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4章 入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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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千帆站在病房的窗口,他就那麽望著劉霞的背影。

    這是一個穿著漂亮的小西裝的背影,襯衣領子上係著淡粉色的絲帶隨風輕輕飄,整個人看起來是那麽的優雅,嫵媚中自有一股氣場,腳上穿著高跟鞋,走起路臀部微微擺動,宛若一隻美麗的孔雀在開屏。

    這是一個牡丹花一樣開放得十分熱烈的女人,卻似乎又別有一番安寧的韻味。

    程千帆的目光是審視的。

    對於劉霞,他的心中是抱以強烈的警惕心的。

    程千帆絕對不會因為劉霞的美貌、嫵媚,竟而會降低對此女的防備心理。

    事實上,對於這個親切的稱呼他‘好弟弟’的女子,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女人,程千帆始終保持以最高警覺態度。

    香煙盒被劉霞拿走了,他的手中把玩著一支鉛筆。

    他在思考劉霞此來的用意。

    從表裏來看,劉霞像是奉楚銘宇之命來囑咐他:

    因為斯蒂龐克小汽車的事情,特工總部會對他進行調查。

    不過,並不需要擔心什麽,秘書長對你是非常信任的,我們主動配合七十六號的調查,但是,倘若他們逼迫過甚,自有秘書長以及她劉霞為他撐腰。

    甚至於,程千帆不無揣測,劉霞關心的話語裏還有一層暗示——

    他是楚銘宇的助理,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楚銘宇,所以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心裏要有個譜。

    程千帆手中轉動鉛筆的速度越來越快。

    如果敵人並未對他產生實質性的懷疑,那麽,劉霞確實是為叮囑、交代而來。

    這裏有一個前置條件,暨他程千帆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問題在於,他是有問題的。

    在這個前提下,一個人關注問題的焦點便和常人不一樣。

    譬如說現在,程千帆在琢磨劉霞的那些話,他的關注重心會下意識的向一件事上麵瞄準:

    暨汪填海去看中醫了。

    因為汪填海在機關總二院門口過門不入,使得汪填海‘脫離’了程千帆所能夠打探的視線範圍。

    故而,對於程千帆來說,汪填海目前的身體情況是一個謎團。

    而毫無疑問的,對於重慶而言,最快、最迅速的搞清楚汪填海目前的情況,此乃當務之急。

    甚至於,汪填海沒有進入機關總二院,是真的僅僅是出於安全考慮、對於梁宏誌的不放心?還是說因為這種大型醫院人多口雜的考慮?

    倘若是後者的話,這是否意味著汪填海可能在這次刺殺襲擊中受傷了?傷勢如何?

    在這種情況下,汪填海去看中醫,這個不尋常的舉動似乎便多了一層耐人尋味的蹊蹺,這個蹊蹺有兩點:

    汪填海沒有去看中醫,實際上是去西醫私人診所了,那麽,這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等同於很大程度上意味著汪填海受了外傷。

    汪填海去看中醫了,這種情況下,大概率就和劉霞說的一般,汪填海沒有受傷,隻是受了驚嚇,所以請中醫開了安神的方子。

    程千帆停止轉筆,左手大拇指摁住了鉛筆,深邃的目光看向窗台外。

    他的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要弄清楚汪填海的身體情況,最簡單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想辦法去打探一件事,暨汪填海到底有沒有去中醫館求醫。

    程千帆估摸著,想要搞清楚這個事情,倒是並非太難調查。

    南京淪陷後,人間地獄,幾如白地。

    以汪填海的身份,即使是去拜訪,也當為中醫名家。

    南京城現有之中醫名家鳳毛麟角,秘密‘按圖索驥’即可。

    心中有了決定,程千帆這才有心思去看劉霞帶來的禮物。

    一份精致人參藕霜,是福州泰豐食品公司生產的。

    程千帆心中咦了一聲,這盒人參精妥妥來自國統區。

    還有一份糕餅,是港島的德雲老餅家。

    這種糕餅,程千帆倒是吃過,他的‘玖玖商貿’就有從港島少量進貨過該食品。

    ……

    “好了,在這裏停下吧。”劉霞說道。

    “小姐,還沒到安將軍巷呢。”黃包車夫趕緊說道。

    “我說停就停,哪那麽多廢話。”劉霞冷哼一聲。

    黃包車夫不敢再廢話,趕緊停下腳步。

    劉霞扔了一張鈔票在車座上,下車就走。

    “小姐,找錢。”車夫喊道。

    “賞你了。”劉霞沒有回頭,擺擺手。

    “觀音菩薩啊,謝謝,謝謝。”車夫忙不迭千恩萬謝,女客人給的車資,足足有三四倍之多,有了這錢,今天的菜粥裏可以多放一小把米呢。

    劉霞進了堂子巷,過北門橋,出來上了一輛早已經等候的雪鐵龍小汽車。

    “劉秘書。”丁目屯的目光在劉霞姣好的身軀上掃過,微笑說道。

    “勞煩丁主任久候了。”劉霞淡淡一笑,“該說的說了,該做的做了。”

