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日常七十九
    我長大要娶幾百個漂亮小姐姐！幾百個！氣死你氣死你！
    ——引自七歲的洛森·布朗寧
    童年。
    因為稚嫩與天真,  人們想起它時往往會罩上一層特殊的濾鏡，將它看作自己曾經純潔的初心——大多數人甚至會自動美化自己的記憶，不希望“童年”裏出現任何糟糕的東西。
    所以,  如果遇到了曾與自己童年相關聯的人或物，他們往往也會柔化下來，用相對柔和的態度對應——舊玩具，老零食，童年玩伴——
    對，童年玩伴。
    如果對方是異性,  提起時,  就更會柔和下來。
    人們還專門發明了一個詞來形容——這奇妙的、值得珍惜的緣分——
    【青梅竹馬】。
    畢竟，如果從小就陪伴在你身邊的人，多年後依舊陪伴在你身邊,  是多浪漫的事呢？
    感情一旦跨越時間，總是會讓人覺得浪漫。
    而安娜貝爾……她也絕不是一個無法動容的女人,  她曾對浪漫與婚姻那樣嗤之以鼻，最終卻欣然嫁給了4012封情書。
    但洛森。
    哦。
    ——他發自內心地認為,  自己的初戀開始於澤奧西斯學院，自己對異性感情的萌芽隻在校門口對視的那一眼——至於“男孩總比女孩晚熟”之類的論調,  偉大的布朗寧嗤之以鼻，他絕不承認自己的暗戀開始於澤奧西斯之前,  而自己會遲鈍到完全沒發現——
    什麽？童年？
    ……他真的不怎麽喜歡小安娜，小安娜也不怎麽喜歡他吧。
    長大後，重獲記憶後，布朗寧法師曾從頭到尾地梳理了一遍自己的童年回憶,  最終他得出結論——
    他們,  絕不是什麽爛漫可愛的【青梅竹馬】。
    如果要用一個書名來形容童年的他和安娜貝爾……如果讓安娜貝爾想起記憶,  給他們的曾經下一個定義……
    就是《我和我的怨種未婚夫》。
    或者《我和我那個遲早被我幹掉的垃圾小夥伴》
    嗯。
    ……嗯。
    布朗寧法師自己都找不到理由來解釋……解釋童年的自己究竟為何要做出那種種操作……解釋那種種操作後暗含的深意……太欠了，太慘不忍睹了，回憶童年對他而言就像回憶失戀期一樣，令精一陣雞皮疙瘩，頭皮發麻。
    斯威特法師並不知曉。
    她把手放到小小的研缽上，念動咒語，首先想起的，就是……
    “走開！”
    “啪”一下打在小女孩手背上的攻擊，與一雙憤怒瞪大的綠眼睛：“這是我自己搗好的醋栗果醬！猴子屁股，走開，你一口都別想吃！”
    安娜貝爾：“……”
    緊接著，她想起了更多。
    【走開走開走開——不準碰我的耳朵，我絕對不要娶你這個討厭鬼，離我的耳朵遠一點！】
    【不準跟著我，不準跟著我，你是傻嗎，森林裏那麽多的小道，不準跟在我後麵亂走！】
    【哈哈哈哈哈被自己的裙子絆倒了？活該！哪個智商正常的女孩會穿這種裙子走在森林裏啊，哈哈哈哈你臉上都是泥巴醜死了！】
    安娜貝爾：“……”
    嗯，冷靜。
    那隻精小時候絕不是什麽乖小孩。
    獨自長大的他也絕沒有想象中那麽乖巧可愛……她的想象本就不符實際，這樣的才是布朗寧，不是嗎。
    ……冷靜。這很正常。男孩子小時候總是尤其欠打。
    他不是針對你，安娜貝爾，他小時候是針對全世界。
    起碼，起碼，就他這些亂七八糟的欠打發言，童年絕不會沾染什麽原則錯誤……
    安娜貝爾磨了磨牙，再次沉入回憶。
