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戰前演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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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方世間,人為王,其他的一切,都在人的王座邊緣。”

    “可是師父……”

    “沒有什麽可是,小雲,不要墮了那精神,不要毫無意義的慈悲,這才是強者的根本,你是天才,即便不能繼承我的武學,也定能走出自己的道路,小兵也未嚐不可君臨天下!這顆換天石,我就交給你,你要記得,永遠不要相信它的花言巧語,隻用,不聽,等到某一天你也收到一個心儀的徒弟,就把它傳給他。”

    “可是師父,它很可憐,它隻是想要自由……”

    ……

    “吳老太偏激了。”

    “那是我師父!明雪。”

    “好好好,算我說錯話,可是,你從來不用它,跟沒有它又有什麽分別呢?”

    “是啊。”

    “不然,你放了它吧,反正那個什麽,吳老已經去世了,你作為它的持有者,可以決定它的歸去。”

    “不可以的,師父交代了,不能放它,還說它不是什麽好東西,放掉的話,可能會有大禍……”

    “這事……那你信嗎?”

    “不確定。”

    “……要不這樣,正好地圖也在,我把大家都找來,你放開它,它要真的有古怪想搞事,倒要看看它是能頂住地圖的劍還是大將軍的槍!”

    “不可以的,師父交代了,不能放它,再說了,萬一它真的很可怕呢……”

    “好了好了,要是我們大家都製不住它,那它也真是逆天了,你啊,找借口都不知道怎麽找,唉,你真是個石頭!你就不該把這事告訴我,惹得我心煩!”

    ——

    “老黃!”雲往高聲喊道。

    禿尾巴老黃狗從村中竄過來,眨眼即到雲往腳下,蹲在地上又是吐舌頭又是搖尾巴的,看起來非常溫順快樂的樣子。

    而當這條老狗看到那枚靜靜擱置在趙不雅額頭上的換天石後,不由得縮了縮身子,看也不敢再看,仿佛那是什麽極可怕的怪物。

    是了,它曾經挨過這石頭的打,無論它抱頭鼠竄跑得多快,這石頭總能精準無誤的擊在它的後脖頸上,當年足足得砸了它有一百來下才罷休,之所以挨揍,隻是因為某次換天石出來透氣曬太陽,老狗看出了這石頭非凡,居然想要偷偷吞掉煉化,誰曾想踅摸到換天石旁邊,狗嘴剛張開,就被飛起來的石頭砸得痛嗚不已,最讓它感覺到害怕的是,這石頭居然還能說話,揚言要一下一下把它砸成肉泥。

    這可著實把老狗嚇慘了,天下間除了人族和個別比如鸚鵡八哥什麽的能學人語的生靈可以口吐人言,其他諸族無論獸類、精靈、怪物等等等等,要想開口說話,那必須達到聖者的層次,而這女石頭顯然就是一位石頭精靈一類的聖者了!而它剛才想要吃了它,那人家可不是要狠狠教訓它了麽!

    一向戰鬥力差勁跑路無敵的老狗終於遇到了它無法躲避的強大對手,落荒而逃且逃不掉的它隻好往雲往屋子裏衝,希冀著雲往救命。

    它可不想被這麽活生生砸死,那也太慘絕人寰血腥恐怖了,且不說它還沒活夠,梓桐山脈李家獸欄裏那隻剛剛通靈的小母狗也是它日日夜夜惦記著的,那雪白的毛色,那閃亮的大眼睛,簡直是想想就流口水啊,尤其是再一想到自己還沒個一兒半女,它就更加的心癢難耐。

    隻是好幾次偷摸地跑去獸欄,都沒能成功把那小妮子哄到手,反而其中一次還吃了不小的虧,就是那一次,它被護山的陣法燒掉了尾巴上的毛兒,而且從那兒以後再也沒長出新毛,禿禿的難看死了。

    後來它再去,就發現那條小母狗再也不搭理它了,這讓它禁不地黯然神傷,顧尾自憐,隻不過是這老狗長年累月東跑西顛偷雞摸自己的,早就練就了一副極厚的臉皮,沒多久它就再次燃起信心,對它心目的美嬌女發起了更猛烈的攻勢,時常尋來或者從雲往那裏軟磨硬泡要來一些好玩意兒給它送去,盡管人家小姑娘根本不收它任何東西,對它根本就是無動於衷視若無睹了,而它之所以對那小母狗不死心,還有另一層原因,就是它每次去,人家雖不理它,但也不會驅趕它,更不會發聲招人來。

