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15 所鍾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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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須牙園的小路上,六個在未來將震驚天下或名動一方的少年少女結伴而行。
而此刻,他們還都在想著一些也許沒法兒放大到某個巨大範圍或者說程度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初零臉上偶爾浮現出微微扭曲的笑。
李止還是有點兒擔心,而染劍華則恰恰相反,他覺得自己雖然沒見過那位莫錄,但以他對初零的了解,後者獲勝,此間揚名,已是定事,小小怪石,能窩得下一個初零一個李止,再加一個自己,已經夠擠了,再出第四個天才?那還了得?他確定自己驕傲了,且繼續驕傲著。
看一眼梟千歎,悶悶不樂,染劍華拍拍他的肩膀,“努力啊老梟,咱兄弟四個,三個已在巔峰,就差你了。”
梟千歎握拳點頭,“一定。”
“方寸方寸複方寸,九州九州複九州,快快打完!打完喝酒去!”染劍華呼喝著,雙目神采奕奕,像兩枚剔透的冰,閃耀著正中的日光。
澤嵐默念著的,全是眉下心上的初零千萬千萬不要有事。
樓瀟瀟則想著那場少年靈師的大比,定然要證明自己絕不比姐姐樓夢遜色,要讓所有人知道自己其實一直都是在韜光養晦呢,可不隻是知道玩兒。
——走著走著,一聲轟隆隆的巨響滾滾而過。
六個人不約而同的回頭。
“打雷呢?”染劍華驚奇,“看天色,不像要下雨啊。”
“對啊……”梟千歎附和。
李信皺了皺眉頭,道:“是從貓園的方向傳過來的。”
“不會有事的,走吧。”初零淡然一笑。
……
莫錄從來都是謹小慎微的,也一向不覺得年紀和武力值是對等的,尤其是初零這類名聲不小的,必然不會因為年紀比自己小,就會弱,所以,他借了鐵匠師父打造的最好的一套折影薄鋼甲和一把四尺長的精鑄寬背樸刀——這刀比他自己給自己鑄的那把要好多了,無論是鍛造工藝,用材,還是造型花紋,全都上乘——這表示他絕對的尊重自己即將要麵對的對手,同時也尊重自己的性命。
同寢的少年們簇擁著鄭重其事神色從容的他走向決鬥場的中央。
周圍層層的座位席和更高的看台上有很多人。
學生,先生,和外來者,亂糟糟,熱鬧得很。
他們大概都想來瞧瞧武試第一的須牙英才和一個小有名氣的在野少年的實力究竟誰更勝一籌——大部分人是更傾向於前者的,畢竟武試第一可不是虛的,實打實的戰力非凡,而須牙園在怪石的地位更是毋庸置疑,授武的先生都是常人與一般靈師可望不可即的高人大才。
“嘿!看呐!這些都是來看你的人,漂亮地打下這一戰,狠狠抽那些瞧不起我們‘貧民窟’的家夥們一個耳光!兄弟們以你為榮!”瘦得幹柴一樣的鐵賀犁大聲地為他鼓氣。
此時冬岩正與鐵賀犁一左一右的為莫錄捏著肩膀,任憑莫錄如何阻止倆人就是不停手,看起來頗好笑。
“我曾經在旅人的小說中看過這麽一句話——一個傳說的崛起,往往代表另一個傳說的湮滅,因為傳說從來不會出現在無名陣中!而這個初零在怪石可是挺有名聲的,當然啦,你本來也是‘傳說’,用不著什麽崛起,嗯……我想表達的意思吧,就是今天幹了這個小羊販子!你莫錄的名字將更響亮!”冬岩一臉的激動,好像即將上場的就是他一樣。
後麵幾位舍友也都起哄,嚷嚷著一些打氣的話。
“額……誇張了誇張了……”莫錄很窘,本來還沒什麽的,讓這群可愛的舍友一折騰,倒好像自己真的好想要完成什麽偉大的功業似的,而更讓他覺得不好意思的是,其實他平日裏跟他們的關係很一般,充其量就是見麵多點兒而已,如今卻如此熱絡地與自己鼓勁,此刻感受,就像須牙山穀裏四季長存的暖風吹進了心中。
他自然想贏,卻並非為了什麽名字更響,而是想著打敗初零可以為錦月貝出口氣。
關於那次項墜之爭,莫錄覺得錦月貝雖然跋扈了一些,但是貌似初零更加的目空一切。
這時候他的眼睛已經在龐呀的觀者中轉了好幾個圈兒,最後終於鎖定了錦月貝。
錦月貝從座席中站起身,用力地衝他揮揮手,又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接著又滿臉驕傲地對她身旁的女伴說著什麽話——這讓莫錄覺得自己現在充滿了力量。
看台上,很多賭徒都在吆喝著下注賭輸贏,然後也已經翩翩然來到了這裏的代青昀想了想,在初零身上下了七個銅板,為莫錄下了三個。
莫錄他很了解,而初零他也是見過的,所以他所下的賭注基本也就代表了他自己對輸贏的看法。
而除了兩個少年的決鬥,他腦海裏最多浮現出的卻是先前步入決鬥場的時候,與他打過照麵的三個年輕人,他當時就覺得哪兒有點兒不對勁,便又多看了幾眼。
從表麵靈力上看,三人資質都還不錯,但也都還稚嫩,隻是都帶著黑暗而冰冷的氣息——不過也很正常,不同地域或者不同的修行方式,都會導致靈力的氣息差別,而出於禮貌和自負,他便也沒有深入感知。
從衣著看,都是一色的銀白色衣裳,均背負著長劍,隻不過為首的背著三把,其中一把很詭異,劍柄劍鞘都是純黑色,仿佛就是看一眼,都會被凍的一哆嗦——像是幻覺。
他也有點兒不肯置信,能讓現在的他哆嗦的事情,未免太少了——至少區區一個怪石城還不該出現。
大概真的是幻覺吧,畢竟,自己也年紀大了,哪怕升龍之境,也算得上摸著耄耋之年的邊兒了。
再瞧那三人麵容,為首的年輕男人大概是其中最年長的,大概有十七八歲的樣子,相貌堂堂,風采不凡,那女子看起來隻比為首者年輕那麽一二歲罷,也是生的端莊秀氣又明豔動人,最後那個男孩大概是其中最年輕的,麵相也是不俗,雖然沒什麽表情,但卻能看出一絲絲掩蓋不住的高貴氣質,隻是走路比較虛浮,大概正是因了年輕。
看模樣不像是怪石人氏,大概是其他地方遊曆而來的貴族,甚至是其他國度的人。
但這都很平常。
然而還是有些詭異,到底是哪裏呢?
