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劫後瑣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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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蔡昭自小認為的那樣,寧小楓是全天下運氣最好之人。
她與蔡晗母子倆於兩日後也抵達了九蠡山。為怕她無謂憂懼,兄長覺性禪師之前一直瞞著她丈夫失蹤之事,她隻道青闕宗遇襲,女兒無事;等她趕到後見到已恢複四五成元氣的丈夫,才知道這半個月來的驚心動魄。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像女兒那樣焦灼憂慮過一日。
從藥廬屋外看著親娘抱著親爹哀哀哭泣,蔡昭忍不住歎道:“其實尹老宗主想的也沒錯,女子未必非要苦練自強,看看我娘,身邊大大小小哪個不護著她心疼她舍不得她受一點罪。能力不足,別人就不會指望你擔責。天塌下來,讓高個兒的頂著就好了……對吧,淩波師姐?”
一戚淩波重重哼了一聲,仰著脖子高傲的離去。
這次回來,變化最大的要數戚淩波,居然不愛懟蔡昭了。素有恩怨的兩女碰麵,戚淩波不是用複雜的眼神看著蔡昭,就是一言不發,拽拽的走開。
“師姐這是怎麽了?脾氣這麽好了。”蔡昭驚異。自己是在雪山上剛曆過生死,如今看開了許多,戚淩波好好的待在素蓮夫人身邊,怎麽也轉性了。
“你不知道。”樊興家壓低聲音,“自你那日一人一刀硬生生闖下山去後,師妹跟師母吵了好幾架呢。有一回我去雙蓮華池宮送安神寧氣丸,正聽見淩波師妹在埋怨師母。說都是師母不好,自小就不曾督促她苦練修行,隻一味地讓她偷懶,貪圖安逸。”
蔡昭大是驚異,“師姐居然會說這種話?”
“誰說不是啊。”樊興家終於找回了可以傾訴八卦的小師妹,眉飛色舞滔滔不絕,“淩波師妹說,師母不但不督促激勵她上進修習,還總拿那些武藝高強的女子下場不好的故事來說嘴…呃…”他有些遲疑。
蔡昭無所謂:“你直接說我姑姑的名字好了,我還不知道素蓮夫人嗎。”
樊興家尷尬一笑,“反正就那些話,總之現在淩波師妹都不大愛聽師母的吩咐了。”他岔開話題,“昭昭師妹去瞧過大師兄了麽,他今日總算說話利索些了。”
蔡昭歎道:“唉,大師兄真倒黴,中亂魄針的時間太長了,本身功力又低,醒來都迷迷糊糊的,話都說不利索了。”
人救回來了,審訊卻不曾完結,宋大門主不辭辛苦的繼續發光發熱。通過對魔教幾十號明暗人手的審問,眾人總算捋清了頭緒。
事情還要從聶此燈稹k當了十幾年魔教代教主,大半年前不知抽了什麽風,決意摘了這個‘代’字,成為魔教的正式教主。
宋時俊一聽就笑出了聲:“聶幾斤幾兩誰不清楚,聶恒城有這麽個侄兒真是丟足了臉。當年在九曲回穀奪寶,若不是路世南的人馬回護及時,他早被我活撕了。”
周致臻沉思道:“修為低的人成為教主,魔教並非沒有先例。據說第八代魔教教主自幼體弱多病,然而心機深沉,詭計多端,手下爪牙對他忠心耿耿,當年叫我們北宸六派吃了不少虧,稱得上是一代梟雄。”
宋時俊嗤笑:“你也跟聶創蜆交道,你覺得他心機深沉還是詭計多端?”
