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帝君折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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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惘界最先破道的那位女子,以九道界外飛光為坐騎,被稱作點古九閃,每一道都有特殊而強大的力量,有的快到可以一日之間遊遍天地冥望,有的可以穿透空間縱橫於其他大界……
——
清風入長空,世故杳無蹤。
未央冷雁聲,離索寒不勝。
卷黃青鳥燈,稚子伏案夢。
世間總有追,難渡妙浮生。
“當年那杯茶,餘香尚存。”
“其實,縹緲最好的茶,就叫做縹緲,當年還是沒舍得……”
——
……清亦溟眼中戰火更熾,朱顏煉出一道丈許紅蛇,吐信暴亂,仿佛火一般不穩定而變幻著姿態。
“浣魂路上。”清亦溟微笑,“你要與他同行嗎?”
錦鯉莫執頓時殺氣大盛發指衝天。
“你找死!”
身快,刀更快!那精湛無雙的武魄中帶著至交被侮辱的無邊憤怒。
輕輕兩聲同時響起,不分彼此,若非耳明者,還當真辨不出是一聲還是兩聲。
握刀的手已另一隻手被控住,卻還在掙紮的震動。
血紅的劍鋒已經消散了氣勢,深藏入悄然現形腰間的紅鞘上。
錦鯉莫執震怒未消,嘴唇發白,然後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你總是這樣!”
清亦溟撩一撩額前散碎的白發,鳳眸中的戰意隨風而去,他拍了拍朱顏的劍柄,看向那個攔住錦鯉莫執的清瘦男人,“聽聞縹緲茶樓最好的茶不是幽香古煉,也不是霜白風青露,而是百味靜藤茶——真的有這茶麽?”
男人看了看他與他的劍,點了點頭。
“名不虛傳,縹緲願意奉茶敬劍。”
——
“奴鈴說,你來了……”流魚靜靜看著清亦溟,“為什麽?”
“美麗的皮囊與憂鬱的劍意,加之一點瘋狂蔓延卻不知如何表達的愉悅。”清亦溟似乎在品評一件器物,帶著清冽冷意,“你還不死心麽?”
——
……一直默不作聲安靜發呆的泠,不自覺地凝起了神,敏銳的直覺讓她有一種混沌的察覺——好像什麽無關聯的有了聯係,好像什麽久別與重逢,好像什麽生離死別與生死相依,慢慢地,竟然有一種極度壓製的悲傷擊潰了她的內心與靈魂,她驚恐不已!她想逃離,卻不知道要去哪裏,她想撲上去抓住,卻看不見聽不到也不知道要抓住什麽。
“別,別這樣……這就是天謂麽……”
——
……
“說吧,你有什麽事拜托我?要不是順路,我才懶得到這麽遠的地方。”
“舉愁,你還是這麽自以為是。”
“改變?我才不需要,人生,就是要保持永遠的獨特風格,這才是活著。”舉愁怡然自得地闡述著自己的哲理。
“確實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麵對境宮無人不知的美麗又凶猛的雲覓小姐,在下定當竭盡所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那我就直說了。”
“等等,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你來這裏做什麽?不要跟我說你是來遊覽觀光的。”
“就算是遊覽觀光,又有何不可?我來這兒見了見久未謀麵的故人。”
“故人?你在這裏,都有故人?我是該感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還是該疑問一句——是故人,還是戰友?”
“你的話,太值得推敲了,你真是個討厭的家夥,我開始覺得,如此明目張膽地找你,是個天大的錯誤。”
“哈哈,我還以為你能永遠把嘲弄拋之腦後不予計較,不過的確,很多時候故意賣破綻給聰明人,反而會讓聰明人發現不了破綻,也不過,世事無絕對,就像那傳說中,白鬼與紅絕也有‘枯葉之情’的佳話,也就像你我現在也和和氣氣的坐在這裏喝著同一壺裏的茶,哎,難得。”舉愁滿意地灌下一大口茶。
“你廢話太多了。”雲覓露出鄙夷的目光,嘴角皺著,大小姐的驕傲都寫在臉上,心中卻歎失策失策苦也苦也。
真是無故多生了枝節。
“好了好了,你說吧。”
“傲然鈞武王手中的森羅弓,你知道多少?”
“仿品而已,離真正的森羅弓,差了不知多少。”
——
……
“哈哈,廢話!”
