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躍澗成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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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夢到了那個白袍赤足別紅簪的男人,以及那條看不到頭尾的路,路兩旁依舊是無數光的碎片。
也依然是醒夢。
男人正在無所適從般地抖手跺腳東張西望,很著急的樣子。
忽然,他看到了他似的,一臉驚喜。
“呼~你終於來了……確實是他的氣息,盡管早已知道,還是忍不住想要感歎,沒想到他在未破道之時,就已經能夠偶現靈光模糊看到如此遙遠的未來一角,竟然比破道之後所能見還要遠,果然世間造化,無奇不有……”
趙不雅不動聲色偏移腳步,驚訝地發現可以很輕鬆地做到,不像上次那般怎麽都轉變不了方向。
然後他發現男人的目光果然沒有追隨著他。
他似乎又是在對著莫名的存在說話。
趙不雅試探著向他走去。
依然是近在咫尺的遙不可及,好像那隻是自己的幻覺。
男人伸出手來,摸了摸眼前的虛無,似乎正有人與他麵對麵,他笑問:“那一頁金書,見到了?”
盡管不是在問趙不雅,他還是點點頭,痛楚襲來。
在鶴風,他從天空墜落之後,他確實是見過一張破損的金色紙張的,而且那好像是李不俗的遺物,因為裏麵有那篇文章。
不過他不確定是不是此即彼,隻是突然就因為他的話而想起罷了。
男人又問:“對於你們這個時代的人,所謂輪回隻存在於傳說中吧?”
趙不雅把心一橫,就當他是在問自己了。
“是的,莫非真的有輪回嗎?”他反問。
似乎也真的有某人如此問。
“當然有的。”男人說,“不過,前世今生會有因果聯係,這種事隻是世人杜撰,並不存在,一如你父親的辯駁。”
趙不雅立刻頭皮發麻渾身冒冷汗。
他到底是不是在對我說話?這麽巧?
因為他的父親周厚端確實對他說過一些反駁蔑視前世今生因果的話。
男人依舊對著麵前虛無說話,“趙不雅,你知道你是誰嗎?”
一刹那,他懷疑要麽是自己瘋在了夢裏,要麽就是夢裏不止一個趙不雅。
多個甚至是很多個趙不雅就藏在無盡的虛無中。
男人伸手指指點點,這裏一下那裏一下,每一次指點,男人的眼神都會落在不同處,似乎是不經意間,還點到了自視本尊的“趙不雅”。
趙不雅悚然,因為男人著眼於自己的那一次,分明是真的在看自己。
他無比確定。
恐懼撕碎了他的理智,他瘋狂往男人那裏奔跑,同時聲嘶力竭,“你是誰?!”
男人撓了撓頭,“好吵啊……你們。”
趙不雅猛然挺直身體,醒了。
——
王柳二人的承受能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耐心等待幾天,趙不雅再次醒了過來。
二人對視,從各自眼中都看出一點兒習以為然的意思。
雲往單獨與趙不雅談話,他沒有忌諱什麽,事關成聖,容不得他不去憂心。
“能跟我說說你看到了什麽嗎?”他直白了當地問。
趙不雅卻沒有接話,“趙雅呢?她救了我?”
雲往本來想隨便搪塞一下的,比如說趙雅去遊曆天下了。
可趙不雅這一問,雲往就知道瞞不住。
便簡明扼要地把前後事說了一遍。
趙不雅麵無表情,也沒力氣了,心累。
“又欠一個。”他呢喃道。
雲往長歎一聲,“暫時不要想那些,先解決你的問題。”
趙不雅淚流滿麵,“我看到了……”
那是一座高聳入雲的長堤,堤後是蔚藍無垠的汪洋。
堤上坐著一個髒兮兮的他日夜思念的小女孩兒,她手中提著劍,笑盈盈飛身而下,向“他”刺來,他隻能躲,而他隻要一有動手的跡象,小女孩就停手,笑看著他,任由他殺。
他下不去手。
他心知肚明,一旦出手,她就再也不會存在。
連同她在這個世界上深埋於趙不雅心底的最後一點記憶也要消失了。
可他更清楚的是,這是他唯一的成聖契機,一如每一個二境巔峰武生,都會在抵達盡頭的那一刻知曉。
他心如死灰,卻無怨無悔。
如果成聖的代價是忘記你,那我永不成聖。
“我可能永遠不會成聖了。”他說,“就這樣吧。”
雲往沒有繼續追問,“你想好了就行。”
心澗盡頭,趙不雅忽然燦爛一笑,他持劍飛奔過去,抱住了她。
她身上鑽出劍氣萬縷,削骨蝕肉。
“你來啦?”
白骨森森的他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那顆鮮紅的逐漸裸露出來的心髒跳動得歡暢,肆無忌憚。
“嗯嗯。”她仰頭笑看著他,“小福,你長得這麽高了呀。”
她卻是不會長高了,就永遠停留在那個慘絕的斷點。
“是啊,個子越高,我就越想念你啊……既然大道要我舍棄你,那我也不願留在這殘酷世間了,我們一起走,好嗎?”