“他也許不是,但一定有個厲害的人在他背後,給他出謀劃策。”周致臻道。
宋時俊沉默了。
他是執掌一方十幾年的大宗主,不是看不出整件事的蹊蹺之處。
“這事處處透著怪異,說不上來的怪。”他躊躇道,“這回魔教的一連串舉措,總叫我覺得前後不搭調,仿佛…仿佛…”
蔡昭想到了慕清晏的推斷,忍不住插嘴:“仿佛是,主意出的極為高明,但執行的卻錯漏百出。”
周致臻拍案讚歎:“昭昭一語道破,正是這樣。”
照被俘之人所招供的,眾人得知,魔教於一年前意外擒獲了千麵門餘孽一人,於是聶矗或者聶幢澈籩人)動了念頭,設計了整個計劃。
借著北宸老祖兩百年忌辰的機會,趁機將北宸六派一網打盡,最差也要擒獲六派掌門。等他將戚雲柯等諸掌門往魔教教眾麵前一丟,屆時,誰還會對他成為正式教主有異議?
這個計劃的關鍵就是一個亂字,先將諸派打亂擊弱,鬧的人心惶惶,然後趁亂換人。
不過他沒想羅元容會在祭拜大典上鬧事,致使老祖忌辰匆匆結束,各路人馬各懷心事,選擇了不同的回程途徑,最終導致聶窗抵新穹的人馬隻有一小半達到了目的。
不過計劃還是按照之前設定的開始了。
最先被替換的是曾大樓。
作為分管宗門庶務之人,他每日進進出出,最容易得手。然後在假曾大樓與被收買的外門管事的幫助下,陸續將魔教黨徒暗中帶入青闕鎮。
按照原計劃,戚雲柯與宋鬱之應該在武剛武雄的偷襲中重傷,好被趁虛替換,進而替換掉憂心愛子急急趕來的宋時俊。然而在蔡昭的攪局之下,前者隻是輕傷,後者傷勢雖重,但神智清楚,並且立刻召集廣天門護衛把自己團團護住。
這樣一來,他們就不得不冒險祭出亂魄針,假曾大樓將蒙麵的邱人傑帶入宗門後,兩人合力才擊倒了在床養傷的戚雲柯,而後替換。
還沒安穩兩日,原計劃中已經回了落英穀的蔡平春卻來到青闕鎮,並且次日就要見戚雲柯,為免被蔡平春發覺有異,假曾大樓當夜就故技重施,使用亂魄針擒下蔡平春。
誰知,這樣一來卻惹急了蔡昭――一個原先根本不在計劃中的因素。
不等邱人傑假借‘商議如何回擊魔教在回程途中偷襲武林正道’的名義將諸派掌門再度召回,蔡昭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擊殺假曾大樓,徹底揭穿了易身。
其實到了這個地步,原計劃已然破產,人人都開始戒備自己身邊之人是不是已被替換。
“昭昭當機立斷,果敢聰慧,來日必將成器。”周致臻既欣慰又悵然,“想起那年平殊將你的零嘴藏起來你哭的小臉通紅,仿佛還在不久前,沒想到如今已能獨自扛起大事了。唉,你姑姑在天之靈知道了,不知多高興。”
宋時俊忍不住:“鬱之也很了不起啊。他自己重傷未愈,還撐著身子穩住局麵。雲柯兄弟和小春能全須全尾的回來,他才是首功呢!”
“父親。”宋鬱之皺眉。
不過這話蔡昭倒十分讚同,“宋門主說的對,這回能有皆大歡喜的結局,真是多虧了三師兄當機立斷,堅持讓李師伯將暮微宮團團圍住,許進不許出。”
“你知道就好。”宋時俊得意。
正如周致臻之前所料,在連續派出幾路人馬並且損兵折將之後,聶詞稚峽捎彌人已經捉襟見肘。第一撥被派來顛|覆青闕宗就那麽些人,都被假曾大樓帶上萬水千山崖上了,靜待諸派掌門抵達――就算換人不成,也要趁眾人不備,猶如對付當年清風觀一般,大肆屠戮一番,給聶戳9,震懾天下。
可是沒想到蔡平春被擒拿不到兩日,蔡昭就會暴起發難,隨後宋鬱之與李文訓就以‘保護宗主’的名義,將他們堵在暮微宮中,進出不得。
是以,他們的確沒有多餘的人手押送戚蔡二人回魔教,事起倉促,他們甚至都沒來得及處置兩位掌門就上了九蠡山。而棺材鋪的暗哨則因為之前要留活口的命令,始終不敢擅自加害兩位掌門與曾大樓。
蔡昭與樊興家感慨了一番自家師父與蔡平春的運氣,便決定結伴去給戚雲柯送藥。誰知行至暮微宮內院小花園處,忽聽到假山後尹素蓮母女正在爭執。
“……我不去,不去不去!”戚淩波的聲音,“當初說三師兄武功全廢,叫我另做打算的是你。如今你看姨夫來了,三師兄逐漸複原了,又叫我上趕著獻殷勤。三師兄是傻子麽,由得你隨意糊弄,想親近就親近,想疏遠就疏遠!”
