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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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江夏讓劉老四帶著他去處理“債務”問題的同時,夜色下的鳳山礦七號坑依然死寂。
夜裏肯定是沒有礦工來挖礦的,這窮鄉僻壤又在山裏,又是如意坊的地盤,也沒有不開眼的小毛賊敢在這裏做活。
所以礦坑中並無值守,自然也無人知道礦坑最下麵,有什麽樣的事情在發生。
茉莉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在打著盹。
她亂糟糟的頭發下,臉上雙眼處,依然帶著自己那破舊的護目鏡,這東西是她從沒見過麵的父母留給她的唯一的紀念。
從她被收容到永生會下轄的孤兒院的時候,就一直陪在她身邊了。
款式很老舊,也沒有太多的功能。
聽博學的導師有一次閑聊時說,茉莉的這個護目鏡,是核大戰前的產品,是當時很流行的裝飾品。
茉莉知道核大戰,就是那場大戰毀了世界。
但她不懂流行是什麽意思,本來還想問,但導師脾氣很不好,聽說是做實驗時傷到了腦子。
上一秒和顏悅色。
下一秒就會暴跳如雷。
她運氣不好,在接受了機械基礎知識的“培訓”之後,就被分到了導師手下做助手,剛剛正式“上班”還沒兩個月,就遇到了今天的事情。
導師死了。
就死在自己麵前,那個象征身份的頭盔和他的腦袋一起炸開,那溫熱的血,讓茉莉隻要閉上眼睛就能感覺到。
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又睜開了眼睛,睡意被腦海中的記憶衝散,又伸手摸了摸臉頰,似乎血跡還在。
但其實已經被洗幹淨了。
用自己隨身帶的水壺裏的淨化水,洗幹淨了臉,這放在自由公民城裏,是不可接受的奢侈行為。
水,那可是最寶貴的資源。
但現在,不需要擔心這個了。
茉莉扭頭看著身邊放著的四個罐子,裏麵裝滿了清水,是真正的清水,是她從未見過的,沒有受到任何汙染的水。
那是她從小到大,沒有體驗過的滋味。
女孩的喉嚨動了動,便拿起罐子,放在嘴邊,小口的又喝了一口,她以女孩特有的細膩感知,去感受那冰冷的水,流過喉嚨,滋潤口中。
沒有味道。
沒有甜膩膩的味道,沒有鏽氣的味道。
但就是好喝。
比自己帶來的淨化水,好喝一百倍。
“這樣的一罐淨水,放在自由公民城,能換來好多東西呢。”
茉莉的小腦瓜裏,如此想到,如果把它上交到永生會的軍需處,那大概能換來一台屬於自己的機床?
最少也能讓自己的身份提升到三級吧?
沒準還能換來一個由自己主導的研究小項目呢。
真是奢侈啊,茉莉!
這些資源,應該被用在更好的地方,讓自己有更好的明天!
她在心裏這麽訓斥著自己,但喝水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仰著頭,將那一罐水喝的幹幹淨淨,就如同上癮一樣。
“呋”
終於,她發出了一聲舒暢的呻吟。
伸手揉了揉肚子,甚至能聽到胃囊哐哐作響,喝了太多了,這女孩放下罐子,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身體。
在護目鏡之下,那雙褐色的眼睛好奇的打量著這個安靜的礦坑。
腦部芯片聯通茉莉眼部的義體,隨著左眼瞳孔微微發亮,信息波不斷的掃描著四周的環境,將它們以數據化的形式,匯總到茉莉腦海中。
溫度245°。
濕度適中。
無風。
有輕微的粉塵汙染,但不影響呼吸係統。
無磁場幹擾。
最重要的是,空氣中,無輻射!
蓋格數0!
一點都沒有。
純淨的不可思議。
她伸出手,貼在石壁上,通過這種接觸的方式,將芯片的掃描方式,換作微波,順延著手掌的義體,特殊頻段的波傳入山石。
幾秒之後,附近一百米的山體構造,也被茉莉解析。
可惜她用的是永生會最低級的腦部芯片,其功能乏善可陳,又因為她不是戰鬥人員,芯片沒有拓展插槽,自然也沒有給她火控體係使用。
“太安靜了。”
茉莉揉了揉腦袋,以廢土那邊的語言說了句。
她所說的安靜,不是指環境中無噪音,而是指更深層次的表述,沒有輻射,沒有幹擾,腦部芯片的運作進入了完美狀態。
腦海中根本沒有一絲雜音,沒有那種詭異的,她從小接納芯片後,就一直能聽到的,已經習慣的電流聲。
那聲音很煩。
隻要在廢土中活動,那聲音便一直在腦海裏回蕩,根本屏蔽不掉。
很多人都是被它逼瘋的。
茉莉曾懷疑,導師如此暴躁的原因,很可能也是長年累月的被腦中的雜音逼瘋了,而現在,沒有了。
腦海中沒有了那種幹擾的聲音,反而讓茉莉有些不習慣。
這裏太安靜了。
安靜的讓她有些發慌,甚至不需要通過義體感知,就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這個黑暗的礦洞裏,一點一點的回蕩。
還有腹部。
她摸了摸平坦的腹部,心裏五味雜陳。
這會她已經明白過來。
那個壞人根本不是廢土出生的人,自然沒有腦部芯片,也更不可能通過芯片控製炸彈,在自己腹部爆炸。
那人是在騙她!
