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狂5 火舞重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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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血的一夜,山林燃起大火,火光衝天,從空中一眼望去,連綿上百際,仿佛一條火龍蜿蜒,南方極目之處盡皆火海,無數的飛禽走獸夾雜著人群向著北方奔逃,樹木如同巨大的張牙舞爪的火炬,遍布的堅韌的飲風草沐浴著火焰狂熱地跳動著舞蹈著,仿佛發瘋的鬼魅。
戰士的殺聲掩蓋了風聲,排山倒海的靈力波動從後方傳來,仿佛近在咫尺,對於那股靈力的感覺,初零再熟悉不過了。
他自己也是那些人當中的一員,同屬於一片地域孕育出來的生靈。
隻是身後那些人所散發出的靈力,隱約還摻雜著其他的成分,說不清道不明,隻是覺得厭惡難受。
看來自己真的是對那個名為四月的地方討厭到了極致。
那不是來找我的,他心中清楚,因為要抓自己,沒必要還隔著老遠就打草驚蛇,更沒必要放火燒山。
而自己,頂多算是這場驅逐戰的附加受害者,嗬,是那些西部亂黨對重嶽王朝發動了戰爭啊,是全麵開戰嗎?大概不是,畢竟風國在側,內戰結束也還不算久……
沒力氣多想了,反正這本也不重要。
那火焰波動的強大氣息讓初零感到心驚——那不是他能抵擋的火。
“呼——”初零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快跑!快!”他拉著小貓的手,大喊著,滿眼都是熾烈的肆意妄為的鮮紅,半邊天穹都著上紅色,鼻子中充斥著灰燼的味道和走獸的體味,喉嚨裏湧起血腥味。
小貓一臉蒼白,雙腿越來越沉重,山中崎嶇,根本無道路可言,好幾次她險些踉蹌栽倒,她隻知道緊緊地攥住那隻滿是老繭的粗糙的手,什麽都不想,心中一片安寧,仿佛抓住了整個世界。
好好啊,這種感覺……小貓心想。
而兩人的身邊就飛奔著無數渴望生命的野獸,那些平日裏人莫敢近的食人猛獸,現在對這兩個少年視若無睹。
初零宛若看見了這數之不盡的野獸衝入村莊與城池肆虐而過然後大火蔓延再燒個精光的慘烈景象。
但這又與他有什麽關係呢?隻是,師傅他們不知道怎麽樣了!這個念頭一閃而逝。
跑!快跑!這是他心中唯一的信念,抓著小貓的手上已經滿是汗水。
真是讓人憤怒!這種喪家之犬一樣的倉皇逃竄!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初零跑著跑著就滿腔怒火,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又隨著滿天飛灰消散。
不能被打倒!要活!
他想起師傅的一段話,並且他覺得自己可以畢生視之為真理。
“活著——總要選擇一條道路,撇開默默無聞不說,是萬眾矚目,還是千夫所指......不論對錯,不論如何,你得先活著。”
多麽簡單樸實,可身後景象,不斷吞噬的火焰與野獸臨死前的絕望慘叫,也分明昭示了生之不易。
那火太強,燒的也太快了,一定是精通火術的靈師。
一段時間後,力不能支卻還一聲不吭竭盡全力堅持著的小貓終於耗盡了所有力氣,跌倒在地。
倆人不得不停靠在一塊巨大的石頭的後麵,還有一隻瑟瑟發抖的幼年閃電兔,想來是被嚇傻了。
“對……對……對不起。”小貓痛苦的仰起臉,大口喘氣,胸口起伏不定,然後眼淚就刷啦啦地流下來,在黑黑的小臉上衝出兩條白印。
自己從小體質弱,常常生病,卻也不覺得什麽,隻有此刻,小貓才開始深深的憤恨這具羸弱的軀體。
“你……你跑吧。”她低下頭去,隨著不再奔跑,氣力稍微平複,“遇見……你,真好,如果這就是命運的話……感謝穹風,感謝萬傷。”
穹風,萬傷,是重嶽所信仰的神明,其形象為老貓與巨大的萬傷樹。
小貓緩緩地鬆開了初零的手,可初零還是緊緊抓住不放。
“可是命運現在要殺了你!你的神明又在哪兒?!”
初零怒吼著,就那樣惡狠狠地以看著死人一般的眼神看著她,眼中噴出怒火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卻又有絲絲的溫暖融化了經年累月構築在心底的冰城。
他知道小貓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平靜的,那是對命運的屈服,就像曾經的自己。
可自己,不也還是走了過來?!現在,小貓就是當年的自己,而自己,便應該是那時候的姬明雪!
