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貓耳洞裏的日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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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怦然心驚,他當即就知道這娃子被炮擊震壞了心智,而通常情況下士兵在戰場上神魂顛倒後難勉會幹出一些令人無法預料的事來,比如在槍林彈雨裏直起身子,不分敵友就開槍一通亂射或者飲彈自殺。

    心知這不妙,鄧建國為了預防有悲劇發生,正要起身離開洞口奔回裏麵去勸阻和寬慰小剛一下。殊不料,這娃子竟然像驟發了失心瘋一樣,狂亂地搖著腦袋,兩手在身上胡亂扯抓著,尖呼號叫著往洞外衝出,一個戰友搶步上去拖住他卻被他一口咬得手臂鮮血淋淋。戰友負痛隻好鬆開手臂,他就更如同一匹掙脫韁繩地烈馬一般衝向了洞口。

    鄧建國大驚失色,縱起身形旋風也似的橫擋住洞口,也不知道這娃子是那來的神奇力量,居然把剛銳猛厲地鄧建國撞了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

    突如其來地驚人巨變讓鄧建國始料未及,他心頭駭震之際,旋身伸出右手,電掣一般抓向小剛背部武裝帶,想要把他拖回來。可惜還是晚了那麽一毫秒,這娃子已經迎著炮火衝出了洞口。

    炮火宛似裂岸驚濤一樣席卷著整個山頭,小剛那瘦小身軀很快就被炮山火海所吞噬,密密層層地鋼珠彈片如同肢解狂魔,他那副瘦小身軀立刻就被撕裂揉碎,爛肉和碎骨馬上就被熊熊烈焰燒成灰沫,隻剩下頭盔被怒海狂瀾似的勁波拋揚到空中,劃著一道優美弧線,骨碌碌地滾下了山坡。

    眼睜睜地看著一條幼稚的生命被戰火毀滅,鄧建國悵然而悲愴地閑上了雙眼,心裏哀痛難當,眼角卻沒有了淚花,因為這種人間慘事他已經看得太多了。

    趁著炮擊間歇,一排長要組織人手下去尋找小剛的殘骸卻被鄧建國阻止了,因為在這種摧枯拉朽地炮擊下,連一小塊布片也不可能找著了,小剛的遺骸已經化成了灰燼隨風而逝了。鄧建國隻是深感惻隱和愴痛,這娃子隻有十五歲,生命還在嫩芽狀態就被戰火焚燒掉了,不知道他父母能不能受到烈士家屬的待遇。

    炮擊持續了差不多兩個半小時,直到清晨七點半才徹底偃旗息鼓,老山地區總算恢複了風平浪靜。

    炮襲過後,鄧建國估摸著敵軍步兵就要展開淩厲攻勢了,他絲毫不敢鬆懈,當即命令一排和二排進入工事和掩體,作好準備,等待著與敵軍步兵硬碰硬的正麵交鋒。

    硝煙隨著山風到處飄散,很快就和晨霧攪混在一起,視界裏一片白茫茫,霧蒙蒙,鄧建國窮盡目力他無法看清楚五十米以外地東西,能見度差得要命。

    弟兄們擰開手榴彈蓋子,拉開槍栓送彈上膛,明晃晃的刺刀在晨光下寒氣森森。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裏,可就是遲遲不見敵人步兵有所動靜。

    半個小時一晃而過,霧幕漸漸消散開來,陣地前方除了剛才炮擊留下的累累彈坑和暴露在外的土壤外,什麽都沒有。鄧建國不敢掉以輕心,嚴令大家又高度戒備了一刻鍾,還是連個鬼影都沒出現過。敵軍光打雷不下雨搞得弟兄們滿頭霧水,鄧建國心裏也是疑雲密布,暗想:敵人剛才對我軍陣地實施如此大規模炮擊究竟有何意圖?難道是在進行火力偵察嗎?