舉愁十分不快,隻因為廢話二字的主人不是雲覓,而是一個看樣子都欠扁的老頭子。
老人四仰八叉的胡子和臉上仿佛胡亂犁過的土地一般的皺紋歡快地抖動著:“年輕人,這是哪兒啊?老人家我迷路了,找不到家了。”
舉愁低頭打量一下眼前老人,嗬嗬一笑,“您老也真有意思,家都找不到了還這麽開心。”
“不妨事不妨事,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了。”老人依舊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舉愁看的大搖其頭,但是陡然間,舉愁覺得這世間真是美好。
老人開始在身上摸來摸去,好像在找什麽東西。
也許是虱子,舉愁惡作劇般地想著。
舉愁失望了。
老人開始鼓起腮幫子吹一枚黑色的橢圓形笛子。
舉愁看著臉都漲紅的老人,卻聽不見半點笛聲。
……
“年輕人,時候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家吧!”老人提醒道。
“回家?無家可歸呀。”舉愁瀟灑地揮手,背後是要融化一般的天界落日。
——
不多時,流魚帶著約娜與奴鈴也來找到了十霄,而十霄旁邊已經沒有錦鯉莫執的影子,而是一位外貌甚為“脫俗”的老人。
“樓裏還是老樣子。”十霄環顧四周左顧右盼。
“十霄,好久不見,你身邊這位老先生是?”流魚語氣輕鬆,並對那老人施禮。
老人嗬嗬一笑,抱拳回禮。
十霄剛要開口,突然變了臉色,目光直穿茶樓上方。
“我的折藍曲……有這等巧事?!”
……
“沒事,我很好處理的,給我個能睡覺的地兒就行,如果你家茶樓還可以打發小老兒一些茶點,那就最好不過了。”老人的亂麻胡子一陣舒暢自在的抖動。
流魚哭笑不得,心想和十霄同來的這位老先生真是隨和有趣。
約娜與奴鈴也咯咯直笑,兩個小姑娘都是可愛又帶著點靦腆的模樣,尤其是約娜,她平時很少有什麽表情,連話幾乎都不說的,但她對人的感覺一向很準,她都這般了,由此,流魚不禁更對老人高看一眼。
“老先生客氣了,隻要來了,便是縹緲的貴客,何況您還是十霄的朋友。”
……
劍不世沉聲喝問:“你是何人?”
身後開著的紫窗往房間裏闖入呼呼的風,吹的房間裏一片模糊狼藉。
隱約有鈴聲響起。
破門的來者乃是一位俊眉朗目的青年,他的嘴角牽動,卻始終沒說什麽,靜定著看了劍不世片刻後,隻是四下裏仔仔細細瞧了個遍,波瀾不驚。
好像劍不世不存在似的,這種無視讓劍不世的心中有滾燙的什麽開始蠢蠢欲動,仿佛即將破繭的怪物,一聲短促而沉悶的聲響,墨黑的暗虹半出鞘,黑光湧動如蛇潮。
“隻有你自己嗎?”青年終於開口,卻不複入門時全身散發的蓬勃怒氣,而是緩和不少。
“此話何解?為什麽要有其他人?”劍不世輕蔑一笑,一副正大光明的樣子。
“哈哈哈。”他大笑,“真是有趣了!你有什麽能耐?竟能憑空盜取我十霄的東西。”
劍不世心中疑惑,又感覺對十霄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時卻又想不起在哪兒聽過。
“確實有趣了,敢問我盜了你什麽東西?”暗虹再出鞘三分,風磕在劍刃上,發出細小而尖銳的聲音,“如若說不出所以然,便叫你一試劍鋒。”
十霄眼睛一眯,精光爆射,“我的折藍曲,可在你身上?”
劍不世微微一震,腦中閃過回憶,風華絕代的人與漫天光華的星,還有那神秘莫測令人著迷的星之說,當然,還有那朵用以教導自己的折藍曲,以及,一個名字——十霄。
劍不世當下了然幾分。
暗虹入鞘,而後一朵淡藍色的花朵便出現在手中,花瓣層疊,花蕊柔軟,散發出清香,隻不過那淡藍之外,還環繞著絲絲黑氣,那是暗魄的氣息。
看到劍不世手中精致綻放的折藍曲,十霄的目光軟了下來,不再冰冷,甚至可以說不帶任何一點威脅了,反而有種累極的感覺,他隨意走到屋裏找了張椅子坐下,整個身子毫不在乎的癱在椅子上,一副沒有任何大家風範的痞樣,看上去頹廢懶散,他長長出了口氣,好像有什麽大事終於塵埃落定他也終於可以鬆口氣了似的。
折藍曲靜靜懸浮,很快便飄了滿室馨香。
“十霄,我聽說過你。”劍不世也坐下,並解下從不離身的暗虹置於桌上。
那時候,師尊對這位十霄貌似挺推崇的,要不然也不會拿出他的花來警醒自己,所以,自己當然不能再對眼前這個人以劍相向。
解劍,這便可以說是劍不世對十霄最大的禮敬與差點拔劍的致歉了。
“可是,這折藍曲乃是我師尊所贈,你卻說是盜取。”劍不世固然尊敬十霄,但是不明的地方,他是絕不會妥協的,“可有憑證?”
