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貓耳洞裏的日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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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往今來有多少人在白發蒼蒼,體衰力竭時哀歎時光飛逝,歲月不饒人,又有多少哲人大聲疾呼浪費時間就等於圖財害命,就連鄧建國在陸軍學院上學時,教官就三令五申的向學生們強調,虛度年華那隻是活著,珍惜時間那才叫生活。然而,在整個老山戰區最為平靜,幾乎沒有戰事的66B高地上,在貓耳洞裏,兵們卻憎恨時間機器運轉得實在太慢,慢得讓大家無所適從,因為根本找不出什麽法子來打發這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閑暇。

    以前訓練的時候,兵們從早晨一睜開眼睛就忙碌到天黑,生活過得緊張而充實。戰鬥之時,兵們生死一拋,浴血廝殺,隻恨人生苦短。現在可好了,閑時間多得數不清,日子過得毫無滋味,無聊之際,兵們就挖空心思,絞盡腦汁的搜事幹。

    於是,指甲一天可以剪上十幾遍,槍一天要拆散下來擦拭好幾回,彈藥箱子每天都換一種樣式擺放。陳小鬆不但是令人拍案叫絕的用槍高手,還是個手藝高絕的能工巧匠,他閑來無事就利用子彈頭發明了十字架,不但新穎別致,而且鬼斧神工,深受大家的青睞。很快,用子彈頭製作十字架來打發閑暇時間就在貓耳洞裏蔚然成風。這種子彈頭製作的十字架也曾一度在後方青年當中風靡一時,這恐怕是始作俑者陳小鬆想都無法想到的。

    三個一夥,五個一群的圍聚在一起吹牛侃大仙早就是兵們的最愛,先是憶苦思甜,後是胡編亂造,直到靈感枯竭,才思被榨幹,想瞎吹也吹不出來了。

    既然吹牛侃大仙也索然無味了,那就打撲克或是下象棋吧。撲克是開拔時帶來的,打爛了沒法換新就隻好用一片膏藥貼上畫上畫點繼續摔老K,由於軍工送來的軍需物品中唯獨缺乏可供戰地娛樂的東西,以致於一副撲克被膏藥貼起幾寸厚。象棋就更容易解決了,收集一堆手榴彈蓋子,用紅藍圓珠筆在上麵寫上字就可以當棋子用了,然後在一張報紙上畫一棋盤就大功告成了。

    說來簡直令人不可思議,從貓耳洞走出來的兵在解甲歸田後,人們便驚奇的發現,這些人不但能說會道,口若懸河,牌技棋藝水平更是出類拔萃。

    然而,66B高地越是風平浪靜,太平無事,兵們越是遊手好閑,無所事事,鄧建國心裏就越是忐忑不安,潛意識裏總有種暴雨將至,大戰在即的感覺。

    不錯,越軍自從4.28老山收複戰中遭受重創後,一直都是小打小鬧沒有大動作,但這並不意味著越南人就會善罷幹休,就會同我國握手言和,化幹戈為玉帛了,以越南人妄自尊大,窮兵黷武,暴虎馮河,睚眥必報的險惡脾性,是不會就此服軟的,可能正在暗中醞釀和策劃更瘋狂,更大規模的反撲。

    我軍向來不打沒有把握之仗,C團也一直在全神警惕,高度戒備。從七月六日開始,軍工加緊為各一線防禦陣地搶運軍需物資,補充武器和裝備,沉寂已久的老山地區再度氣氛緊張而肅殺起來,血腥和死亡的氤氳再度迷漫開來。

    七月八日,C團團指下令各連作好戰鬥準備高度提防敵軍大規模反撲。66B高地上,三連長林通軍和代理副連長鄧建國在營屬重火力支援下,對高地前沿五十米距離內掃清射界,並埋設了大量防步兵地雷,此外按鄧建國的強烈要求,多增設了幾處高密度雷場。

