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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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雅,她能為你做到的,不俗也能。

    不雅,她能在你心中留下的,不俗也能。

    再見了,也要記得我哦。

    ——

    打仗的事,我李氏已經竭盡全力了,現在,我要給寶貝女兒拜師去了,你們就熱鬧吧——這是此時此刻李鶴先的想法。

    而在他推測中的遠景裏,周氏必勝,而他所率領的李氏,也將扶搖而上更進何止一步。

    即便李鶴先知道青堂穀雲先生並不愛什麽珍貴寶物,但他不愛歸他不愛,李鶴先卻不能不把禮數做足,因此,他一回到府中,立刻就開始命人到處搬運貴物,整整湊足了十五車,那是普通人永遠無法想象的巨大財富,悉數由空黎販來的踏雲馬拉著,這種.馬就像名國的乖鯉一般,極難培育繁殖,神駿異常那是沒的說,如此氣魄,雖比不得當年周厚端為趙不雅拜師而準備的百車百馬,卻也十分豪奢了,畢竟周氏乃西豐府第一大富,金錢對周厚端而言,隻是一堆數字。

    臨行前,李鶴先還親自到一間密室去搜索了一番,隻是空手而出,因為他最想取出來獻給雲往的東西不翼而飛了。

    那密室的鑰匙除了他,隻有他兩個女兒有,甚至密室的存在,也隻有他們三人知道。

    李璨從來傲氣,對家中物什一向視若敝屣不屑一顧,所以應該不是她拿了,而李不俗又不是武生,也用不著那張隻能由武生催動的東西,所以到底是被誰偷走了呢?

    想來想去,他覺得這密室泄露遭賊的可能性極低,雖說極少有人敢在鶴風鬧事,但李府依舊防備森嚴,護衛陣法一重接著一重,密室也是固若金湯的布置。

    也許是李璨那丫頭拿走了,他想,畢竟這丫頭常常跟人打架鬥狠,一時捉襟見肘倒騰不開了,把那東西拿去擋事兒了也算合情合理。

    唉,想起這個大女兒他就頭疼,但畢竟是自己親生女兒,幾歲的時候也曾坐在自己的臂彎裏嬉鬧。

    那可是無價之寶,隻要不是遭賊了就好,他這麽想著也就釋然了。

    可就在他上馬開拔的那一刻,遠方轟然巨響。

    他愣了一下,可就這一下,就足夠要了他的命了——雖然他本來也逃不掉。

    在李鶴先生命中的最後一眼裏,是一片茫茫白霧。

    作為李氏家主,他並不以武道見長,雖是心澗境,卻比不得王見濤、柳子爍那樣的巔峰之境。

    李氏之昌盛,在於周氏之扶助,也在於商道一途,尤其是獸欄的經營。

    可世間真正的強,永遠隻在高學之中。

    李鶴先一生所為,在這樣的對抗中,終究抵不過聖者一指之力,他什麽都沒做錯,他隻是運氣不好,就像雨水落在大地,這是必然的偶然,永遠存在的必然。

    誰能想到,周厚端算無遺策,卻獨獨漏掉了一個陳鬆年。

    ——

    趙不雅看到了李不俗,她正被王朝峰挾持著懸在天空。

    老劍怒,蝴蝶返。

    所有的鎮定,艱難的選擇,回憶的悲傷,在一瞬間化作雲煙,也就在那一瞬間,他已經分不清她和她到底哪個更重要。

    也許是不同的位置,但是一樣的重要。

    方才不久,他為修千劍,本源已經疲憊不堪,極短的時間內根本無法完全恢複,可他顧不得那麽多了,於極限中強行運轉,他知道自己的本源不同於尋常武生,他也必須要求自己不同於尋常武生!

    即便會死掉!也得死在去救她的路上!

    ……“你死,她活!”

    李不俗的眼淚不停地流下,打濕了前襟,當她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隻覺得整個世界都是黑暗的。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不雅!不雅!不雅!”她聲嘶力竭,一聲更比一聲急切,仿佛追逐黑暗的太陽,“不要聽他的!不要聽他的!不俗喜歡你!你知道就好了!不俗不要你為我死!不要!永遠,永遠,不要!……”

    陳鬆年仔細審視著趙不雅,完全不理會李不俗的喊聲。

    趙不雅卻仿佛沒聽到李不俗歇斯底裏的呐喊,他忽然就笑了,抬起頭,陽光灑滿了他蒼白溫潤的臉頰,照出深刻的倦意與解脫。

    我死,她活……這是多麽幸福的選擇。

    不必參與戰爭,也不必再痛苦,我也不必蓋世。

    他想,可以去見她了,唉,該找什麽樣的理由呢?她一定會埋怨我去的太晚了吧,她一定會笑話我的承諾太輕易變改吧。

    “好!”趙不雅沉聲道,“我死!她活!你可說話算話?”