“你這孩子,你跟我倔什麽,我還不都是為了你!”尹素蓮急切道,“鬱之若是功力全廢,撐死了在廣天門做個富貴閑人,你嫁給他做什麽!當初我和姐姐商議定下的事,鬱之心裏也清楚的很,有什麽糊弄不糊弄的!”
“反正我不去!”戚淩波帶著哭腔,“三師兄從小就不喜歡我,我再怎麽好聲好氣的賠小心他都冷著一張臉。這回他受了重傷,我統共就去看了兩趟,如今再要當沒事一般去親近,我沒那麽厚的臉皮!”
尹素蓮驚怒:“死丫頭,我們尹家在宗門內經營數代,難道你要看著宗主夫人的位置白白落到別人手裏不成!”
“當年娘先跟那姓邱的定親,後又嫁給爹,現在逼著我巴結三師兄,都是因為我們武藝低微,隻能借由夫婿之手來維係權勢。若當年娘和姨母有蔡平殊的本事,若現在我有蔡昭的本事,自己就能承襲宗主之位,又何必非要仰人鼻息!”
尹素蓮怒斥:“你胡說什麽呢,居然敢非議長輩!”
戚淩波哭了出來:“都是外祖父不好,世人都說他疼愛女兒,其實他打心底裏瞧不起女子,從沒想到女子也能當宗主!後來見了蔡平殊,才知道女子也能技驚天下所向披靡。娘和姨母看出了外祖父的心病,於是心生芥蒂,處處跟蔡家過不去,還拿蔡平殊的晦氣來告誡我,讓我走與你們一樣的路。”
“可若能像蔡平殊那樣轟轟烈烈一番,這輩子就值了,少活幾年算什麽!”
尹素蓮怒不可遏,啪的打了女兒一個耳光。
戚淩波捂著臉頰,大哭離去。
蔡昭與樊興家躲在假山後一動不敢動。尹素蓮呆立良久,最後長歎一聲走開。
樊興家望著她的背影,輕聲道:“尹老宗主自己就是天賦卓絕之人,兩個女兒的資質怎麽會差呢。隻是因為尹老夫人體弱,兩次生育都是難產,導致青蓮夫人與素蓮夫人先天不足,自幼多病。我覺得尹老宗主不是看不起女子,是真的心疼兩位女兒,不願她們吃苦啊。”
蔡昭吐槽:“你這不是廢話嘛。資質差練不了上乘武學,和資質好但體弱多病練不了上乘武學,有什麽差別。真照這麽說的話,青蓮夫人和素蓮夫人更有道理痛恨我姑姑了――她們自己先天不足,我姑姑卻健壯的活蹦亂跳,這還不氣人麽!”
