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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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破的腐朽木門,透過碎裂的昏黃的陽光,猙獰的冰冷殘酷的刑具散落陳列,血汙塗畫出瘮人的圖案或者軌跡,腥臭充斥著整個狹小的空間,剝落斑駁的黑牆似乎無言地訴說著它曾經見證過的慘劇。
“以畫。”被注入了武魄的鎖鏈縛在木樁上的他呼喚了一聲,十分疲憊,就像是被抽取了全部的力氣,連眼睛都難以睜開,隻憑著頑強的毅力而維持著不睡過去。
卻不知道還可以堅持多久,也許腦袋裏再轉上那麽三五個念頭,就要再次歸於沉寂了,而這次,也許就是永遠了。
是啊,以畫跟我都身陷囹圄了,她怎麽會回應我呢?這是第一個念頭。
希望師兄能打敗天族,希望師兄能破道越天,希望師尊……師尊那麽強,那麽不可捉摸,已然不需要被人祝福什麽了吧?隻是,可憐了以畫,唉,如果我不那麽愛管閑事,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吧?也不對,以畫就是我管閑事管來的啊,這是第二個念頭。
這時,木門在咯吱咯吱中被推開了,更多的光照進來。
正是那名美麗而詭異的邪女子,她心情很好地輕聲唱著一束夜也聽過的淩城轄域內的一首作詞下乘或者說有點兒古怪的童謠。
“蝴蝶兒飛呀蜻蜓忙,蛤蟆兒肚圓笑哈哈,風箏兒高高天空大,地上的人兒們亂嚷嚷……”
那個小女孩其實就是偽裝的她嗎?還是說,那個小女孩跟那三個早已經死掉的倒黴家夥是一樣的遭遇?唉,已然是無所謂了,這是第三個念頭。
邪女停止了歌聲,看向了一束夜,眼神中充滿思考,她在想先從哪兒開始分解這具精美的‘良材美玉’。
一束夜也勉力看著她,想的卻是可惜自己甚至留不下一句遺言就要死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了,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都還不清楚。
要是師兄或者師尊在就好啦,那樣的話自己絕不會落到如此下場,他想。
師兄可是威震惘界的無影羽裳燼,他在這兒,便是一萬個眼前女子,也不過是塵埃一般渺小,連師兄一個眼神都抗不住,至於師尊,雖然她從不說自己的境界,但肯定要比師兄更強才對嘛。
一束夜突然很沒骨氣地想對她說“我師兄是羽裳燼,你最好放了我,要不然你會死得很難看”之類的話。
卻忍住了,況且就算說了,誰信?反正以畫就不信。
他又想,如果某一天師兄和師尊知道了我的死訊,他們會很傷心吧,與其讓他們傷心,不如……試一試?強者之所以為強者,首先是得活著啊,命都沒了,還怎麽變強,強者肯定也有很多丟臉的時候吧?但他們肯定不怕丟臉,嗯,肯定的。
“不要殺我……”他用盡最後的力氣。
“哇哦,還可以說話。”邪女驚奇道,“不殺你,那我豈不是虧大了?還是說,你已經幫我想到了更好的處理你的選擇?”
一束夜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然後緩慢地呼吸著,試圖再攢出一些說話的力氣。
邪女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並不著急。
“那你可以慢慢想,嗯,就到這場日落完結吧。”
日落。
一束夜的呼吸明顯停滯了一下。
是啊,門外灑進來的,是日落的餘暉。
他陶醉地閉上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此時此刻身處之地,就像很多年前一般。
真的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他還不在惘界。
都快三百年了吧。
三百年,哪怕那時候沒有經受那樣的慘事,自己也早就歸於塵土了。
喜歡日落,是因為日落代表著黑暗。
黑暗的深處,是安謐。
他睜開眼睛,神采奕奕。
師尊曾經送給他一朵花。
蒼月淩霄。
它一直都在,可他都快要忘了,因為他把它藏得太深了。
他害怕失去,害怕到都不敢常常看到它。
如今回憶起曾經,自然而然也勾出了這份過去。
師尊告訴過他的,蒼月淩霄,可斬天謂,以後等他可以外出遊曆之後,便當是護身之物。
“真是太丟臉了啊。”他自嘲地笑了笑。
黑色的光芒自他身體中透出,化作刀鋒,斬斷了鐵鏈木樁,同時又摧毀了所有的刑具。
邪女神色凝重起來,不知眼前少年為何忽然間便恢複自如了,一時間不知進退。
她感受得出此時此刻少年身上的魄息已經全然不同於之前,強大到足以跟自己對抗,同時又舍不得放棄,尤其是之前已經隻差最後一步就能結束這場狩獵了,她不甘心。
一束夜已經感知到了以畫的所在,而且知道她還活著,隻是過分虛弱了,想來應該是眼前這個女子是要先處理掉自己,然後才是以畫。
那個小女孩跟以畫在同處。
“那個小女孩,是你幻化的嗎?還是,跟那三個一樣?”一束夜問。
“跟那三個一樣,又不一樣,她隻是個普通人,所以我為了保持她的身體不壞得太快太徹底,施術簡單了許多。”邪女平靜地回答。
“她還活著嗎?”一束夜又問。
“不算活著,卻也沒死透,不過總是會死的。”
“那麽你呢?”
“我?我怎麽了?”
“你就不想做點什麽嗎?比如說,跪下來求我饒了你。”
“嗯……我覺得你真的是很有幽默感。”
“我倒覺得你的手段毫無新意了,剛剛你趁著說話,對我用毒了吧?可惜沒用,還有,你悄悄放了三隻滅魄蟲,正準備攻擊我。”
邪女終於不複鎮定。
她明白,不管出於什麽原因,眼前少年,已經不是自己能夠製服的了,他如此輕描淡寫地清晰了自己的一切意圖,這是已經淩駕於自己之上的境界才能做到的。
她想跑,卻驚恐地發現自己挪不動腳,原來無聲無息間,黑暗像是布帛,纏滿了她的小腿,而且在向上蔓延,而那三隻暗處蓄勢待發的滅魄蟲,已經無跡可尋,死得蹊蹺。
她咬緊牙關,用出全力,想要震碎那黑暗,卻無可奈何。
她突然笑了,格外明媚,“早料到這麽一天,總會有這麽一天的……呐,你叫什麽名字?”
“一束夜。”
“一束夜,一束夜……”她默念著,“我沒什麽好說的,更沒什麽好懺悔的,誰也沒資格教化我,我知道這世上該死的家夥太多,你答應我,盡量多殺點兒,好不好?”
一束夜沉默了,不是難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有些難過,他知道,沒有誰一生下來就是壞人的。
邪女身上的黑暗卻沒有停下侵蝕。
無論如何,此女必死。
如果把變壞的原因當做躲避製裁的理由,不僅受害者會無比悲慘,這個世界也會一塌糊塗個徹底。
“好不好嘛?”邪女仿佛完全不知道死期將至,就像一個純粹可愛的姑娘,在對自己的心上人撒嬌。
“好。”一束夜說。
黑暗即將徹底將她吞噬。
“真好,可以死在你手裏,真的很好……如果我早點兒遇見你就好了,那時候我罪孽未深,那時候你也一定會勸勸我的,一定會的,無論如何,遇見你,真好……好想跟你講講我的故事啊,可是,我這種壞透了的人,不配啊……對了,我叫柿裏,嗯,大概不會被你記住的吧。”
一束夜看著她,她在日落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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