自己還傻乎乎的上當了,其實在一開始,那人不用芯片頻段交流,用簡筆畫和她交流時,茉莉就該明白過來的。
可是那會大難臨頭,讓她緊張得很,一時間竟失了分寸。
說到底,她也隻是個十四歲的,剛進永生會的學徒工罷了,根本沒有經曆過像樣的戰鬥,也沒有被在學習器上,灌注戰鬥學識。
永生會給她的人生規劃,就是作為輔助人員存在的。
說句不好聽的,她就是機床上的一顆會活動的齒輪。
沒人需要她思考,更沒人需要她去研究,她隻需要按照腦海中被灌輸的知識,做好自己的事情。
思考
這在永生會的體係裏,是很奢侈的事情。
茉莉將思緒拉回現實,這種浪費時間的空想在以往是不被允許的。
作為學徒工,她的日程被安排的滿滿當當。
不過偶爾發呆,倒也還是不錯的體驗。
茉莉如此想到。
她剛才趁著江夏離開的時候,已經用那個工具箱的儀器,對自己做了簡單的檢查,胃部並沒有炸彈。
沒有性命之憂。
但她現在卻不知道該做什麽。
她扭頭看了看躺在一旁,雙手義體被拆下來的蘇,那個和她來自同一個地方,但屬於不同陣營的廢土戰士的傷,已經開始愈合了。
黑手會不愧是專門研究生物科技的高手,他們的高分子治療液愈傷效果,要比永生會製式的治療液好太多。
而且永生會的行事風格也很粗暴。
如果是茉莉受了這樣的傷,她的導師絕對不會浪費時間等待傷口自然愈合,他會直接給茉莉換一個肺部義體。
永生會就是研究機械的,這些義體方麵的研究,他們是真正的專家。
雖然平時自己會在心裏抱怨,導師給她分配各種繁瑣的工作,但這會沒人給她分配工作了,茉莉卻很快感覺到了無聊。
在完成了江夏的吩咐之後,她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又一次檢查了蘇的情況後,茉莉的目光,落在了通往山洞外的懸梯上,她摸了摸手裏有些舊的脈衝手槍,伸手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
要不,出去看看?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立刻就不可抑製了。
茉莉沒花幾分鍾,就抬起腳步,往外走出,她很想看看,這個奇怪的世界,在外麵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這個世界沒有汙染,或許,她能找到一朵花
她的名字就是一種花。
是孤兒院的係統自動生成的,她那一批孩子的命名方式,都是以各種草本植物命名的,沒人關注這些名字的意義。
反正都是代號罷了。
“也許,我能找到一朵茉莉花。”
茉莉這麽想著,她在永生會的數據庫裏,專門搜索過茉莉花的樣子,很漂亮,但可惜,在廢土,那種花卉,早已經滅絕了。
她很想,親眼看看,自己的名字,代表著什麽樣的美麗事物。
但沒走出幾步,在茉莉的腦波感知中,便出現了幾抹小小的紅點,正在黑暗中快速活動,這吸引了茉莉的注意。
她改變方向,往那處去,躡手躡腳的上前幾步,將左眼義體調整到夜視模式後,她看到了黑暗中活動的東西。
茉莉的表情立刻變得驚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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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從鳳山街回到七號坑,一路沒有停留,花了大概十幾分鍾的時間。
在礦坑入口處,他俯下身,小心翼翼的從土裏拆出兩枚電漿手雷,又把連接在上麵的聚合線收了起來。
這個簡單布置的詭雷沒有被觸發。
證明沒有外人進入,裏麵的人也很聽話,沒有外出。
這讓他放下心來。
不過隨著江夏下到礦坑裏,卻問到了一股奇異的味道,就像是烤肉一樣,他的表情變得古怪一些,急忙加快腳步,衝入坑道深處。
第一眼就看到那個廢土姑娘,背對著他,正蹲在火堆邊,手裏抓著三根木條,在烤著什麽東西。
這讓他放下心來。
還好,還好。
不是在烤屍體。
他是親眼見過廢土的環境有多惡劣的,那裏的人為了活下去已是無所不用其極,剛才他殺了幾個惡棍,屍體就堆在坑中另一側。
萬一
還好,事情沒有如他所料的那麽黑暗。
江夏的腳步聲驚動了茉莉,後者急忙起身,帶著一抹畏懼,警惕的看著他,手裏烤的東西,也被她藏在身後。
這大概是習慣性反應了。
不過沒有拔出手槍,這證明這孩子對江夏的接受度變高了一些。
“烤什麽呢?”
他問了句。
待話問出,他才意識到,這孩子聽不懂,便又用手勢交流,朝著她伸出手,茉莉的表情有些糾結。
但還是低著頭,將手中藏著的東西拿了出來。
三根木棍上,穿著三隻剝了皮的老鼠。
頭部被去掉,內髒被掏空,
手法很嫻熟。
看樣子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唉。”
江夏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這東西他肯定是不吃的。
便伸出手,在茉莉頭發上揉了揉,又把那三隻烤好的老鼠串,隨手丟在一邊,彎下腰,將沉睡的蘇扛起。
這年輕人四肢加了義體,體重要比一般的年輕人更重,而江夏這副軀體來自一個書生,扛起來很是吃力。
“走了。”
江夏喚了句,卻沒有得到回應。
他回頭看去,茉莉正蹲在地上,將江夏丟到的老鼠串撿起,如寶貝一樣在身前吹了吹。
她來自廢土。
那裏物資貧乏,老鼠也是罕見之物,在自由公民城裏,能遇到老鼠,那可是一頓真正的大餐。
姑娘帶著護目鏡,看不清楚臉。
但她似乎並沒有因為江夏的動作,而感覺到被冒犯。
似乎這隻是尋常之事。
她小心翼翼的,把老鼠串放在錫紙中,包好,放入腰包裏,又把沒喝完的幾罐水抱起來,最後看了一眼這處地方,跟著江夏向外走。
江夏很想告訴她,不必帶水。
外麵多得是。
也不必帶那老鼠肉,牛夫人已準備了食物。
但話到嘴邊,卻隻化為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