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兩個麵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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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人長久,相對共嬋娟。
但願天常晴,浮生不用閑。
但願念無盡,筆下開千源。
但願意同安,世間永無燹。
——
這幾日,在不知哪一方故意為之的推波助瀾之下,陛下有心收回周氏私軍權甚至是大量家產的消息不脛而走。
至於能生出怎樣的波瀾,這是陛下想看看的,也是周厚端想看看的,更是天下百姓諸族想看看的。
結果盡在各方意料之中。
西豐府民心所向,是周氏,蝴蝶軍軍心所指,是周氏。
雖然消息並未確鑿,食周祿,盡周事,已屢見傳聞,分裂的意願在西豐上下軍民的心中基本達成一致,隻待周厚端揮一揮手。
西豐府已完全在周氏掌中,這倒也無大礙,蝴蝶軍隻有三萬眾,雖戰力強悍,又有諸多猛將,一戰之力是有的,即便加上籠絡住的地方上的府兵部隊,也還是弱了些,將之剿滅,民心又能如何呢?唯一的擔憂,便是雲往,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願意開罪一位聖武生,還是聖者中都很強的那類,有記載的雲往打敗的聖武生都不下五位,那豈是鬧著玩的?
可沒想到的事情出現了。
幾乎是一個早上,駐紮在西豐府地界中的皇氏或者親皇派官員及其死忠下屬、不願背叛的西豐府府兵、潛伏者、可疑者,像是遭人按圖索驥一般,悉數被抓捕投入獄中或集中處死,由全府各大家族各級府衙抽調出的武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火速組成了新的三支私軍,似乎還不是臨時起意,因為大都戰鬥力驚人,整裝有序,加上原本的蝴蝶軍,已有十萬人之眾,又另外‘憑空而出’了幾十股機動性極強的精悍小部隊,總數三萬左右,其餘戰鬥力稍弱者,也有二十萬上下。
便是名國上下的正規軍,也不過二十萬軍,且都在守衛邊境。
還不到一上午,整個西豐府的氣氛就大變,頗有了點兒人人枕戈待旦的緊張。
傳聞一夕成真,而周厚端的出擊還要快於皇氏,這般果決的先下手,過於出乎意料。
眼花繚亂。
三百年的經營在此刻得到完美印證,整個西豐府的人猝不及防,卻幾乎瞬間就明白了局勢對比,並且全部調整好了心情,準備著戰爭,且對己方軍備充滿希望。
綜合各方麵考慮,周氏,已不僅是一戰之力。
三百年,周氏與西豐府的一草一木,皆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那是真正的如臂指使,綺瀾洲古往今來多少帝王將相所夢寐以求又極難得的至高統禦程度,在西豐府上演了,那是空前恐怖的算計與支配。
事已至此,一旦周氏倒下,西豐府的整個格局,將迎來翻天覆地的改變。
最底層的人沒有什麽話語權,隻能任由差遣。
一府之內的世道人心,都打上了“周”字。
陛下不想做什麽承諾,因為西豐府不會有人相信他,他也不相信西豐府,周氏的手腕太強了,天知道這三百年的其慈,其狠,究竟到了什麽地步,讓他把西豐府絕對的控於掌中。
一切都很明朗了,原來悄然之間,周氏竟已如此恐怖,簡直難以想象這暗流湧動了三百年,終於成為了滾滾波濤。
皇家陳氏,在周厚端的一番雷霆動作下,像是個笑柄,還以為隨時都可以拔除周氏,自以為是天下絕對的主人,自負自大,不想周氏已為虎患。
在名國三聖之何九冰與陳湛庭離開皇城數日,飛突在風過原上的時候,陛下便在文臣武將的出謀劃策之下緊急發令,調回守固邊疆的正規軍十萬,其中,北境防範卑都國的軍隊七萬,西部防範空黎、丘中等諸國的軍隊三萬,另有普通府兵四十萬,分此三路,任命了三位統帥,同時開赴西豐府,又調出近五十萬眾的府兵,分別趕往兩路邊境。
內患必須要除掉,邊境也必須要守好,若竭盡全力,周氏必不能敵,可那樣名國恐怕也離滅亡不遠了,周厚端敢開戰,想必也是算準了這一點。