    它以為它是在考驗自己的耐心毅力,實際上人家根本就懶得跟它有半點兒瓜葛。

    但它堅信苦心人天不負,總有一天,它能用自己一片真心,換來美人相許,再生個十窩八窩,一家人整整齊齊其樂融融……

    擁有著如此遠大目標的老狗,求生欲簡直不要太強。

    然而還沒到雲往屋裏,就聽得裏麵傳來一聲囑咐:“早該改改你這毛病了——往死裏打,別打死就行。”

    於是滿村子都回蕩著老黃狗的慘叫,有些村民還以為雲先生在殺狗準備吃肉了。

    此刻在看到曾經把它打的滿地找牙好不狼狽的家夥再次出現在它的眼前,它能不怕麽?而且它隱隱約約察覺到了有不好的事情可能要發生了,因為雲往的臉色很不好看,它幾乎從沒見過這樣的雲往,在他眼裏,天塌下來雲往都能一根手指頭撐住,還要大笑一聲:不夠重!

    而那女石頭也散發著極陰沉冰冷的氣息,這氣息裏還夾雜著忽上忽下的極不穩定的暴躁,仿佛隨時都要跳起來把青堂穀砸成青堂淵,讓它悚然不已心裏發寒,老狗感知得可以說是明明白白的,世上武學中的隱匿與感知往往是相輔相成的,隱匿越強的生靈,感知也越強。

    此刻,這種感覺的可怕程度遠遠超過它當年挨砸的時候,它知道那時候這位聖者層次的女石頭根本就沒真想要它的狗命,否則一下它都受不住,何談百下,又忽然想起當年挨揍的時候,石頭是一直飛在空中追著它砸的,而不是跳躍追擊,隻是當年情況緊急外加之後它也是心裏害怕而沒敢多想……

    如今想起來,自然是越想越覺得恐怖。

    不借外物而飛,隻有長翅膀的生靈,源兵,和曲正道,顯然,它沒有翅膀,也不是源兵,因為雲往早說過,他真正的兵刃,已經不在他手中了,現在的他的兵刃,隻有一把隻用來教學的劍,所以他跟人打架的時候從來都是赤手空拳……

    “把你的金牙給我。”雲往道。

    老黃狗回過神,人一般眨眨眼,痛苦地嗷嗚了一聲——果然大事不妙!

    它趴在地上,兩條前爪抱頭,耳朵壓得扁扁的,好像在以假裝沒聽到而掩飾自己不想給,或者這本就是無奈的抗議,在表達“我不聽我不聽”。

    是啊,本來尾巴就禿,小美人兒對自己不理不睬不聞不問的,現在自己最引以為傲最愛在自己最想得到的人兒麵前炫耀的金牙也要被摘走了!這還了得!

    “我知道,給了你的東西再往回要,確實不妥,可是,我真的需要它,我本以為永遠不會用到它……”雲往解釋道,“你放心,我會補你一顆好牙的。”

    那邊換天石卻冷哼了一聲,“永遠不會用到它?永遠?哼!你真是個好徒弟!”

    雲往沒有反駁,隻是看著身邊的老黃狗。

    老狗通靈,也懂得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就算雲往不跟它說這些,隻要他堅持要,它也會把這顆金牙奉上,不為別的,這些年它得雲往的好處早已不知多少,所謂吃人手短拿人手軟,而且雲往這許多年來卻從未要求過它什麽,今天這是第一次。

    老狗忍著心疼,忍著小美人兒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痛苦,抬起爪子插進牙縫,用力一撬,那顆秘金之牙就下來了。

    然後它整個狗就眼神渙散萎靡不振了。

    “我可以為你說情,以後你不必再偷偷去獸欄了,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至於能不能得到它的芳心,那就看你自己了。”

    老狗卻還是無精打采的樣子,似乎這樣的幫助對它來說根本就可有可無——可不是麽,憑它的速度和隱匿本領,它隨時可以去見它,所以偷偷摸摸去其實也跟光明正大差不多了,罕有被發現的時候。

    “總不能我直接給你提親吧?——人家又沒答應嫁給你,好了,你先去吧。”雲往無奈道。

    老狗就聽話地跑開了——事實上它也早就想趕快離開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誰知道那麽詭異恐怖的氣氛裏,究竟會發生什麽壞事情。

    “狗牙,真讓我惡心。”換天石不加掩飾地嫌棄地說,“除了它,別無他物可用嗎?”