    老劍發出一聲悲鳴,幾乎是在把自己交給趙不雅的那一瞬間,他就發現了,趙不雅的本源處於即將崩潰的極其危險的地步,能勉強維持住千劍不落——本源處於疲憊期,還能進行如此操控,這本就不可思議了。

    可這已經是絕對的極限了,隻能唬敵,卻是不可能殺敵了,最關鍵的是,恐怕隻要再多耽擱片刻,趙不雅就得本源崩潰,說不定本源還要受到創傷而境界跌落並且再不可能再在高學中寸進,而更壞的可能,是本源徹底損壞,他也就不再是是武生了,甚至比普通人還不如。

    這時,見得趙不雅要以命換命,一個本該耀眼於世間的天縱之才,就要落得這般悲慘下場,早已開源有靈見過無數生死的老劍也忍不住悲從中來。

    這份深情,是他在其主周厚端的血親後裔中沒有見過的,換做他人,想必沒有人會猶豫該做出怎樣的決定。

    果不其然,這人間,好人總是命運多舛,往往是心冷如鐵,才能走得更遠,攀得更高,就像當年的周立功與風洺。

    李不俗依舊在不停地嘶喊著,“不雅!離開這裏!去走你想走的路!也不要為我報仇!如果你為我報仇!我會討厭自己的!我希望看見你做你喜歡的事!……”

    很快,李不俗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的嗓子已經沙啞的不成樣子了,可她還是堅持著對趙不雅說著她想說的話,直到再也發不出聲音,隻是止不住的流淚,她努力睜著通紅的眼睛,可是前麵那個青袍的少年在她眼裏變得越來越模糊,她奮力張口,想要再喊出他的名字,卻成了世上最難的事,好像比得到他還要難。

    可她卻沒有再聽到趙不雅對她的回應,她預見到那可怕的一幕,那比黑暗的世界更讓她恐懼與無法接受。

    “你說話可算話?”趙不雅再次發聲。

    陳鬆年卻不著急回答趙不雅,隻是饒有興味地道:“你受傷了?”

    趙不雅點點頭,“小傷而已,你可說話算話?”

    這第三問之後,趙不雅揚起了手中老劍,對天一揮,老劍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劍鳴,紅光貫穿天穹,逼麵而來的至強威壓讓陳鬆年直接倒退數步,眼睛都被那光芒微微刺痛。

    那一劍,已有三分真正的聖者之威。

    陳鬆年呲牙一笑,“名國小聖陳鬆年,言出必行!”

    “那就好。”趙不雅舉起了老劍,卻對準了自己的頭顱,而包圍著陳鬆年的數千源劍統統消失,隻餘下他自己腳下那一把支撐著,“尊劍立功,這是我的選擇。”

    本來老劍傳遞到他手中的無匹抗拒之力就那樣消散了,他尊重了他。

    他不在乎陳鬆年是不是個不守諾言的小人,他隻知道這是他救下李不俗的唯一可能性。

    而陳鬆年並不知道,趙不雅已經是強弩之末,撤去源劍,並非什麽契約精神,更遑論信任,隻是趙不雅無法維持了,源兵有主,即是不自由,隻要主人本源有異,他們是無法自行維係的。

    而陳鬆年也覺得即便趙不雅受了未明的傷,但手持老劍,也必有強悍戰力,他不想逼他做困獸之鬥,他堅信這種所謂天才最可能出妖事兒,何況還有蝴蝶軍在側,他的情況實際上相當不妙,至於對方竟然是處在本源疲憊這種極危險的境地,他壓根兒就沒往這個方向想過,畢竟這種情況太少見,沒多少人會瘋狂的不顧本源,因為那就是不惜命,而以趙不雅的實力與地位,他恐怕永遠也不會讓這種情況出現,他如是想。

    可事實上,趙不雅的本源已經裂痕遍布了,距離最後的崩潰隻有一步了。

    強動疲憊的本源,不僅不能有所作為,反而隻會是自廢,也就是趙不雅,才能做到如此地步,算是紫曆唯一一個,對於其他武生而言足以讓本源受不可愈合之創的損傷,對他來說也許就是短暫崩潰而已。

    可強用本源竭力維持它不崩潰,這也許並不算什麽好事兒。

    本源的崩潰如果來的早,反倒可能有救,畢竟本源本就是非常堅固的,可就是這片刻的對峙,又全力營造出極盛的力量,已然是極大的疲累了本源,這勢必引來最劇烈的反噬,很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那一劍揮出,已經耗空了他最後的力量,也許他隻要稍微再用本源驅使一下外源,他就要直接從空中摔下去了。

    他閉上眼睛,準備引劍自戮,沒有人懷疑這一劍會把他連人帶本源一同斬碎。

    “等等!不雅!!!”李不俗忽然喊出聲來,而且聲音極大,好像直震在趙不雅心中,讓他停了下來。

    可還不待他去看李不俗,就有紅色的源氣如絲帶一般出現在李不俗身上,那一刻,陳鬆年大驚,他以為那是趙不雅的突襲,想要奪回李不俗,之前的談判不過是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一狠心,準備殺掉李不俗,隻需要一點點源氣,就可以殺……為什麽?居然遇到了阻力!

