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君子之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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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司怡摸了摸自己手臂上麵鮮紅的守宮砂,心中滿是惆悵,她長噓一口氣,柔聲說道:“我當年接近石敬瑭,不過是為了替哥哥報仇罷了,豈會委身給那個老頭子。”
耶律阮並不知曉其中的詳情,他望著宛若仙子的佳人,胸中豪氣奔放,坦然說道:“姑娘雖然身在皇宮,卻與並非晉國皇室。我耶律阮恩怨分明,絕不會讓下屬為難你。剛剛聽聞你是為了替兄報仇,不知令兄因為什麽緣故與石敬瑭結怨?”
陸司怡想起當年的往事,眼淚不禁流了出來。耶律阮輕輕地遞上手絹,陸司怡望了他一眼,未加思索就接了過來。別遠清發覺師父對耶律阮並不厭惡,自己站在這裏似乎有些礙事,便識趣地走開,站在二三十丈之外,警覺地注視著小巷內的動向。
陸司怡緩緩將十餘年前發生的事情道出,說到陸官琰臨死的情景,心頭一酸,眼淚又不停地流出來。耶律阮連忙安慰道:“姑娘,令兄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如果不是造化弄人,想必如今也是一方諸侯了。”陸司怡苦笑道:“功名利祿不過是雲煙而已。俗話說,一將功成萬骨枯,更何況那些半途折戟的人。我哥哥尚未能夠建功立業,那些追隨他的人就死於圍剿。”
耶律阮點點頭,說道:“姑娘說得言之有理。本王向來反對征戰。如果不是皇上下旨讓我南征,本王可能還在上京的山林隱居。”陸司怡聽後滿臉疑惑,說道:“王爺是契丹的中流砥柱,竟有出塵歸隱的念頭,這真讓人難以置信。”耶律阮微微一笑,說道:“本王雖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仍然不免被人猜忌。”陸司怡道:“契丹皇帝是你的親叔叔,他總不會連你也不放心吧?”
自契丹開過皇帝耶律阿保機駕崩之後,皇室成員之間便紛亂不止。如今耶律德光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太子尚未弱冠。耶律李胡和耶律阮皆有可能成為皇帝的繼承人。耶律李胡是耶律德光的弟弟,備受皇太後述律平的寵愛,加之其為人敦厚,在大臣之間也頗獲得支持。耶律阮則不然,其父耶律倍當年從契丹逃亡後唐,最後死在洛陽大火之中,述律平對此事耿耿於懷,視耶律倍為不孝之子。耶律阮無辜收到牽連,長期被皇太後冷落。
耶律阮甚有自知之明,為了消除皇上和太後的疑慮,常常將練兵的事情交給蕭也金和察木訶,自己則縱情於山水之間,對宮廷之事表現得莫不關心。這次契丹南征,耶律德光特意讓人前去宣旨名其為前營統帥。耶律阮送完傳旨之人,心中矛盾不已。如果奉旨南征,將來很難功成身退,如果抗旨不尊,又會受到皇帝的責備。他思前想後,最後還是決定領兵出征,為的是替父親報仇雪恨,一舉殲滅宿敵晉國。
陸司怡聽了耶律阮的身世,歎了一口氣,說道:“王爺,沒想到我們際遇如此相似。你現在已經攻滅了晉國,取得了天大的功勞,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呢?”
耶律阮深吸一口氣,說道:“本王自幼熟讀中原典籍,記得《史記?越王勾踐世家》中載有一段範蠡說過的話: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上向來處處提防著我,如果我再不急流勇退,恐怕連性命都保不住。等到皇上移駕開封,我便辭去前營統帥之職,安安分分地回上京王府做一名隱士,修身養性,不再過問塵世間的煩心事。”
耶律阮說完,他從懷中掏出一段白色絲綢,遞與陸司怡,說道:“姑娘,今晚多謝你舍身相救,本王身上並無值錢之物,這卷文章是本王作的,一直放在身上自警,如今送給你做個紀念。希望我們以後還有機會再見麵。”陸司怡起初本想拒絕他,但想到對方如此真心實意,便伸出如同白玉的細手。她接過之後緩緩將絲綢展開,借助月光看去,發現上麵用契丹問和漢文寫著幾段話。
陸司怡心想:“這是耶律阮親筆書寫的文章,戎馬之間都不曾丟棄,如今卻轉手贈與我,不知道他有何居心。”耶律阮擅長書法,曾經臨摹過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竟然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耶律鍾盈貴為公主,天資筆力極高,連她見後都不由得拍手稱讚。
陸司怡望著用小楷寫的優美的文字,忍不住輕輕地念出口:“君子之為,在修身也。內善而外顯,極矣。然非愚者俗世之可明之。昔聞三閭大夫博學強識,嫻於辭令,然終不用,何也?舉世濁而吾獨清,舉世醉而吾獨醒。固清濁不可一處,賢愚難與同語。其清也清,其濁也濁,千稔以降猶是也。以己之昭昭,陷於人之昏昏,可乎?信非也。宜乎君子之所為,非鍥流俗也。許、由,潦倒士也,孔子稱焉;徐、陶,非時之善沽譽者,千載傳焉。審之,辨矣。勿愚己之明,勿濁己之清,求己之所欲也。如是,雖曰無為,吾必謂之已為矣。”讀畢,連連讚道:“好一篇《君子之為》!沒想到王爺金貴之身,竟會寫出這麽暢快淋漓的文字!”
耶律阮聽到陸司怡的讚揚,興奮地說道:“多謝姑娘誇獎!無為而處乃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本王常常以此勉勵自己。廟堂也好,江湖也罷,不過是有為與無為之間的差別。”
陸司怡微笑道:“王爺,這些道理太大,我陸司怡是聽不懂的。你把自警之物送給了我,你自己怎麽辦呢?”耶律阮無意間知道了她的芳名,心中喜悅萬分。他指指胸口,柔聲說道:“陸姑娘,我已經將這些文字和你一起記在了心裏。”陸司怡當即會意,但想起還有重要的事情未辦,連忙說道:“王爺,司怡受寵若驚。臨別之際,司怡有一事相求,還望王爺能夠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