代青昀最後一眼終於注意到了問題所在。
這三人的眼睛雖然輪廓鮮明漂亮,但卻是都沒什麽神采流露,恐怕是三個目盲之人。
……
與代青昀照麵的時候,劍縱三人也正不動聲色地以心語交流。
“被注意到了嗎?”劍小靈問。
“一路走來,也路過重嶽不少巨城要塞,沒想到這小小一座怪石居然藏著此等高手。”風羽遙如是說。
“確實被注意到了——難免的。”劍縱很平靜,“但應該不會有什麽麻煩事。”
“那豈不是很沒勁?”劍小靈有點泄氣。
“別著急,如果我們能順利完成帝國重任,咱們就可以好好轉轉了。”風羽遙不禁有點激動。
這是他們三人第一次離開永夜帝國,而傳聞碧荒國家不下千數,僅僅一個重嶽王朝便已經有那麽多的不曾見過,與永夜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磅礴山城,以及修行上的差異,等等,都讓他們歎為觀止。
而重嶽,不過是碧荒一角。
“旅人宮如靜的書中說,世上天才很多,走過越遠,越覺得深刻。”劍縱停頓一下,想了想,“可要我說,他把“天才”這個詞想的太廉價了——不過,還是希望他所言不虛,畢竟,永夜太無聊了。”
莫錄在決鬥場邊緣的座位上坐下了,然後揮散了一眾鬧哄哄的舍友,便閉上了眼睛,調息體內靈力,同時也等待對手的到來。
不多時,隨著一陣觀者席上異常的群聲響動,他便知道他來了。
睜開眼,看見初零與一幹人等從正對著他的決鬥場大門入口處緩步而來。
果然是個傲慢的人啊,他想,因為初零還是那副平常時候的裝束,好像來這裏與人對決不過是閑庭信步根本不值得莊重對待一般。
如此一來,莫錄反而更加嚴肅起來。
隨著目光左右一打量,莫錄發現了初零身邊有一個他很熟悉的人——他自認為很熟悉。
李止?!
原來李止和是他的朋友?
看來隻有自己是孤家寡人了吧,莫錄分外沮喪,居然又莫名產生了一種被欺騙的感覺,還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李止也傲,但有分寸,他居然會認同那個渾身都發散著傲氣的無禮家夥。
他感覺一股苦澀湧上舌尖,微微目眩,很憋悶得慌,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有一股怒火躥騰上腦。
他其實比任何人都高傲——他跟李信很像,憨厚禮貌,心有嚴霜。
霜門曾為某個人打開,可那人始終視而不見,如今再度閉合,便不會打開了。
但他還是忍住一切心緒,站起身,大步迎了上去,一身的甲胄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響。
夕陽正好。
相隔半丈距離的時候,初零與莫錄停下腳步,雙方一樣作揖行禮。
莫錄率先開口,卻是對著李止,神色不輕鬆也不沉重,卻帶著點兒淺薄的悲哀,“你們認識?”
李止點了點頭,“抱歉,沒有故意隱瞞的意思,隻是,覺得沒必要提。”
“是這樣啊。”莫錄的臉色在一瞬間難看至極。
原來是連與自己提一下的心情都沒有?
與你做朋友竟然如此之難?
枉我之前說起此事,你還那般波瀾不驚。
可是……是啊,確實,我們本就不是朋友啊。
一個,兩個,三個,四……原來,你這麽多朋友啊。
莫錄忽然釋懷,笑了一聲。
是挺好笑的,他想。
於是就又笑了,一邊笑,一邊後退,手按刀柄,是要擺開架勢準備接下來的決鬥了。
李止看著逐漸與自己拉開距離的莫錄以及他眼睛裏漸漸湧起的深沉,感覺這個人就此無限遠離了他,以後他應該不會再找自己嘮叨了吧。
染劍華適時地說:“我們不要在這裏妨礙他們了。”
眾人點頭。
初零回頭,露出不知是猙獰還是純潔的微笑,“李止,我如果一不小心殺了他,你不會傷心吧?”
“會。”李止說,“但僅限於此。”
初零搖搖頭,“僅限於此?這已經很嚴重了啊。”
李止不語。
已經無法挽回什麽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多說也無益。
選擇真是殘酷啊,或許隻有當你讓對你抱有期望的人失望的時候,才會知道他的期望到底有多高。
很明顯,莫錄就對與李信成為朋友的期望非常高——不過已經是曾經了,那樣高的期望粉碎了,創傷想必不會淺。
人生一世,總有遺憾,心有所鍾,必有所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