“好啊。”她柔柔地說,“我們一起。”
長劍閃耀,他對著她的後背一穿而過,其勢不減,連自己的心髒也紮透。
他與她緊緊相擁,無與倫比的安心的感覺久別重逢。
下一刻,汪洋如怒,拍碎了大堤,紅光裂海,大道通天!
少年呆呆。
驀然回首,她就在他身後。
“你還會離開嗎?”
小女孩搖搖頭,靦腆害羞。
“我知道你是假的。”
小女孩嗚咽著再次點頭。
“可我還是很開心。”
小女孩歡呼雀躍。
“我會在這裏為你蓋下大大的房子,裏麵好吃的好看的,都會有,我們再也不會分開。”
小女孩滿臉憧憬。
……
雲往卻對這些一無所知,他隻知道趙不雅已然破境,便立即著手隔絕天地,即是遮掩聖者初生的磅礴氣象,以免過度充盈的源氣四逸有可能傷害到青堂村民,更是為他穩固聖者境界而護持,與此同時,放聲大笑,快哉快哉。
又不免心中遺憾,本來他還準備了一大套說辭要給少年聽呢。
大概就是:不雅,不要太悲觀了,更不用刻意追求破境入聖,古往今來,邁過心澗的武生所處的環境多種多樣,你隻需要靜下心來,多走動走動,遇到好玩的人或者物或者風景,不妨多停留一會兒,也許喝個茶,做個夢,你就悟了,然後就成聖了,簡簡單單……
——
趙不雅問李璨有沒有說她去哪兒了,雲往回答說天大地大,她會盡興的。
趙不雅有些失落,李璨這一走,連一隻符鳥都沒來得及給她,以後就隻有自己聯係她了吧。
那就相當於沒有聯係了。
因為趙不雅從來不會去主動招惹李璨。
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把她當朋友。
他還說起那個古怪的夢境。
雲往大驚,道出一則碧荒的傳說。
傳說那個男人是一切的起始點,而那條無始無盡的路,就是所謂的“道”路,是天地大道的顯化,天下有不止一個人在夢境中見到過這個人,不過從沒有人聽過那位白袍紅簪的莫名者說過話,隻是夢見,僅此而已。
至於真相如何,從來沒有人能夠探究清楚,隻是流傳下來一個個大同小異的夢境與眾說紛紜。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夢到過那個男人的人,無一例外,都已是或者在未來成為了名動天下的人物。
而根據趙不雅的夢境描述,什麽“過去的一切”之類的,雲往更加覺得那夢那人縹緲幽玄。
隻道是既無定論更無從推測,便不去想不自擾就是了。
趙不雅亦以為然。
最後,趙不雅決定去見父親。
伴隨著趙不雅成聖,先前的傷勢早已經徹底痊愈,而一個三境聖武生,隻要不是碰到太離譜的狀況,已經可以在整個綺瀾橫著走了,故而雲往沒有意見。
——
離開青堂穀的時候,柳子爍扭捏著問了一個在他心中想了很久的問題。
“可能會有冒犯,但我還是想問一下雲先生,源氣可以並用,卻不能入他人之體,我看雲先生之前救治我們的時候……”
雲往擺擺手,一句話打發了他,“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是聖武生啊。”
可聖武生也沒聽說過誰有這種本領啊?您直接說您很厲害不就得了嗎?扯什麽聖武生的幌子?多此一舉,這不是就是不想說嗎?柳子爍腹誹。
王見濤看柳子爍都這麽膽兒肥了,也不甘人後,“雲先生,您能飛嗎?”
柳子爍兩眼放光。
唯有趙不雅麵色淡然,好像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他想都不會想。
雲往以相當嚴肅的語氣道,“記住了,我,雲往,不會飛!你們明白嗎?”
柳子爍和王見濤立刻猛點頭。
“雲先生淡泊名利虛懷若穀,明白,明白!”
——
路途中,趙不雅看過了那一大堆的來自於李璨的符鳥。
一張張全是簡短的“你怎麽樣了?”“你在哪兒?”之類的話,甚至還有很多幹脆就是胡亂勾勒兩筆就發過來了,直到一張不剩全部發出,可見其心焦。
還有來自於父親的信,說是安心養傷,不必糾結什麽時間問題,晚到也無所謂。
王見濤抱怨流火蝶的事情,說到了西豐城一定求掌櫃的也給自己配備上,隻可惜震坤隊的弟兄們再也見不著了,還說掌櫃最偏心的在於不給流火蝶也就罷了,戰場還不讓上,是怕我功高蓋主啊?我倒想呢!不過話說回來,我要是上場,掌櫃的少說不得給我兩萬精銳?
柳子爍見他喋喋不休牢騷不斷,也是有點兒煩,然後就不小心說漏嘴,說:掌櫃的不讓咱們上戰場,恰恰是掌櫃的最看重咱們,要咱們必須活著,同樣沒上戰場的,還有西豐城老段、重明鎮白隱皓。
然後王見濤就徹底釋然了,同時問道:那就這樣讓我們當縮頭烏龜了?有什麽意義?