十霄瞥了劍不世一眼,“無知,這花就在我眼前消失,而現在出現在你身上——你師尊是誰?”
聽聞此語,劍不世心中大為震撼,當時他可是親眼看到這朵折藍曲被師尊‘信手拈來’。
難道,真的如此嗎?
師尊竟然可以談笑間跨越如此之遠的距離取物。
而別看十霄此刻一副悠然無為的模樣,其實他心裏又何嚐不是震驚,浩大惘界,除了天謂至強,莫說從他眼前盜物,便是能近他周身萬裏之內而不被察覺的,又能有幾個?
“難道這花就隻有這一朵嗎?你如何確定你遺失的就是這一朵?”劍不世繼續發問。
十霄幹笑一聲,像是嘲諷。
“就是它,絕對。”十霄簡短的回答,像是不願再多話。
“那你要怎樣?”劍不世也笑道,絲毫沒有歸還的意思。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十霄聳動一下身子,開始正坐,因為不管怎樣,接下來他將要聽到的這個名字值得他正眼對待。
“歲子。”劍不世也幹脆利落。
十霄眼中飛過迷茫的光,他低頭思考一陣,搖搖頭,開始自言自語:“怕又是一個隱世的高手。”
“我師尊還輪不到你來評判。”雖然十霄的話並無惡意甚至可以說是中肯的讚揚,但劍不世依然覺得天下間無人能論他的師尊。
即便很多年後,他依然這樣固執的認為,好像歲子隻是他一人的歲子。
十霄縱聲大笑,把劍不世笑得想要拔劍。
“就這樣吧!那折藍曲,你留著吧。”十霄抬腿就走,嘴裏叨咕著歲子二字。
……
十霄擺了一局殘棋,邀請流魚、名為末席的老者和錦鯉莫執共同研討。
末席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棋盤,也不知究竟是在發呆還是看棋,他的邋遢模樣,與名貴的火木棋盤、冰玨棋子當真是格格不入。
“可有解法?”
末席感歎道:“這火木的紋理真是漂亮啊!還有這冰潤的棋子……相得益彰,水火相融的典範啊!”
“你這家夥果然沒看棋!”十霄厭惡地皺眉。
末席顯然隻字未聽,因為他還在嘖嘖稱讚著棋盤棋子,而後好像想起什麽似的,又開始陷入沉思,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絕對沒有在想棋局。
……
“我的折藍曲雖然漂亮,可一旦被折下,若不以魄養之,精心嗬護,花朵在三天之內就會枯萎,而劍不世手中那朵帝君折藍曲,則更為嬌貴,然而我失去它已經幾個月了……”十霄停了停,定眼看著末席,“這樣的人,怎麽也不壞吧!”
——
“你聽過黑暗的聲音嗎?”
清亦溟從劍不世的眼中看出紛飛戰火。
“上一次,不算麽?”
“不算。”
“不是現在……我們都不能死,不然就太遺憾了。”清亦溟搖搖頭。
那一日,倆人饒有興趣地看著彼此,然後生出殺意來,無言的美妙感覺同時滋生,那是亙古不滅的宿敵痕跡。
彼此皆是對方最期待的美味。
……
奴鈴在劍不世手心放下一枚醜陋的木頭人偶,歪歪扭扭的僵硬線條,尤其那兩隻眼睛深深凹陷,飛揚發絲淩亂無比,一看就是作者用力過甚和極不認真。
劍不世心有靈犀般地俯下身去。
“護身符。”她在他耳邊小聲說著,雙手纏絞著,有些扭捏,有些欣然,有些期待。
劍不世對她笑出自此少有的無暇。
清亦溟嘴唇翕合,想要說什麽,卻終究沒說,也露出一笑,那笑容,仿佛僅僅隻是一個笑容,而不代表任何,仿佛神於九天,無論哭笑,都不是凡人能懂。
……
十霄隻是說:“照顧好我的花。”
“是我的。”劍不世麵無表情地糾正。
十霄也不說什麽,轉身便離開了。
不知何時,劍不世已經學會了嚴肅。
……
清亦溟拿起案上那片剛剛自窗口折下的天空樹葉子,淡然道:“據說天族很多人都能用這葉子吹奏一首名為《尋夢者》的樂曲,不知是怎樣?”