    “劉秘書辛苦了。”丁目屯客氣點頭。

    “丁主任,我有言在先,秘書長對程千帆非常器重,你們調查可以,除非握有必要證據。”劉霞說道,“冤假錯案在這裏是行不通的。”

    “劉秘書且放寬心。”丁目屯輕輕嗅了嗅,點點頭說道,“先不說我們隻是對程千帆進行例行調查,從程序上來說,程千帆現在還是清白的,更不消說他是秘書長的世侄,丁某省得。”

    他輕笑一聲,左手抬起,似有意無意的要攬向劉霞的肩膀,口中說道,“隻說這位‘小程總’,他在上海那邊也是有跟腳的,和日本人走的很近,沒有確鑿證據是動不得的。”

    劉霞看了一眼丁目屯那要伸過來的祿山之爪,並未躲避,隻是目光冷淡,語氣也是淡淡地,“丁主任,請安排一輛車送我去見汪夫人,我與夫人約好了的。”

    丁目屯的色心頓時收斂,他深深的看了劉霞一眼,“劉秘書有需求,自當效勞。”

    “阿蓼。”丁目屯衝著副駕駛座位說了句。

    “是,主任。”

    阿蓼開門下車,不一會,一輛福特小汽車開過來,按了下喇叭。

    “劉秘書,請。”丁目屯作勢要攙扶劉霞下車。

    劉霞不著痕跡的抽回臂彎,看了丁目屯一眼,冷哼一聲下了車。

    ……

    “不識好歹!”看著手下開車載著劉霞離開,丁目屯不禁冷哼一聲,不過,饒是氣的牙癢癢,他也隻好發一些狠話,不敢對劉霞有什麽不軌之行。

    這個女人,他惹不起。

    劉霞是楚銘宇太太的晚輩,這位楚太太雖說不得楚秘書長歡心,但是,卻是汪夫人的幹妹妹。

    確切的說,楚太太同汪夫人之間的關係比幹姐姐幹妹妹還要親近,楚太太是汪夫人的貼身丫鬟出身。

    說起來,這也算是風流不羈的楚秘書長在女人事情上,栽的第一個跟頭。

    辛亥革命前夕,楚銘宇從巴黎回到上海,經黃公克強介紹,結識了汪填海。

    此二人相識以後,惺惺相惜。

    彼時‘汪先生’已經和陳小姐成婚,楚秘書長光棍一條,經常到汪填海家裏去串門,討論革命工作的同時,也順便有人管飯了。

    汪先生家裏有一個使喚丫鬟叫阿麗,長相一般般。

    這也是汪夫人的馭夫之術,汪先生愛惜名聲,從不在外麵亂搞,但是,如果家裏有一個美貌丫頭,保不齊便會順便吃個窩邊草。

    故而,汪夫人選了一個比她相貌遜色的丫鬟,以為安全計。

    汪先生乃君子,不管是出於何種原因,確實是沒有對阿麗動心思。

    卻不知道當年的楚秘書長是不是哪天喝多了,居然和阿麗有了夫妻之實,而且還有了腹中骨肉。

    這下子,事情鬧大了,楚銘宇實在是看不上阿麗的相貌,想提起褲子直接走人,卻被汪夫人訓斥阻攔。

    汪夫人為自家丫鬟做主,要求楚銘宇必須負責任。

    楚銘宇找到汪填海,表示能不能不負責?給錢作為補償行嗎?

