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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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城的一家客棧之中。

    少年少女一左一右坐在椅子上,看著那個裹緊被子隻露出一個腦袋的已經不再那麽髒兮兮的小女孩。

    可愛又漂亮。

    “哥哥姐姐,我還能活多久啊?”她問。

    一束夜和以畫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不忍,然後以畫習慣性對著他翻了個白眼。

    “大概,就到天亮吧。”以畫思考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一束夜深深地低下頭去,分外沮喪的樣子。

    小女孩也神色黯然,卻語氣輕鬆地說“終於要解脫了,而且還可以看到日出,我喜歡日出,日出帶來溫暖與光明。”

    一束夜歎了口氣。

    “你叫什麽呀?有沒有什麽心願?”以畫輕聲問。

    “我叫落嬰,因為我是被遺棄的孩子,所以養父母給我取名落嬰,我的心願是,來生不要再被遺棄了。”

    以畫呆了一會兒,又問“那你今生呢?還有什麽心願嗎?我們可以幫你完成。”

    “嗯,我們可以幫你完成。”一束夜跟著重複道。

    “我想去看看傳說中的海,那個無邊無際的透明世界,碧藍而深遠,可那裏太遙遠了,我就算還能再活一百年,也走不到那裏,我想念我的朋友們,可他們,連同我的養父母,還有村莊裏的所有人,都被幾個可怕的武者輕而易舉地為了某個理由屠滅了,我想再見到他們,我還想找到我的親生父母,問一問他們到底是討厭我而遺棄我,還是迫不得已……”落嬰越說越小聲,越說越傷心。

    以畫聽了就有些惱火,卻不是生小女孩的氣,而是生自己的氣,因為她發現小女孩的心願,沒一個是自己能完成的,而既然她都完不成,那再加一個比她還差勁一點兒的一束夜,大概也無濟於事。

    看海,哪怕是天謂至強,也不可能一夜之間從這兒抵達望川。

    再見朋友,他們都死了,還去哪兒見?骨灰都找不到吧?

    親生父母?那更是茫茫無可覓了,看這小丫頭的樣子,就知道丁點兒關於那兩個不負責任的隻知造人不知做人的家夥的線索都沒有。

    真的是無語,你就不能說個簡單點兒的嗎?難得本小姐大發慈悲願意管管閑事兒,她腹誹不已。

    “生靈在世,修行是樂,你體會不到了,可還有其他的,比如吃喝,這家客棧的酒菜相當不錯,酒就算了,要不我給你來點兒好吃的?欸,剛才居然都沒想到這兒,你肯定餓了吧?”

    “我不餓,我感覺不到餓。”小女孩用力裹了裹被子,“自從被那個女人抓住之後,我就不是一個正常的人了,我什麽也感受不到,不論是疼痛還是饑餓,我傷心難過的時候,甚至流不出眼淚。”

    以畫恨恨地咬牙切齒,對著一束夜低吼“你就不該那麽利落地殺掉她,應該留著她,慢慢把她折磨死,這種惡毒的人渣,怎麽懲罰她都不足以贖免她的罪過。”

    一束夜默然,而後以畫、落嬰亦如是。

    天亮之後,眼前這個名為落嬰的身世淒慘的小女孩,就將永遠成為曾經,相較於浩大惘界,她的一切都顯得那麽無足輕重微不足道。

    可一束夜還是深深體會到死亡的痛苦與悲傷。

    尤其是等待死亡。

    世上生靈,莫不是走在死亡的道路上。

    破道者無敵而永生,卻是過於虛幻,對於億萬無盡的武者而言,隻是傳說,不可觸。

    而光陰永存,變化恒長。

    故而一束夜的師尊曾對他說過,破道者也許也不一定真的無敵。

    死亡便是虛無,聽不到看不見,說不出笑不得。

    雖無知無覺,卻如此恐怖。

    “不要死亡。”一束夜緩緩地說,“不,要,死亡……”

    他又想起了曾經,那麽多無辜的人都被株連,陷入絕望的死,而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二人就枯坐著,陪伴著她一夜未眠。

    曙光。

    落嬰萎靡在被子裏,閉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就要永遠的離開這個帶給她無限苦楚的世間了,神態安詳,唇角甚至還帶著一絲笑意,已經被以畫打開的窗戶透進陽光,照耀在她的臉頰上,晶瑩無暇,一片光輝。

    落嬰生機漸無,就像一塊石頭,在飛快地風化。

    “哥哥姐姐,落嬰,要走了。”

    落嬰死了。

    以畫喊了她幾聲,沒有回應。

    一束夜忽然站起來,目光凝聚在落嬰頭頂某處。

    “你不會死!”

    以畫嚇了一跳,卻沒說什麽。

    “你不會死。”一束夜又重複了一遍。

    而後一朵純黑的散發著縹緲寒香的花在一束夜身前虛空中綻放。

    以畫瞬間屏住了呼吸,她認得那花,一束夜之前就給她看過的,而且告訴她便是憑借於此,才能脫困,也是那時候開始,她覺得一束夜說自己是羽裳燼的師弟,還真有幾分可信,尤其是他們都是羽族,雖說光羽和暗羽一向不和,但到底是同宗。

    “你的**雖死,靈魂卻可不入輪回。”一束夜說,“落嬰,我看得到你,不要害怕。”

    以畫卻看不到,因為一束夜說的是落嬰的靈魂。

    他憑借著這朵花而看得到。

    蒼月淩霄,可斬天謂,也許是真的,以畫心想,因為隻有天謂之境,才能看得到生靈的魂。

    而此花既然可識靈魂,那必然是天謂至強之屬。

    可是……為什麽他的力量越來越弱了?以畫驚疑不定,卻不敢貿然打擾。

    她知道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慢慢地,奇跡般的一幕出現了。

    蒼月淩霄慢慢幻化成了一個黑衣小姑娘,跟落嬰一模一樣。

    或者說,她就是落嬰。

    一束夜卻臉色蒼白,跌坐在椅子上。

    他說“從今以後,你以蒼月淩霄為身,除非被傷,已是永生之軀。”

    落嬰欣喜,卻轉瞬間憂色滿麵,撲上前來,半跪著抱住一束夜的胳膊,焦急地問“哥哥,你怎麽了?”

    “我沒事,休息休息就會好的。”一束夜摸了摸她的頭。

    以畫卻是猜出了其中因果。

    她無不震驚地喃喃道“那朵花……已與你相融共生,大道相契,是你的根本之物,可你強行剝離了它……對不對?”

    一束夜勉強笑笑,“本就是我的師尊贈予,如今我再把它贈給落嬰,也沒什麽不可以。”

    “你真傻。”以畫大搖其頭。

    落嬰原本隻是個普通人,自然是不懂他們說得是什麽,卻明白那絕對是很嚴重的事,這個救了自己的小哥哥,根本不隻是像他說得那樣休息休息就會好,正相反,他的情況很糟很糟。

    “哥哥,我不要你出事,要不,你取回它吧。”

    一束夜微笑著,“我一向說到做到,就算做不到,也會竭盡全力去做……至少,你可以去看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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