流魚略微思索,“你也聽過那個傳說?”
一絲細微的氣氛開始流露。
“很小的時候,聽宮中一位獨居老人說過。”
“嗯……如今人們依然折葉成笛,吹與風聽,吹與人聽,也吹與自己聽,卻幾乎再沒有人知道那個傳說了。”流魚有些感傷。
窗外的天空之樹似乎也通了人意,而嘩嘩一陣喑啞蕭索。
“時間不止,便總有故事消亡,並沒有什麽好黯然神傷。”清亦溟把葉子拋出窗外。
“活了這莽莽歲月,我當然明白這道理,隻是,情感這種東西,太複雜難抑。”流魚的目光順著窗子飄了出去。
隻見那天空樹葉在風中飛舞浮沉,很快便消失極目之處。
“然而那個老人還沒說完,便不知所蹤了。”
……
滴答滴答。
不停的漏滴聲,來自於錦鯉莫執麵前一件精巧的物品。
那是一座玲瓏華美的水滴塔。
塔的形狀與縹緲茶樓類似,九層,九棱,九隻可愛化了的大掠,整個塔高兩尺。
大掠中空,並且口中吐出一滴滴水,水再依次滴落在各層飛簷處,水滴落於塔底後,隻需要使用一點魄,便可以使其通過九條空道回升入九隻大掠的口中,而水滴滴落的速度,也可以用魄調節。
這是一種樂器。
除頂層外,其餘八層的飛簷處皆用不同材質形狀的玉石木類鑲嵌,而那水滴滴於其上,便發出八八六十四種樂音,或清冽,或沉鬱,或高亢,或悠長……
於是,一個仿佛神明親手為之的極其複雜又極其美妙的樂器便誕生了。
而用其演奏出的樂聲,被稱為水塔樂。
然而能用水滴塔演奏出完美樂曲的人,卻非常稀少,因為要有對武魄極其深厚的控製力才行,否則,不能控製六十四處水滴滴落的速度,便萬不能讓這六十四種樂聲融合圓潤,如此,不僅成不了一支曲子,而且隻能是嘈雜無章的亂音,倒還不如放任自流單純發音的好。
所以,能演奏水滴樂的,必定有著極強的武學。
此刻,錦鯉莫執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無奈的看著眼前單調滴答的水滴塔,抱怨:“什麽時候才能學會啊……”
他已經練了好久了,每天都練到筋疲力盡,要知道,他其實是個挺懶的家夥,能千萬年如一日的琢磨練習已經算是他一生中最難得的事了,然而長久以來的練習雖然沒有讓他的演奏完善多少,隻是武學倒是大為精進。
末席曾來看過他一次,並且對水滴塔稱讚不絕,然而就是沒有什麽練習建議,這讓錦鯉莫執十分無語。
錦鯉莫執以前從沒聽說過末席,所以對其稱呼自己“”小鯉子”是頗為不爽的,但是當他看到流魚與十霄都對這位外貌粗俗的老人甚為尊重,便也就不再介懷。
“哎呦!好東西啊!”看到水滴塔的當時末席就兩眼放光了。
“你認識?”
“上孤露姬遺作,世間存者不過十啊。”
“不錯,倒是識貨的。”
……
末席離開後,錦鯉莫執直勾勾地盯著水滴塔,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
——“要勝,必須先殺了千夜一月!”
“話雖如此,可他們太謹慎。”
“真的回天乏術了嗎?”
“縹緲的曆史,恐怕就到此為止了。”
“元空,你們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沒事,我送你的小青鹿呢?”
“它跑掉了!不知道哪去了!”
“那你還不去找?”
“我來找你,你肯定能找到。”
“哈哈,但你也必須要學會自己做事啊。”
“哦,我以後會的。”
“哈哈,別總是是以後以後的,那樣會越來越懶的——它是在哪兒跑沒的?帶我去。”
小青鹿再也沒回來,元空說有新的東西送給他。
“這是水滴塔,很珍貴,你聽——我彈得很好聽吧?這悅耳的曲聲裏啊,有我整個的童年,那時候,大概我就像你這麽大吧,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
“元空,你要去哪兒?昨夜,我聽到你在磨劍。”
“噓,小聲點兒,我有很重要的事呢。”
“流魚她今天欺負我,說我很笨,絕對學不會水滴塔樂。”
“呃,她在鼓勵你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