    到七月十一日淩晨零點,團指正式下令迎接敵軍大規模進攻的戰鬥準備。按照預先商量好的決定,三連長林通軍負責指揮駐守1BD的三排和炮排,鄧建國依舊坐鎮無名高地,帶領一排和二排獨挑大梁。

    淩晨五點十五分,敵軍炮兵開始試探性射擊,先是零星的小口徑火炮投石問路,炮彈東一聲,西一聲,響得七零八落,炮彈在夜空裏劃著稀稀疏疏的光弧,落到山頭上開出了花花搭搭的火樹苗。

    鄧建國靠在洞口石壁上,撚著下巴上的胡須,正嫌越南人的炮火打得不夠強猛,不夠刺激。忽地,尖銳怪嘯音穿雲裂石,密密麻麻的塞滿了天空,刺得他耳膜微微麻癢。

    心頭一窒,他抬頭仰望蒼天,****,這一下可有得看了,各種各樣的大口徑炮彈在空裏勾畫出一道道粗劣的火紅線條,拖著一抹抹酷炫燦亮的光弧,密密匝匝的落在山頭上開出一片片光彩照人,悚目驚心的火林火海。紅豔豔的火焰升騰起丈把高,燒紅了半邊天,登時,黑蒙蒙的夜空變得通明如白晝。

    幾個兵偎依在鄧建國身旁,就那麽傻呆呆地看著,恍恍惚傯中感受著天雷地火的動魄驚心。他們一個個臉上淒然變色,目光顯得愕然而惶悚,身子隨著隆隆炮聲在瑟縮著。

    "都到洞裏去,等炮擊完了再出來,這個不好看。"鄧建國對著這幾個兵冷然說道。

    看著兵們畏畏縮縮地退回到洞子深處,鄧建國長吐一口氣,悲歎著這些小夥子即將在死亡線上穿越了。

    躲在洞裏,陳小鬆的心裏隻是亂,如同亂麻一樣絞成了一大團,理也理不清。炮彈帶著死神大爺的森怖怪笑,撕空裂雲地落在不遠處轟然炸開一片片鋼樹火林,密密叢叢。

    自我軍重炮群開始還擊後,場麵就更加熱鬧了,密集得跟飛蝗一樣地炮彈在夜空裏縱橫交錯,大大小小地光弧和線條在虛空裏交織出一張張冷電光網,看上去炫目迷神,絢爛多彩,根本分不清那是我軍打的,那是敵軍射的炮彈了。

    陣地前的那一小片馬尾鬆林早就湮沒在了汪洋火海當中,蕩然無存。弟兄們辛辛苦苦用麻布口袋堆壘起來的工事也在這洪峰巨流似的炮擊中不複存在。炮火之狂猛可說是山崩地裂,整個山體就如同一艘飄蕩在巨浪海嘯中的輪船一樣搖搖晃晃,使得隱蔽在洞裏的兵們就如坐船一般,震蕩得顛來倒去,那一片片經久不息,震得令人耳膜出血,大陽穴鼓漲的巨響著實叫兵們為之心悸。

    用兩團棉花塞住耳門,鄧建國看著眼前這翻天覆地的景象,臉上毫無血色,冷峭得酷似一塊寒冰,眼睛炯灼得如利刀鋒刃,暴射出冷光殺氣,使人一挨近他就有和冷氣逼人地恐懼感。看得出,一連兩個月無所事事,悶得發慌,閑得無聊地生活絲毫沒有磨掉他的勇銳和生猛。

    他倒是可以橫刀向天笑,長歌當哭,但是其他的兵們可就缺乏他這種在死神大爺鐮刀麵前仍然無所畏怯地定力和氣魄了。

    他兀自觀賞著洞外精彩紛呈的煙花表演,倏地一句尖聲嘶喊:"能不能停下來,我受不了了。"

    耳朵裏盡管塞著棉花團,但他仍能隱隱約約地聽得出這是連部通訊員小剛在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