
    哇，而且，好高。
    真的很高。比穿高跟鞋的卡拉還高。比我高……比我高……大概一個宇宙的長度……
    ……唉，好想變成這樣又高又帥氣的大人啊，感覺很酷！
    “喂。”
    對方再次主動和他搭話了！
    小洛森精神一振，決心要抓住一切可以刷好感的機會——他可會在對話、交談裏刷好感了——刷到好感，就可以詢問對方磨煉自己帥氣的秘訣——不不不，這個秘訣人家不一定願意說，果然還是先詢問變高的秘訣——
    想到變高秘訣，不到一米的小洛森立刻綻放出自己的招牌笑臉：“怎麽啦，大哥哥？”
    布朗寧法師：“……”
    布朗寧法師：“嘴角抬的高度太誇張了，還有彎嘴角的時候眼角也要彎起來，眼神要加入一點開心且不失惶恐的禮貌情緒，你這樣一看就是想挖心思得到別人的什麽東西。還有，小朋友，別對我展示這麽差勁的營業笑容。”
    小洛森：“……”
    小洛森：“噢。”
    生平第一次被拆穿的小洛森隻能低頭踢雪，雪地靴被踢踏出了“擦擦”的噪音。
    以及，如果被拆穿，不要表現得這麽狼狽，應該更真誠更努力地迎上去，欺騙對方自己之前隻是因為太開心而緊張不是在假笑。
    ……布朗寧法師歎了口氣，咽回了後續指導。
    反正，這樣的孩子，也不需要那樣精心地鑽研假笑。
    “你爸爸。”他風輕雲淡地帶過剛剛的尷尬，成功讓低頭的小洛森亮晶晶地抬起臉來，“你爸爸他……和我很像嗎？”
    “很像！剛剛的表情特別像！爸爸每次深夜坐在沙發上都會露出類似表情！”
    哦，深夜隻能坐在沙發上，那家夥果然是個廢物。
    ↑深夜隻能裹著t恤睡在樹枝上
    布朗寧法師移開視線，語氣依舊很淡：“……五官呢？像嗎？”
    “五官？唔，爸爸是白色的……”
    那就是不像了。
    “……但神態真的很像！啊，現在大哥哥的表情和爸爸心情不好時很像……哇，你是不是見過我爸爸？你是他的學生嗎？”
    聞言，布朗寧法師笑了笑，眼神飄向不遠處彩燈燦爛的遊樂園。
    小洛森一愣，因為此時，他見到了一個從未在爸爸臉上見到過的表情。
    “從來沒見過。”
    陌生人的回答依舊平淡無比，隻是他轉過臉，小洛森再也無法看清對方的眼睛。
    “也不認識，陌生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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