    【喂，你，噓——】
    年幼的精靈還沒來得及豎起食指，就見自己的小未婚妻仰高了脖子——以一種很討人厭的氣勢。
    “你在看什麽？”
    她仰著脖子說話時，琥珀色的眼睛還刻意往精靈的方向下垂，投去一個非常傲慢的嘲諷眼神：“蹲在花叢這裏，悄悄地不發出半點聲音，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隻詭計多端的綠□□……”
    “我！才不是！綠·□□！”
    “嗤。”
    年幼的未婚妻端著自己的架子，特別傲慢地仰高了脖子，再度仰高——一邊仰高一邊悄悄在繁重的裙擺下踮起腳——
    “這是一大叢長在一起已經超過了十年份的槲寄生，蠢貨，”蹲在地上的精靈投去同等傲慢且嘲諷的眼神，“憑你那一米一的小個子是越不過去的，就算加上那雙踢人很痛的釘子鞋也越不過去。”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立刻放下了自己踮起的小高跟。
    她怒吼：“你以為你自己扒在這裏看就很雅觀嗎，連越過去的努力都沒有嚐試的、七歲還不到一米的小矮子！”
    洛森：“……”
    洛森：“我·不·矮！我隻是營·養·不·良！！你這個討厭的猴子屁股——”
    小小姐一腳踢過去。
    小精靈敏銳地避開——能把精靈從未見過的高跟小皮鞋形容為“釘子鞋”，從中可見，他遭受了這雙鞋多少次的踢擊。
    他討厭她帶跟的小皮鞋，因為這會顯得自己更矮；
    他討厭她紅色的打著卷的漂亮頭發，因為他會覺得自己的頭發顏色更像泥巴；
    他討厭她層層疊疊的禮服裙擺，因為這會讓他好不容易縫好、染色、穿在身上的麻布袍子更加難堪。
    ……七歲的洛森討厭七歲的安娜貝爾，她身上沒有一點令他喜歡。
    一隻不好看，不健康，甚至沒有衣服穿的小精靈，怎麽可能喜歡這個仿佛裹在精美糖紙裏的貴族女孩。
    “你發什麽瘋！”
    洛森一邊痛苦地捂住耳朵，一邊豎起食指：“噓——噓，別打了，你會驚擾樹叢那邊的——”
    安娜貝爾惱怒道：“所以，你一開始蹲在槲寄生叢這裏，偷偷摸摸想看的那邊到底有什麽——”
    “行，行，我告訴你！別再衝我大聲嚷嚷！”
    ……不過，就算洛森再不喜歡，這時候，他已經或多或少的承認了，和她的友情。
    畢竟，安娜貝爾是唯一願意和他玩鬧的同齡小孩，她從外界帶來、隨手拋給他的魔法道具還數次拯救了他的命。
    【我隻是必須確保你活著，在我的婚禮舉辦之前還能喘氣罷了，泥巴腦袋】
    ……雖然她每次救他，都會發表出這麽令精氣憤的理由。
    總之，七歲的洛森想，這個朋友還是要好好維持的，哪怕她又傻又蠢又不討人喜歡。
    他窸窣移動了一下，蹲伏在最茂密的槲寄生下衝她招手：“這邊，這邊，彎下腰，把你的破裙子抱起來……”
    安娜貝爾抿抿嘴。
    小精靈上次這麽對她招手，帶她看了一串列成隊、跟在鴨媽媽身後的奶黃色小鴨子，它們還一搖一擺的，非常可愛。
    ……雖然，唔，本小姐認為抱著裙子和泥巴腦袋擠成一團很不雅觀……雖然這邊的地也是泥和葉子，蹲下去肯定會弄髒本小姐的小皮鞋……但……
    【我有點喜歡他。】
    ……但，這畢竟，是她有那麽一丟丟的好感的未婚夫嘛。
    爸爸媽媽都鼓勵她去培養感情的。將來她還要把他蠱惑得團團轉，讓他對自己言聽計從，以此賺取家族利益呢。