    汪表示我都惹不起這個母老虎,你自己看著辦吧。

    這個時候,汪夫人給了楚銘宇台階下,她當場認了丫鬟為義妹,完美的解決了女方的身份地位問題。

    無奈之下,楚銘宇隻能答應迎娶,隻不過終究還是對發妻不大看得上,並不會帶在身邊,當然了,因為妻子與汪夫人的親密關係,他對發妻還是頗為尊敬的。

    正因為此,盡管楚太太實際上並不得楚銘宇寵愛,但是,丁目屯對於劉霞這麽一個楚太太的晚輩依然頗為忌憚。

    可以這般說,倘若劉霞隻是楚秘書長的秘書,丁目屯甚至是有膽量行魯莽之事的,但是,偏偏劉霞拐彎抹角是能夠和汪夫人搭上線的,丁目屯反而不敢得罪。

    在汪係內部,大家都知道,得罪了汪先生,汪先生好麵子,也許不會真格兒計較,最起碼表麵上如此,但是,萬不可招惹汪夫人,那位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

    “二春。”丁目屯淡淡說道。

    “主任,我在。”阿蓼下車後,副駕駛新上來的一名特工答應一聲。

    “給我盯住了。”丁目屯冷哼一聲,想到劉霞言語中對於程千帆的維護之意,他的心中莫名火起。

    “主任請放寬心,三位老先生醫館附近都有安排弟兄值守。”二春說道。

    丁目屯微微頷首。

    南京作為國府國都,當年也是名醫雲集,可以說全中國最著名的國手,有近半數便在南京。

    當年,常校長下場支持中醫,汪氏廢止中醫之事草草收場,國府再不提廢除中醫,反而成立了中央國醫館,由金陵四大名醫分別任正副館長,重新建立了中醫從業資格規範。

    不過,現在南京城‘夠資格’給汪先生看診的名醫,也就那麽兩三家了。

    “讓童學詠去磨盤街帶隊,二十四小時盯著。”丁目屯說道。

    汪填海去的便是磨盤街的醫館求醫,倘若程千帆真的秘密打聽汪先生求醫之事,必然會順著特工總部放出去的線索摸到磨盤街。

    故而,磨盤街是重點,童學詠做事謹慎,丁目屯頗為欣賞。

    “是!”二春點點頭,下車離開。

    丁目屯點燃一支煙卷。

    他的目光深邃,請劉霞配合特工總部設下的這個局,實際上真正關鍵之處便是向程千帆透漏了汪先生去找中醫問診。

    倘若程千帆果然有問題,必然非常‘關心’汪先生當下的身體健康情況。

    中醫館這個不起眼的細節,足以吸引程千帆在不知不覺中入彀。

    丁目屯隻是抽了一口,卻是皺了皺眉頭,將煙卷直接從車窗扔了出去。

    他這才注意到,這一盒香煙是從劉霞的兜裏掉落的。

    而且看這煙盒,顯然不是女士煙,至於說這盒香煙是從哪裏來的,丁目屯心中隱隱有所猜測,這令他臉色更加不快。

    ……

    八百橋鎮,一處木質房屋的二樓。

    軍統南京區區長秦文明焦急似火,來回踱步。

    “可有最新消息?”他看到進門的手下秦德偉,立刻問道。

    秦德偉搖搖頭,“二叔,要不要我進城去打聽。”

    刺殺汪填海,並且是不惜一切代價、可謂是動用南京區在城內的一切力量行孤注一擲刺殺,在計劃製定之後,秦文明便始終關注著城內的動靜。

    秦文明知道,馬國忠和眾弟兄在此次行動中,是斷無幸免之理的,這些弟兄在參加此次刺殺行動的那一日,便意味著隻有殉國一途。

    故而,他安排一名直屬與他單線聯係的手下在老虎橋附近遊弋,意在第一時間掌握刺殺結果。

    就在上午,該手下打出暗語電話,報告民生橋附近發生激烈槍戰,內情不詳。

    秦文明大喜,同時又患得患失,他下令此人不惜一切代價,定要設法打探民生橋刺殺事件內情,尤其是要打探到汪填海死了沒。

    隻是,在這之後,秦文明便和此人失去了聯絡。

    這不由得令秦文明焦急、擔憂不已。

    他看了秦德偉一眼,這名手下是他的遠房族侄,是絕對的親信。

    “也好,你進城去尋江文。”秦文明點點頭,江文便是他在城內布下的那枚獨立暗子。

    他叮囑族侄,“汪填海遇刺,不管成與不成,日本人都會發瘋搜捕,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二叔。”秦德偉爽朗一笑,“能殺我的小鬼子還沒出生呢。”

    ……

    程千帆喊護士送來暖水壺,自衝了一碗人參精粉。

    他用湯匙輕輕攪動,誘人的香氣在病房內彌散。

    “龔先生倒是好自在。”一個聲音在門口驀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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