柳子爍就閉口不談此事,隻道一句:我已經泄露天機啦,到了西豐城,你可以自己問掌櫃的,說不定,以後還有真正的大功勞等著咱們呢。
其實他知道的也僅此而已了。
王見濤思考了一會兒,想不出個所以然,於是就又嚷嚷著掌櫃還是偏心,哪裏偏心呢?顯而易見啊,掌櫃籌謀著好大的事,卻告訴了柳子爍而沒跟自己說半個字!
柳子爍扶額,心道:你不知道吧,老子其實姓周啊,你還不知道吧,老子也就知道這麽點兒啊。
也不明說,就等著到了西豐城再在父親麵前把王見濤的下巴都驚掉。
全程趙不雅都沒怎麽說話。
柳子爍與王見濤也都與他拉開距離,讓他一個人好好緩緩,畢竟他才十三歲啊,卻要經曆這麽多,至於有關趙不雅再度暈厥的始末,單看雲先生態度,就知道出了大問題,倆人想問吧,卻被雲往提前封了口。
這叫什麽事啊,先是被那紅衣女子趙雅擋住,什麽都沒看見,然後雲先生又問也不許問,再後來又是一次隔絕天地不讓瞧,真當他二人是紙糊的嗎?要知道,咱們可是二境巔峰的大人物呢!不過也隻能這麽想想聊以自.慰了,倆人並非不知輕重。
不由得感慨天外有天,二境巔峰在聖武生麵前,也還是太無足輕重了。
何況,傻子都看得出來雲往和趙雅絕非尋常聖武生。
不會飛?那不擺明了在說“我會飛!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嗎?
小小青堂穀,竟然隱藏著兩個疑似曲正道一般的人物。
莫非曲正道當年不過是露頭了而已,其實能飛的絕強武生,本來就不止一個?對啊,聽聞八聚的聖者,就已經不在乎什麽世俗了,都在隱居世外以求更高境乃至於達到曲正道的層次,而到了曲正道那個境界的人物,恐怕更是不惹凡塵逍遙世外了。
傳聞境界一旦到了高處,就真的無所謂家國天下了,隻癡迷於武學大道,鑽研琢磨其中,比什麽金錢權勢更要讓武生如飲甘露。
另一邊,趙不雅也知道兩位叔叔是想給自己就出足夠的時間空間來平複心情,雖然根本用不著,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怡然自得於這種情境。
李璨說得對,他看著和善而且跟誰都挺聊得來,實際上他內心是孤僻的,整日裏就是圍著老劍樓轉。
他常常覺得不真實,他想一直靜靜地看著那方天地繁華喧鬧。
那裏是他結束流浪生涯後的第一個歸屬,他也希望是最後一個。
可他從一開始知道這想法可能很難實現。
波譎雲詭,世事難料。
他卻隻想能多久便多久,最好是一輩子。
可他明明又很想離開,似乎心裏還是在流浪著,從來都沒有落定。
也許是害怕再度漂泊的那一天到來之時,會猝不及防。
心澗裏,她正在仔細欣賞著他那依然數不勝數的各式各樣的舊劍破劍。
他已經再也不會害怕。
——
趙不雅親自問起,有沒有見到兩張紙,一張大概是金質,一張很普通。
柳子爍忙說有的有的,他當時給收起來了,他知道那是李不俗的遺物,之前一直沒給,就怕趙不雅過度傷心,這會兒趙不雅就算不討要,他也會看情況交還給他。
趙不雅小心收好那兩張紙片後,透露了一個趙雅帶給他的消息。
二人聽後,開懷大笑。
不是其他,正是陳鬆年被周立功斬殺於陣前。
路過鶴風的時候,趙不雅去到破敗的老劍樓,老劍依然,還多了一把白色劍鞘,寂寂無聲,誰也不願搭理的樣子。
但隻要他在,三人就覺得很心安,他就像是一位最年長的長輩,日複一日守候在家。
趙不雅去到頂層,隻發現那枚破碎的白玉蝴蝶與那塊刻著“不雅”的牌子,那盆蛇草已經不見了,那幅當時沒顧得上收起來的李不俗畫的畫也不見了,前者珍貴,可能是被誰渾水摸魚了,而後者則可能是毀壞了吧,除了他,還有誰會在意一張普普通通的畫呢?
想起那幅畫,趙不雅的心狠狠地劇痛,艱難忍住。
還遇到了一個瘋掉的婦人,那是李不俗的母親,她看到趙不雅後,跑過來拉著她的手,絮絮叨叨。
“不俗一直想送你一件禮物,想了很多,都覺得不太好,於是就是始終沒想好送什麽,如今想好了,終於想好了,不雅,她把命送給你了啊,你收好,收好啊……”
趙不雅無言以對,隻是默默流淚。
最後,三人商量之後,給她服下了安神助眠的藥物,決定把她帶到西豐城,再尋醫救治。
之後一路順暢,也沒有遇到戰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