    咳咳，咳咳……而且，是他主動邀請我……又不是我說要過去和他擠成一團……
    “我知道了。”
    槲寄生下蹲伏的栗色頭發旁邊，立刻多出一團紅頭發。它擠得很厲害，還蹭到了精靈的胳膊。
    小精靈：“……你幹嘛？我隻是讓你過來，沒讓你湊這麽緊，熱死了，離我遠點。”
    小安娜：“……”
    泥巴腦袋。
    泥巴腦袋——！！
    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己那“腦子不太好、人也很煩、但很有用所以還是搭理幾下吧”的小夥伴，小精靈便挪了挪，讓開了位置。
    “過來。來這裏，趴在地上，撥開葉子，透過這邊的小縫隙……”
    安娜貝爾臉紅了。
    要她鑽進樹叢裏那麽小那麽小的地方——而且，他就伏在旁邊——想鑽過去，必須要從他的手臂下爬過去呀！
    小小姐嘟噥：“我不要。地上好髒，我的裙子是新裁的，弄髒了你又沒錢賠，泥巴腦袋。”
    小精靈：“……”
    小精靈：“你不是剛才吵著鬧著要看？”
    小小姐：“我不要鑽過去……髒死了……哼。”
    小精靈翻了一個大白眼。
    討厭又麻煩。
    人類都這麽討厭、麻煩嗎？
    他直接上前一步，煩躁地抓過那捧被她攏起的大裙擺，無視了她愈來愈紅的臉色，伸手，舉起。
    “嘿……這樣呢？能看到了嗎？”
    他抱過她的腿，把她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安娜貝爾差點沒發出尖叫。
    “噓，噓，別叫……看那邊……你看到了嗎？”
    小精靈不適地歪歪脖子——月亮啊，人類的這些裙擺可真熱真煩——他又努力把她舉高了一點：“看到沒啊？快看，你重死了，我可墊不了多久！”
    被舉起的小姐腦子都迷糊了。
    “我才不重……”她嗡嗡嗡地反駁，“我才19公斤……”
    小精靈不耐煩地凶道：“不管！快看！”
    ……看就看，這麽凶幹嘛。
    被舉高的安娜貝爾努力扒過最上層的槲寄生葉子。
    樹叢外、大樹下，是一片特別美麗、絢爛的小花園，到處都點著精靈們製作的寶石燈，她叫不上名字的鮮花紛繁綻開，藤蔓像古老的花體字那樣纏過古木門廊。
    而花園裏，有一大群嘰嘰喳喳的、挎著各式各樣小籃子、穿著不同漂亮裙子的小精靈。
    ……一大群，雌性，小精靈。
    “你看完了沒啊？”安娜貝爾的小未婚夫在下方催促，“快點，這是我們班女孩限定的采集課，如果讓老師知道我在旁邊偷看就完了……”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想立刻大吼一聲，喊那邊的小精靈們也喊那邊拿著老師教尺的老太太，把她們都喊過來，然後和她們集體毆打自己下方的大混蛋。
    ……但現實是她深吸一口氣，忍了。
    畢竟這個大混蛋是她的未婚夫。
    如果被其他人發現，她也會很丟臉。
    還是自己集中毆打吧。
    “我看完了。”
    於是洛森把她放下來，甩甩手腕，然後繼續貼向那個窺視用的樹叢小洞。
    安娜貝爾……安娜貝爾站在地上憋了半晌，還是沒忍住。
    她問：“你為什麽偷看她們？”
    話出口後她就做好被答案氣到，然後兔兔飛踢的準備了——
    小精靈“哦”了一聲，理所當然：“我在找正暗戀我的女孩。”
    安娜貝爾：“……誰誰誰暗戀你了，你你你你怎麽知道——”