    “它不是凡狗,沒那麽不愛幹淨,再說,又不是要你吃了它,甚至不要你接觸它,惡心什麽?大不了,我用彼岸沙燒它一燒,如何?”

    “可以。”

    “……好。”

    ……

    “你已自由,救他。”雲往鄭重道,“我會信守承諾,絕不會再抓你。”

    “你離開這兒。”換天石道,“也不許感知我與這個少年。”

    “為什麽?”雲往皺起了眉頭。

    “非禮勿視懂不懂?”換天石在趙不雅額頭上跳了一下,“我心中自有計較,你放心好了。”

    “你似乎不是很開心。”雲往忽然說道。

    “什麽?”

    “你已經自由了。”

    “哦,要你管?事情還沒有塵埃落定呢。”

    “也對。”

    “少囉嗦了,趕緊滾……嗯,趕緊走開!”換天石非常不耐煩地說。

    “如果你不救他,我發誓,必殺你,你跑不掉的。”雲往信誓旦旦。

    換天石惱火,嚷道:“有完沒完!我像那麽下作的石頭嗎?別跟個娘們似的磨磨唧唧了,我數三聲,你給我滾開,別耽誤老娘救人!一!”

    “一”字還未落地,雲往就已經不見了,順帶著消失的還有躺在地上的柳子爍和王見濤——在聖者手段下,方才的一切,他們一無所知。

    換天石得意地笑了一聲,眨眼間沒入了趙不雅的額頭裏,無數細長的針一般的紅光把趙不雅紮滿了趙不雅全身,又有一片深紅色把趙不雅包裹了起來,仿佛蝶蛹。

    這是她用來隔絕外麵天地的術法,避免被人探查,她還是不太相信雲往,況且他的劍吞不止是至強的奪源術,更是至強的洞察之術,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看透一個人,不得不防,至於防不防得住,她沒十足把握,但她相信雲往一旦施展包括劍吞在內的洞察之術,則必會被有準備的她發覺。

    沒多久,換天石從趙不雅額頭上飛出,紅針悉數消散,紅蛹卻擴大了不少,仿若一間橢圓的屋子,像是傳聞中羽衝域某個部落喜歡的圓洞屋。

    它懸在圓屋裏,不斷旋轉著,紅光四濺,越來越快,最後忽地化作了一個渾身不著寸縷的女子,潔白無瑕的玲瓏身軀,美豔絕倫的麵容,烏黑的長發直垂到小腿,一塵不染,如天使臨世,隻是她的雙眸是鮮血一般的紅色,平添三分妖異之氣,最注目的是,她的雙腳離地幾寸,明顯是在……飛。

    無翼而飛,無外物而飛,真正的飛!

    她十分滿意地活動著身子,不停地自我打量體會著,一會兒雙手叉腰昂首挺胸像個女將軍似的,就是光溜溜地顯得有點兒滑稽,一會兒鳥兒一樣伸展雙臂做撲騰狀,一會兒又來回踱步,很快她的步伐就從生硬變得婀娜……

    “果然是絕世的本源……千年前的夙願,與自由一同到來了。”她笑著,那是星空般璀璨奪目的笑容,足以讓人見而銷魂。

    她又看向地上那個安靜睡著的少年,一時間報複的心思如同野草瘋長。

    她已經吞掉了趙不雅絕大部分的本源並將之修複,而後借其絕世之力,不僅得愈舊傷,還助她輕而易舉地化而為人。

    隻是這種奪源己用的通天手段,除了劍吞之術,也就是她了,不過,雖然都是神通之術,本質上卻又各有千秋。

    雲往的劍吞是“奪”勝於“用”,並不像她這般“奪”與“用”皆簡簡單單,而她的“奪”適用於對方無所防備或者已經無力防備,所以劍吞之“奪”的威能要遠強於她,屬於真真正正光明正大的“奪”,不過又說回來,劍吞所奪的本源,不會再擁有其“本”,隻相當於化作了一股強大的外源,一經使用,便徹底失去,而不能像她一樣並為己用,壯大自身本源。