我要帶你遠離這片絕地!初零隻覺得責任感滿滿,他隻是個少年,縱然經曆了巨大的傷痛,修得了不凡的武學,可他的心終究還是有柔軟存在的。
身邊是奔走的野獸,飲風草狂舞,灰燼被烈火托向天空融入夜色,各種聲響駁雜難辨,一場浩大的異變正在蔓延,寶石一樣鋪滿天空的星辰默默注視著大地發生的一切。
隻是初零感覺好像這一切都變得緩慢而悠長起來,就像神明調慢了時間。
“我背你!”初零狠狠皺眉,毫不遲疑地扔掉了背上的弓箭,蹲下來,背對著她,然後雙手大力抓住小貓的手腕,把癱坐在地的小貓強行拉了起來。
不容抗拒。
“你……”小貓還沒抬起頭,就感覺到寬厚的肩膀與後背,她自覺地摟住了初零的脖子。
“神明?可笑至極,不如我來做你的神明,我們一起——殺死命運!”
初零抓住她的雙腿,又大喝一聲,猛地站起身來。
“抓緊了!”
“嗯……”小貓的臉頰緊緊貼在初零的後背上,而後再度流下眼淚,淚水又浸入了初零的衣衫。
初零感覺渾身依舊充滿使不完的靈力,原來,背負著另一個人的生命然後為之努力的感覺也是如此美好。
就像曾經奔跑的自己,同樣是逃命,隻是這次,初零不覺得孤獨恐懼。
總該有人擔當。
少年背著少女,拔足狂奔,若從高空中俯視,便會發現那兩個小小身影和那成群奔逃的野獸沒有什麽分別。
沒有分別。
——
向北狂奔的初零,漸漸地看見了許多同樣疲於奔命的人。
他們哭喊著,大罵著,拉扯著,他們的衣服破了,鞋子丟了,血流出來落在地上,混合著野獸的血,一同被身後張牙舞爪緊逼而來的火焰吞沒,那一片紅色仿佛更加深了。
初零隻感覺到安全。
靈力依然充沛,鋒利的獵刀還在鞘中,背上的人好像是睡著了,呼吸勻稱,周圍無數的生命和他一樣向前奔跑。
這次不是一個人了。
他調整好步伐節奏,靈巧的越過一棵棵樹木,一塊塊嶙峋的石頭,以及那些速度較弱的生命。
身後的慘叫聲讓他更加鎮定,身在火焰地獄中的他甚至還抬頭看了看星空。
真是美麗啊,像是無數美麗清純的眼睛。
不知道師傅那裏有沒有被波及,想來一定會吧,這火是從南方過來的,也不知道蔓延了多少際。
他開始認真的想著師傅的模樣。
老家夥肯定沒事,他那麽強,初零覺得就算是一頭老去的猛虎,即便牙齒掉光了殺不死敵人,也能全身而退。
何況這批縱火者明顯不是衝著他們來的。
雖然身後的火焰一直追逐不過初零的腳步,但眼下這種情況依然不容樂觀,因為那滾滾火焰雖然黏不上初零,卻也絕不慢,所以初零隻能往前,向北跑,如果想直接從東或者西跑到那火焰的燃燒軌道之外,那絕對很快就會被火燒死。
所以,依靠著對火焰速度的準確估測,初零開始稍微的往西偏離了一點。
這火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停,要是就這麽往北跑去,靈力的汲取比不得消耗,遲早力氣耗盡,難逃一死,至於過程中會不會有重嶽一方的高手截了這火,不在初零的考慮之中。
靠運氣,不能長久,畢竟,誰知道這火是戰爭的幾分之幾,夠不夠分量被重視?此刻的重嶽又有沒有多餘力量來重視?
要知道,重嶽的對手,是四月啊。
初零這微微一偏,速度立刻慢了不少,因為他要時刻小心翼翼地越過那些和自己方向衝突的生命。
當下,也隻有這個辦法。
他估算著,自己能保持狀態,以這樣的方式跑出大概三十際。
這路程可不短,尤其是他已經跑出了很遠。
三十際,肯定夠了吧,不然這火也太恐怖了,得多強或者說多少靈師才能造成這麽大的陣勢啊,這樣的破壞範圍與持續時間,恐怕都摸得著升龍境絕世人物的層次了吧。
想到這兒,初零就不願多想了。
撐過去就好了,這次危險,應該依舊能平安度過,也必須平安度過,未來還長,絕不可就此止步。
跑著跑著,初零腳下一痛,一個站不穩,差點跌倒,那是鞋子被磨破或者劃破了,再堅韌的皮靴,也禁不住這短時間之內猛烈不間歇的在大多是石頭的地麵上瘋狂摩擦。
如果真的跌倒,身邊是無數極速狂暴奔騰的生命,被踩踏而死實在是最正常不過了,何況他還背著個人。
不能停,初零咬著牙繼續跑。
他感覺自己的腳掌疼的不行,應該是已經血肉模糊了,縱然他的腳掌上也全是老繭,可是畢竟血肉難敵頑石,而靈力還要節省,不能用來最大限度的保護雙腳。
可這和性命比起來,顯然不值一提。
嗖!一聲尖銳的令人毛骨悚然頭皮發麻的破空聲刹那由小變大!在嘈雜的環境中依舊是那樣的紮耳。
箭聲!