    陳鬆年立刻不顧一切狂催源氣,一劍直向趙不雅!

    可是,他又分明看到趙不雅一動不動,眼中滿是錯愕。

    他忽然反應過來,那紅源的氣息不像趙不雅!難道說?!

    卻已經來不及細想。

    老劍脫手,與陳鬆年對擊,同時分出源氣籠住了李不俗——刹那間,老劍又是一聲悲鳴,他已經知道了李不俗的狀況,這孩子居然已是武生,而且她引爆了自己的本源,決定自盡。

    相比較於趙不雅,李不俗可算是他親眼看著一點點長大的,這樣可愛的後輩即將死去,他怎能不痛!

    老劍悲憤交加,發瘋一般攻擊著陳鬆年,後者節節後退,暫避鋒芒,蝴蝶軍也行動了,每一次全軍揮劍,都有半聖之力,天空中爆發出出無量的波動,震塌了一片又一片的房屋。

    趙不雅也看出了李不俗在做什麽,他想要過去阻止,卻忽然渾身僵硬,腳下源劍也消失了。

    本源一夕崩潰!十丈卻是天涯!

    仿佛離弦之箭到了箭勁之末,他頹然落了下去,眼睛卻直直盯著李不俗。

    他什麽也做不了。

    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夜晚。

    “小福,我這裏有一塊糕,分你一半,我們就能一起捱到天亮了。”

    朦朧中,她好像對著他笑了一下,還揮了揮那隻受傷的手。

    陳鬆年也明白了,那是武生瀕臨絕境中最常見的垂死掙紮。

    引爆本源,作一生中的最強一擊,也是最華麗的落幕。

    據他所知,李家二小姐,一直不是武生,卻不是沒有武生天賦,隻是她的父親李鶴先不願意讓她成為武生,而在這一刻,她終於突破巨大的障壁,靠自己熬出了完整的本源。

    確實是剛剛才突破的,以他聖者之力,不可能被瞞天過海。

    所以說……李不俗竟然是第二個曲正道,自熬源氣的真正絕世!

    古往今來多少天驕,唯有曲正道,擁有震撼天下千年的天賦!現如今,又有了第二個。

    可卻是流星一般,瞬現又瞬逝,絕美又倉促。

    陳鬆年心中五味雜陳,第二個曲正道,還未及真正綻放出又一個天下第一,就要這樣死掉了。

    當她開始引爆本源的時候,結局就注定了,那不可逆轉的行為,阻擋住陳鬆年那輕輕一擊也不過是本源之力的曇花一現。

    少女輕聲自語,“本源這種東西,不俗隻會偶爾抓到它呢,就是抓到了總也控製不好,所以才受傷啦,現在你看到了,這就是我的秘密,而且跟你一樣,是紅色的哦……不俗喜歡你,不後悔……不俗說過要保護你,不俗做到了……”

    紅光奪目,成了一團光球,猛然炸裂,那個白衣小姑娘,連同她珍之重之的藍布兜兒、藍華墜,一起成為了破碎飛光,如同輕煙,從老劍分出來想要護住她的源氣中不可製止地流散出去,又漸漸化作虛無。

    卻有一張金燦燦的紙片自那光裏剝離,飄落在趙不雅身邊,又一分為二,一張是一頁金色的殘破的書樣兒的不知具體的東西,上麵還有細小的勾勒陰刻,不知明白,另一張是寫著字的普通紙張,邊緣有些毛糙了,顯然它時常會被它的主人拿出來看。

    趙不雅渾身無力,也沒有痛感,即便沒有源氣護身,修行帶來的強悍體魄也讓他沒有像個普通人一樣直接摔成泥,卻也依然斷了好幾根骨頭,尤其是大腿骨直接刺破血肉,白森森的骨茬兒就那樣露在外麵,血流不止。

    周邊房倒屋塌,無數人正在四散奔逃,他被老劍一縷劍光籠罩,形成一個安謐無擾的空間。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他覺得自己又做噩夢了,但隻要睜開眼,就還是如常安好。

    他確實睜著眼,看到了自己的血在地麵上蔓延,也看到了那張被血浸得半透的普通紙片,上麵的字跡很熟悉,他見過的。

    紙片上顯然是有過不少字的,卻大部分被塗掉了,隻餘下了一句話:最重要的是要有趙不雅。

    和安湖畔,問心不悔,那是天下最動人的文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