    現今局麵,隻要她想,她還是能把趙不雅救起而不會有任何修行上的阻礙。

    隻是……他從此再也不能誅仙了,他那數千源劍,也要煙消雲散。

    但她更想讓這少年死!她想看看雲往到時候會是什麽表情。

    本來她想的就是直接把少年全部的本源都奪取,卻沒想到那本源實在是過於強大浩瀚,而每個武生所能承受的本源都有上限,她也不例外,可直到她所能接受的本源已經達到了極限而無法再攝入,趙不雅體內依然殘留了些許。

    有記載以來,所有的武生一輩子也修不成這類奪源的絕學,就算那些流傳不知多少年的遠古的傳說中,也沒有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所以他們也不知道其實本源是可以疊加的。

    一想到雲往肯定會悲痛得要命,她就覺得世間多麽美好,而借趙不雅本源化而為人的她,已經不怕雲往。

    殺掉這少年後,最好把雲往也殺了,哼哼哼……

    不知怎麽的,她的心毫無預兆得忽然痛起來。

    她一手按在胸口,發狠地笑著,自語道:“本源已離主,還想為他效忠嗎?我就是要殺他……嘶……”

    她痛苦萬分地從空中跌落倒地蜷縮起來,入目恰好是少年溫潤的側臉,他閉著眼,安靜恬淡,柔軟的睫毛仿佛在隨著微弱的呼吸而輕輕顫動著。

    看著還不錯,死了是有點兒可惜啊,他跟我無冤無仇的,還把本源‘給’了我,也算是我恩人,我才沒吳意那麽不要臉,更不是雲往那般愚蠢不開竅,對!就是這樣!我就是想做個正確的人,可不是我怕疼的說……她想。

    “好,那就不要他死!”她說,“可本源我是定然不會還他了,否則,就同歸於盡好了。”她又補上這麽一句。

    疼痛驟然減輕。

    而且她忽然覺得,留下一個失去大部分本源的趙不雅,也許比殺了他更讓雲往難受。

    她站起身,看著少年,歎息一聲,且不說雲往,這少年失去了絕世的天賦,怕也得痛苦不堪。

    不過嘛,那也比死掉了要好啊,她想。

    她剛要有所動作,忽然身子僵了一下,然後臉色漸漸紅透了,神情也有些不自然,扭扭捏捏的樣子仿佛在心裏做著很矛盾的抉擇。

    “……不要緊張,不要害羞,你不是最向往做一個真正的人嗎?然後經曆人的一生……就當是戰前演練啦!呼——呼——很快就過去了!剛才不也跟這差不多嗎?有什麽好猶豫糾結的呢?再說了,這個少年你早就見過的,你還知道他叫趙不雅,更知道他是個很好的孩子呢!而且他還挺好看的,可是,我好像從來沒跟他說過話欸……啊啊啊……真的是笨死了啊!……”

    她不住地自言自語著,最後終於把心一橫,躺在了趙不雅身邊。

    她偏頭看著他,血紅色雙眸中的邪氣散了,代之以無奈又嬌羞的女兒態,她白玉般的手觸摸到少年幹淨的臉龐,隻覺得一種似曾相識的溫度在雀躍,她不確定是不是本源的影響,因為她已無法思考。

    她閉緊了眼睛,微微發抖,淡淡興奮。

    始出千年拘禁的孤獨,便入溫雅少年的心懷,無法言說的甜蜜與羞澀幾乎讓她找不著過往的自己了。

    綿軟妖嬈,她溫柔地纏繞在了少年身上,像巨蟒攀緣高樹,像寒冰落入沸水,像樹根深植泥土,像春雨潤物無聲,像天空納以雲霧。

    她慢慢融化進了趙不雅體內,像立下永恒的靈魂誓約般,無分彼此。(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