    他正冥思苦想之際,連長林通軍在1BD高地來電傳達團指命令,越軍隻是試探性炮擊,要求各高地加強警戒兵力,其餘戰鬥人員回掩蔽部養精蓄銳。

    敵人搞得驚天動地,不過是投石問路,弄得大家虛驚一場。看來今天是白忙活了,弟兄們懸在心裏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釋然地鑽進貓耳洞、防空洞、屯兵洞等掩蔽部享受安寧去了。

    可是鄧建國心裏還是無法釋懷,總覺得剛才敵人的炮擊絕不是在向我軍炫耀他們炮兵部隊的威勢,更不是在虛張聲勢,而是在試探我軍駐守在老山各高地的兵力和重火力配備的情況。

    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他估摸著敵人很快就會有大動作展開,時間極有可能會在今晚或明天淩晨。

    布置好警戒哨後,鄧建國屁股坐在彈藥箱上,背靠著濕潤的洞壁,眼皮子像灌了鉛一樣沿重得幾乎都睜不開了,可就是睡不著。本想打個小盹,但腦海裏卻浮現出了小女兒那張嫩紅而圓潤的可愛笑臉,耳朵裏仿佛灌滿了慈祥母親那喋喋不休的嘮叨,還有亦嚴亦慈的父親那種幾近灌輸式的訓話。

    這樣一來,他的精神就更加活躍起來了,心裏反而變得焦灼而急躁起來,閑目養神反倒如坐針氈。

    猛地睜開眼睛,使勁揉了揉有些紅脹的眼皮子,他長籲一口氣,從旁邊抓過一支56式衝鋒槍,抱在懷裏,鼻子嗅了嗅槍管,聞著一股淡淡的火藥和槍油味,有一種令人振聾發聵的感覺,心情算是得到了一點兒放鬆。

    撇了撇兩片薄嘴唇,他拿出抹布和槍油,手腳非常麻利,動作非常熟練的把這支56衝鋒槍拆散成一堆零件,然後抓起零件就擦拭起來,算是在打發無聊的時間。

    這種國產56式衝鋒槍防鏽性能和抗腐蝕性能極為差勁,老山地區濕熱多霧,再加上貓耳洞裏的潮濕,就更是雪上加霜。一天不擦,全身生鏽,三天不擦,槍機就拉不動,一周不擦的話,恐怕就鏽成了一堆廢鐵。

    因而,擦槍成了弟兄們在陣地上天天必須要完成的作業,否則就會鏽跡斑駁,從而導致與敵接火時喪失先機。

    炮襲令人心驚膽寒,一夜難熬的驚恐更讓人身心疲憊。可是兵們蜷縮在掩蔽部裏雖然困倦,但卻無法安然入睡,因為過度緊張和極端勞累會使精神高度亢奮,反倒睡著覺了。兵們便利用擦槍或檢查彈藥來消磨時光,無論是不是戰鬥人員,隻要是兵都千篇一律地做著這個活兒。

    陳廣銳與三連一個叫於章海的壯漢負責一挺53式重機槍,兩人輪流著把一顆顆閃著鋥黃光澤的子彈按進彈鏈,一氣按滿了二十條彈鏈,機械重複地動作直累得兩人滿頭大汗,氣如牛喘。陳廣銳連手指都蹭破皮了。

    這時候,烏雲象墨汁一樣潑滿了天空,小雨淅淅漓漓的下個不停,厚厚的霧靄為整個老山披上了一件乳白色的外套。一眼望上去,四到八處都是白茫茫,霧蒙蒙的一片。山風吹在人身上涼絲絲的,還夾雜著一股泥腥氣和硝煙味。

    煙雨淒迷,天地間一片渾濁,那個名叫於章海的兵煙癮來了,用雨布蓋好機槍和彈藥箱後就拉著陳廣銳窩到工事側後方的崖壁下麵吞雲吐霧。

    於章海是個貨真價實的煙鬼,蒙在雨衣裏一氣抽了六根阿詩瑪還嫌不過癮,隻聽他吊兒郎當的道:"我說兄弟,這老鄉送的煙倒是很高級,隻是這嘴太賤了,老覺得不過癮。"

    他拍了拍腦袋,抽出一根遞到陳廣銳手上,笑咧咧的道:"這頭老是沒有一點暈沉的感覺,來,咱們再來一根吧。"

    撇了撇嘴,陳廣銳怏然道:"他奶奶的個熊,你他媽就不能省著點抽,就這麽幾根了,明天就不過日子了。"

    於章海一瞪眼,嗔怪道:"我說兄弟,你是不是被小鬼子的炮彈炸懵了?腦子不好使了,也不想一想,像我們現在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鬼他媽知道明天還能不能見著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