光是依靠聲音的判斷,初零就知道自己如果不及時躲避,那箭會瞬間從右至左斜著洞穿自己的頭顱!
那是從東麵很遠處居高臨下射出的箭!即便經過漫長的射程,而在如此黑暗中,又有大量障礙物遮掩,此箭卻依然如此精準!破空的嘯響依然如此尖銳!可見射手的力量之大!眼力之強!預判力之準!
殺機驟生之際,他的雙手還是死死抓住小貓的腿,俯身,然後速度猛然降低,又猛然爆發恢複到剛才的水平,這一瞬間的應變,亦足以說明初零強大的敏捷。
那一箭空了,在距離他的頭頂斜前上方大約三寸處險險擦過,隻是一部分頭發已經被箭鋒上的淩厲攪碎了,初零覺得自己應該聽到了一聲驚訝的呼聲——那人肯定會發出這樣的聲音,那本該是必中的一箭。
初零的嘴角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又一陣後怕,如果那箭真的中了,想必自己的腦袋不會是留下一個洞,而是像頭發一樣被絞成碎末。
而在躲箭的那個瞬間,初零踢飛了兩頭狼,還越過了一個倉皇逃竄頭發都焦了的人的頭頂,可那人也隻覺得頭頂一陣風過。
但也就是這個瞬間,初零一下子就感覺到力量大量的流失了。
我還可以!初零默默告訴自己。
正思量著是不是應該調整下方向,然後盡可能多的走一些彎路來幹擾這個可怕射手的準度的時候,變故驟生。
東麵斜對著的那頭六角的身側,突然探出一個頭來,那人緊緊攀附在六角一側,麵上蒙著黑布,在身後大火的輝映中,他露在外麵一雙眼睛透露出冰冷銳利,黑色的瞳孔仿佛望不到底的死潭,最奇怪而詭異的是他眼睛周圍居然是朦朧一片,仿佛籠罩了一層凍結的霧氣,但又好像什麽也沒有,總之,那人的眼睛有一種像蒙著什麽東西卻又什麽遮掩都沒有的非常古怪的矛盾感覺。
就在初零跑到與那人差不多平行的位置的時候,那人行動了。
渾身凝而不露的殺氣刹那間爆發!任何一個高手,都深知露出殺氣之時,便該是對手死亡之時,這是黑暗中的殺戮者的必修課。
多年的錘煉讓初零瞬間感覺到巨大的麵臨死亡的壓力!敏銳的直覺告訴他殺機降臨!
初零頭都不扭一下,幾乎是沒有任何醞釀的拔地而起!靈力瘋狂湧動,這一躍,直接躍上前麵樹梢。
此時,他已經顧不得腳上疼痛,或者說那疼痛正在漸漸消失,麻木了。
在樹梢上大步大步的跳躍,比在地上奔跑要慢些,但是此刻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因為樹是不會動的,他可不想躲過了鋒刃卻被野獸撞死,他開始直直向北,他已經跑不過那大火了,再堅持剛才的方向,恐怕不被殺死也會被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停下來的燒死,他的臉色也越來越差,那是因為他的小腿上添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正血流不止。
如果反應再慢點,恐怕保得住命也得丟一條腿,而腿沒了,命也一樣要沒。
到底是什麽人?!初零的眼睛裏沒有絕望,隻有無邊的戾氣。
他可以感覺到那強大的對手就在身後不遠處緊緊跟著,卻不再發動攻擊仿佛在追逐著獵物流盡最後一滴血,輕鬆地贏得勝利。
這種被動讓初零暴怒,卻當下也無可奈何。
要是沒有背上的人,初零真想回過頭去,仔細看看這個家夥究竟長得什麽樣兒,然後拔出刀來試試他有多大本事。
“初零……”小貓輕輕喚道。
“嗯?”初零大口喘氣地回應,隻覺得這個嗯字也像磨盤一樣磨掉了他大量的力氣。
他以為她睡著了,其實這一切她都看在眼裏,她也知道了巨大的危機在時刻關注著他們,她更清楚自己是初零唯一的負重,而且還沒什麽用。
“對不起……”小貓哽咽著,“不如你放下我吧……”
初零冷笑一聲,狠狠皺眉,“你真是讓人……痛恨啊,枉我帶你跑這許久——再這樣,我就親自殺了你!”
小貓渾身一顫,再不敢說話。
初零也不再多說,隻是把她抓得更緊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