“你好歹同情師母一二罷。”樊興家苦笑。
“我才不同情。”蔡昭直截了當,“她們是隻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打。我姑姑天賦再好,一身本事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她一點一滴修習得來的,該吃的苦頭一點沒少。我從小到大,除了病的起不來床,哪怕天落刀子姑姑都不許我懈怠一日,想她自己隻有更加勤奮刻苦。淩波師姐如今說的好聽,真讓她吃那些苦,不知能捱過幾日。”
想到小時候初習內功,為了打通奇經八脈,六十四處大道日夜不停的酸脹疼痛,還必須凝神靜氣,引導內力衝擊周身經脈,不然容易走火入魔。當時她疼的嘴唇都咬破了,全身冷汗淋漓,睡都睡不著。姑姑寧願徹夜不睡抱著她,也不肯讓她停下來歇一歇。
經此大劫,蔡昭越發體會姑姑的用心。
這趟回來她明顯察覺到身邊眾人對自己態度的改變,倒不是說捧高踩低,而是之前她隻是個‘孩子’,如今她卻是可以參與商議要事的‘大人’了。
江湖不是世外桃源,而是個弱肉強食憑本事說話的地方。清風觀當年也曾名震一方,然而被段九修屠戮殆盡後,尹岱這樣的大多數不過是‘從長計議,以大局為重’罷了,除了蔡平殊,還有哪個替他們出頭的。
家世的確能讓你被人高看一眼,但人最終還是要靠自己立起來的。
“唉,淩波師妹也是口不擇言了。不說女子,把男女都加起來,蔡女俠那樣的人天下能有幾個?世上還是庸人居多的。平庸人過平庸日子,有自知之明,也沒什麽不好。師母與師妹的心病是……”
樊興家沒說下去,但蔡昭知道他的意思。
尹氏姊妹的問題不是武功不濟,而是想維持與自身能力不符的權勢地位。尹青蓮至少還有心計智謀,尹素蓮卻連這點都平乏的很。若她們是按照自己所愛選擇夫婿,靠著尹老宗主的餘威,也能過上富足安樂的日子。
樊興家又是搖頭又是歎氣,轉而提議,“師母這會兒心亂,說不定還在園子裏亂走,咱們從後門繞路進裏屋吧,免得撞上她。”
蔡昭同意。
誰知兩人剛摸進隔間,就聽見尹素蓮與戚雲柯說話的聲音。
“……我跟你說淩波和鬱之的事,你跟我扯這些做什麽!當年你是怎麽答應我爹和姐姐的,你都忘了嗎?!”尹素蓮的聲音又高又尖。
“我沒有忘。”戚雲柯低沉的聲音,“我答應師父要好好照看你,不讓你受一丁點的委屈,我沒有食言。我也答應了你姐姐,要好好栽培鬱之,我也沒有食言。可是淩波和鬱之的親事,總要他們自己願意才好,若他們彼此無意,我們強壓著他們成婚又有什麽意思。”
“什麽彼此無意?!淩波自小傾慕鬱之,是鬱之一直冷心冷麵冷言冷語,才叫她打了退堂鼓!鬱之最聽你這師父的話,比聽我姐夫的話還多,你就不能好好勸導他麽?!我看你就是攤著雙手隔岸觀火,難道淩波不是你的女兒麽!”
“正是因為淩波是我的女兒,我才希望她以後每日都歡喜開懷,而不是為了宗主夫人的位子錯擇姻緣!”
屋內忽然安靜下來,良久之後,尹素蓮才道:“你,你什麽意思。是不是邱師……邱人傑說了什麽?”
戚雲柯道:“他什麽也沒說,到死都沒說一句。”
“他,他死了?”尹素蓮顫聲。
“就在昨日,他哄騙鬱之的父親要招供魔教內情,趁機自盡了。”
尹素蓮踉蹌坐倒,水汽彌漫的眼前,浮現二十年前那個清秀愛笑的少年,那個會為她掏鳥窩摘花苞對她百依百順的溫柔少年。
他對她一直很好,可她一直嫌他不夠出類拔萃,先是貪戀周致臻的俊秀容貌與高強武藝,後又嫁了即將接位的戚雲柯。
戚雲柯低聲道:“我沒別的意思。我已命人將邱師兄埋到後山了,你有空去祭拜一下罷。就算他對不住全天下的人,也沒對不住你。他要是存心欺侮你,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將你拒之門外。真正的奸細,哪怕裝,也要裝著與你親近一二的。他為了保全你的名聲,死活不願讓你接近,才讓鬱之看出破綻。”
尹素蓮魂不守舍的離去了。
蔡昭與樊興家很尷尬,無意中聽了師父師母的私話,此刻他們是進去呢還是溜走呢。
“你們倆出來吧。”誰知戚雲柯一口叫破他倆的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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