又覺得不穩妥,便於金名城的禁衛軍中挑選出最精銳的三千武生,秘密出發前往西豐府。
最後,為了萬無一失,又下令僅存的另一支私軍——位於金名府博野鎮的四萬王氏軍,開赴西豐府。
一時間情況變換,遠遠比不上最初的樂觀。
還以為百年前的蝴蝶軍失去流火巨蝶之後已經元氣大傷,未曾想百年後周氏兵威更勝。
周厚端,周氏,果然亂臣賊子,曆代先皇太優柔了,竟然留下了這麽大的一個禍端。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哪怕風過原上那位聖武生,那位皇子,在突然全盤大改的局中都顯得邊緣了,甚至深入西豐府境內孤立無援的他們二人很可能會是最先被剪除的,而他們對此還一無所知。
皇氏所屬也非全然不察,因為周氏強腕再強,偌大西豐府也不可能封鎖絞殺得涓滴不漏,不然皇氏也不會應對的那樣緊隨其後,隻是三三兩兩倉皇逃竄毫無大用,已經無法施展類似於裏應外合的戰術了,隻能硬拚。
陛下在那日前夜整宿未睡,天明前他發出了一句感歎:原來,還是小瞧了周厚端,更小瞧了周氏。
而此前周厚端的“重病”,竟然瞞了所有人,令陛下以為可以悠哉悠哉從容不迫,而最劇烈的變動,也就是周厚端在生病的這幾日間完成蓄勢。
陛下心裏知道,還不算晚,自己有二聖支持,絕對多於周氏的軍隊,眾多武將,不怕他周厚端。
隻是在他這一代,開疆的野心也因此無了。
目前最重要的,已經不是雲往的態度。
之前,雲往可能會成為周氏一方最大的臂助,有雲往在,還得小心行事,隻要爭取到了雲往,是有很大可能避免戰爭的,畢竟,蝴蝶軍三萬眾再強,也隻是一戰之力,何必硬碰硬自取滅亡呢?他最想看到的也是很有可能看到的,便是和平收編蝴蝶軍,至於周氏家產,那一份風過原必須留下,糧食,永遠是戰爭的基礎,是重中之重,其他的倒是次要。
事實上,整個風過原整個西豐府都已經是周氏的了,而令人歎服的是,目前的周氏,嚴格意義上來說就一個人,周厚端,至於那個趙不雅,不過是一朵小小的錦上花。
雲往已經有何九冰去麵對了,希望他真的能如他所說的那樣,進境之後,不懼雲往,而現在,不論有沒有雲往,也必須全力以赴了。
周氏勢大,亮出了震驚名國天下的獠牙,實力已經不差了,心中所想,若不是搏出一世大業,那恐怕傻子都不會相信。
風雨已來,非得一戰。
——
時雨停了,太陽出來了。
無邊無際的煬穀中,兩個少年相遇了。
青袍微濕,卻舍不得震去那些著衣之雨。
那是過往。
陳湛庭仔仔細細肆無忌憚地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地來回打量著眼前這個與自己隻差著一歲的少年。
麵相俊秀,安安靜靜的,不溫不火的,挺好的樣子,這是趙不雅給陳湛庭的第一印象。
意外的很不錯。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這家夥淋雨了。
該不會是個傻子吧?會不會認錯人了?
天啊,想想如果真的認錯人了,該有多丟人!
還白白激動了!
再看那安安靜靜的模樣,越來越像傻的。
幸虧身下向來預警感知很準的大猙的低吼聲,表明了眼前這個少年不是個好折騰的。
就算是自己的感知,也覺得對麵那個不可能是個無名之徒。
“趙不雅?”他試探道,同時壓抑著極度興奮的心情,兩眼卻是止不住騰騰地放光。
趙不雅點點頭,很平靜的樣子。
“果然,果然,你果然是來找雲往了。”陳湛庭像是虛驚一場般,使勁兒揉了揉自己的心口,長出大氣。
趙不雅還是一臉平靜。
實際上他也在仔細觀察感知著對麵的少年。
人,不弱,那頭像獅不是獅的獸類,也不弱。
很難想象鶴風鎮還能找出除自己之外的第二個這般年輕模樣卻又這般修為深厚的武生。
並非趙不雅自負,實在是事實而已。
看那衣著華麗,坐騎不凡,趙不雅更斷定他不是鶴風鎮人氏。
鶴風鎮地界是武生且高學不差的年輕富家子弟,他差不多都見過,可沒見過眼前這位,更沒聽說過——如果真是鶴風鎮出身,這般出彩的姿態,恐怕早就傳揚的人盡皆知了。
不久前有一道極快的身影,正是奔青堂穀而去,速度之快,根本就不是趙不雅所能追得上的。