    “我當然知道了，我這麽偉大，”小精靈哼哼，“她們裏麵肯定有很多精都在暗戀我！”
    安娜貝爾：“……”
    泥巴腦袋。
    泥·巴·腦·袋！！
    她氣呼呼地重新蹲下來，瞪向扒著樹叢的小精靈；小精靈沒看她，他依舊借著樹葉的遮掩偷看那邊的女精靈們。
    ……看的方向都不對啊，愚蠢的泥巴腦袋！！
    “你找暗戀你的女孩幹嘛。”小未婚妻開始惡聲惡氣，“反正你這種泥巴腦袋也不會接受女孩的告白……”
    “當然不接受了，戀愛多無聊啊。”小精靈的語氣突然輕快起來，“但……唔……過幾天就是我們的秋季祭典……大家會給心儀的對象送甜果醬和情書……”
    “我的抽屜裏肯定會有很多很多甜果醬的，哼哼。”
    他轉過頭，綠眼睛亮閃閃的，看著她時難得沒有摻雜任何嘲諷——就隻是，單純地用眼睛告訴與他對視的每一個人——
    這隻小精靈，超級開心，超級期待。
    “到時候我肯定能嚐到很多很多種不同的果醬！草莓的、梨子的、蘋果的、葡萄的……你不知道，森林裏好多好吃又甜的水果，都屬於女精靈的園子，隻有秋季祭典時她們才會允許自己的女兒或姐妹采摘……我以前隻能吃到自己池塘邊的醋栗……咳咳，但秋季祭典不會！”
    他得意宣布：“所以現在我要查出那些暗戀我的女精靈，在她們給我送果醬任我品嚐後，也把我的醋栗果醬一罐罐送回去，表達我的偉大與帥氣！”
    哼。
    “精靈可真窮酸。求偶就知道送這些嗎。”安娜貝爾冷哼，“你更窮酸，泥巴腦袋，你連情書都不關注，隻關注果醬。”
    小精靈嘀咕：“情書又不能吃，那種隻能表達肉麻的‘浪漫’的東西我才不稀罕……”
    嘁。
    安娜貝爾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想繼續生氣，但又氣不太起來。
    她有點開心，開心這是個徹徹底底的大笨蛋，隻把“表白”當作收果醬吃，甚至打算把女孩子的果醬還回去。
    但……
    秋日祭典啊。
    自己今晚就要回老宅了，沒辦法參加精靈的秋季祭典。
    ……他肯定，肯定能收到很多果醬……畢竟這個大笨蛋很帥氣嘛……但自己卻沒辦法送給他……雖然她一點也不想送啦。
    那之後，又隔了一個月，小未婚妻才重新拜訪了森林。
    小精靈坐在樹叢邊招呼她，依舊是笑嘻嘻的表情。
    她走到樹下，仰起脖子，很努力地擺出高傲嘲諷的氣勢：“怎麽？泥巴腦袋？你吃果醬吃傻了，變成果醬腦袋了嗎？”
    “……對啊，”小精靈說，槲寄生的枝條在他的臉上打下陰影，“對，我收到了很多很多果醬呢……我都快吃果醬吃傻了。”
    當時，小小的安娜貝爾立刻難過起來。
    她把小挎包裏的那瓶東西用力、用力地塞向最深處，然後氣勢洶洶地撲過去：“你忘了吧，你是我的未婚夫，你瞎吃什麽別的——”
    可是，如今，現在。
    坐在家庭餐廳內的斯威特法師緩緩睜開眼睛。
    “……是說謊啊。”
    一眼就能看穿，屬於布朗寧的謊言。
    也一眼就能發現……記憶裏那隻小精靈……當時他臉上的表情……
    “笨蛋。”
    沒收到任何果醬，自己難過得要死，又不肯對討厭的小安娜坦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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