再聽少年兩句話,答案便已經若隱若現。
遇上果然不是巧合,對方恐怕有備而來,就是針對雲往的,說不定還是皇城裏的大人物。
隻不過他的臉色蒼白,似乎有什麽病症。
聽說有些武生就這樣,雖然實力強,但有痼疾纏身,而病態往往也成為他們的標誌性特征,傳到江湖上,總是讓人過耳不忘。
趙不雅認識的人中,也有個類似風格的,就是鶴風鎮的震坤治安隊隊長王見濤。
王見濤一隻耳朵有殘缺,是被李家獸欄裏的一隻靈鼠咬的,現在那隻靈鼠便屬於王見濤,因為耳朵,王見濤有個諢號:缺耳隊長。
看著眼前這個小臉兒煞白的家夥,肯定是個有病的,想必他也有個諸如“小白臉武生”或者“麵無血色之武生”之類的江湖諢號。
趙不雅一本正經的想著。
如果陳湛庭知道趙不雅此時此刻的心中所想,恐怕當場就得給氣得七竅生煙。
見趙不雅木頭似的表演著‘敵不動我不動’,陳湛庭當先有所動作。
手臂一撐,腰力一轉,便輕巧地從那大猙的身上跳了下來,身手如羽毛般飄飄然,頗是瀟灑。
整個過程中,他的目光依舊落在趙不雅的身上,未曾移動半分,熾熱盛烈,好像色鬼看美女,酒鬼看美酒,要用眼睛把對方給羞殺了似的。
趙不雅不是美女,也不是美酒,見過的場麵也多了去,所以內心毫無波動。
陳湛庭終於認定了眼前人的確是趙不雅,即便是個傻子,但這份兒鎮定自若的風度也尤其不一般了,想曾經,多少武生看到自己的大猙都要顫三顫。
他拍了拍大猙,大猙轉頭鑽入煬穀中,隔了遠遠才停下。
“我叫陳湛庭,金名城來的,也曾想拜師雲往,奈何不收我,卻收了你,我不服,想跟你公平公正的打一架!剛才那位想必你看見了,跟我一道來的,叫何九冰,所謂的名國三聖之一,隻不過他是找你家雲往!為了他們所謂的家國天下!”陳湛庭爽快地交了底,看起來坦誠得很,實際上是毫不在意,隻是純粹的發自內心的想和眼前這位自己心心念念著“恨”了好些年的家夥多說說話。
暗地裏,陳湛庭吃驚地發現,自己此刻的心緒,已經悄然間不是那麽怨憤了。
也許是因為眼前這個少年,沒有一絲一毫讓人討厭的氣息。
跟他過去所見過的所有的人都不同,甚至迥異。
那種感覺,太幹淨了。
那種感覺,甚至讓他的激動都平複了一絲。
算是猜中了,趙不雅定定地看著他,思量片刻,覺得目前走一步看一步是最好的選擇,沒什麽好擔心的,正如師父所說,擔心也無用。
忽然,趙不雅毫無征兆地一揚手。
一把劍出現在手中。
陳湛庭頓時激動地握緊拳頭,雙眼死死盯在那劍上。
卻忽然緊皺眉頭。
不對呀,那把劍——那好像是一把最粗劣的鐵劍!
劍鋒鈍不說,居然還有不少小小的缺口!
難不成有特別的名堂?
“那是什麽劍?從何而來?”他一臉狐疑。
“劍,無名,街邊攤,七個銅乖鯉買來的。”
“我草!”陳湛庭吐出一句髒話,一臉驚愕,大失所望,“我把你當勁敵,你卻看不起我?!”
趙不雅不語,隻是持劍而立。
“你真的是趙不雅?”陳湛庭再次確認道。
“是。”
“那,那你說說,你的劍術叫什麽名字?沒別的,我就是隨便問問,你不說也沒事。”
“術,無名,唯快唯重。”
“嘶——”陳湛庭倒吸一口涼氣,“好一個唯快唯重的無名劍法!這麽說……啊呀,精髓啊!一把無名破劍,一身無敵妙術!這可太有琢磨了!趙不雅啊趙不雅,你可不是不雅,是不俗啊!要我說,你該叫趙不俗!至於那李家二丫頭……好像也挺不俗,隻可惜,聽說不會高學。”
不雅不俗之事,傳得很開,陳湛庭也是有所耳聞的。
趙不雅依舊靜靜地看著他,除了覺得眼前人過於囉嗦,心無所感。
“最後一個問題。”陳湛庭清了清嗓子,認真道,“你為什麽一直麵無表情?是麵癱嗎?”
趙不雅一愣,沒想到對方會問出這麽一句。
“我也有一問。”趙不雅微笑道,“你為什麽一直麵無血色,是有病嗎?”
陳湛庭渾身一顫,眼色中升起絲絲怒氣。
“你不知道我看見你我有多激動!我這是激動的!天生如此!”
“你擋我路,我又跟你不熟,我為什麽要對你笑?天生如此!”
“哈哈哈哈——”陳湛庭狂笑,似乎是被方才自己跟趙不雅的對話逗笑了。
笑著笑著,一聲輕響,一道白光大盛,一朵原中照耀出的一個通徹,一個少年的劍似乎是出籠猛獸縱海狂龍。
陳湛庭橫劍而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