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戰友的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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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峭的,蒼白的,沉默中,鄧建國走到附近另一個重傷倒地的弟兄跟前,見這是一個年齡不過十七八歲的小戰士,全身上下染滿了血跡,雙目瞳孔的光芒在迅速擴散,泛出死魚般的黯淡灰芒。嘴唇在蠕動著,嬰兒似的紅潤麵孔已變成了鐵青,嘴唇也浮了烏紫,喉結在一漲一縮,滴裏嘟嚕的,帶著氣泡的血沫子便緩緩溢流出來。

    在死神大爺的鐮刀下無數次死裏逃生,鄧建國經曆得太多也看得太多了,隻要瞅上一眼,他斷然認為這個小兄弟的創傷已經嚴重到了無可救治的地步了。

    他隻是木然地看著小兄弟肚腹上那杯口大的血洞,任由血水沿著小弟兄按在傷口上手指縫中往外擠流,任由小兄弟那瘦高的身軀在抽搐著,他不是不想去做無用功,隻是不願在包紮傷口時去接觸小兄弟那絕望、不甘和留戀人生的複雜眼神。因為這個小兄弟實在太年輕了,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孩子,而他自己又身為人父,真的不敢去想小兄弟的父母在痛失心頭肉後會怎麽樣。

    一分鍾後,肺部中彈的那個士兵在噴出最後幾口血後痛苦的死去了,弟兄們仍然沒有放棄包紮,仍然在做著無用功,似乎隻要包紮好他就能活過來似的。

    斷了手指的兵在痛苦中幾乎喊啞了嗓子,發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嗚嗚聲,一個戰友一邊苦口婆心的安慰他,一邊為他包紮光禿禿,血淋淋的左手掌。

    陳小鬆那小子不知什麽時候聞到喊聲來到他身旁,看到他右手正在周圍滿到到處找著什麽。

    陳小鬆知道他在找那一截截手指,在找那再也不可能連接起來的手指。

    陳小鬆神色一陣愴痛和悵惋,他沒有去理會斷了手指的兵,也無法幫上什麽忙,隻是癱軟無力地歪靠在壕壁上。

    他血雨腥風裏飄泊了大半天,每一秒鍾都有被子彈淩遲碎剮,被炮火挫骨揚灰的危險,而這一切他都在竭盡全力承受著。

    他出生在民風純樸的沂蒙老區,本是一個憨直溫厚,善良老實的莊戶孫,如果不是家鄉那窮山惡水的生存環境,他可能不會抱著混一口飯吃的初衷來披上這身綠馬甲,而是安安分分的當一個誠樸厚道的農民,隻要能養家糊口,安身立命就心滿意足。可是既然已經披上這件綠馬甲,就得要把這條命賣給國家和人民,自己也就不屬於自己和父母了,衝鋒陷陣,流血犧牲已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隻是征戰殺伐不是兒時在和夥伴們玩抓漢奸,是慘無人道和塗炭生靈的一種人類浩劫。鮮血、死亡更是需要超凡勇氣才能麵對的,因為那是生活的一部分,也許下一個就會輪到他了。

    可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究竟是為了這座標號為無名的小高地嗎?真如政工幹部們說的那樣是為了祖國和人民嗎?抑或是僅僅是為了自己和身邊的這些生死兄弟能夠活下去而戰。

    他倒底是個莊戶孫,不像鄧建國那樣有著強烈的國家主義精神和民族自尊心,榮譽感,他始終想不明白這一場正義殺戮,更不懂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這句話的涵義,因此他冥思苦想了很久。

    剛才還炮火連天的無名高地現在是一片死寂,靜得真令人心頭發毛,惴栗不安。

    天空裏光光溜溜,不見一片雲彩,可戰火燃起的無邊殺氣和恐怖陰雲卻將湛藍的天空塗染得讓人一眼望上去是那麽的暗黑,烈陽撕裂了厚厚的陰霾,酷毒地炙烤著地麵上那一百多具殘屍和爛肉,灼熱的空氣裏灌滿了焦臭味和血腥氣。

    越軍在第一回合強攻受挫後一時沒有動靜,但鄧建國料定他們是在積蓄力量,積蓄怒火,準備著在下一回合中挽回顏麵。

    二排長覃濤一刻也顧不上歇息,帶著七個弟兄頂著烈日,抓緊時間收集烈士的遺體。為了防備暗中窺伺的敵軍狙擊手射殺處理烈士遺體的弟兄,鄧建國吩咐陳小鬆提高警覺負責監視著可疑的位置。

    他也在這個時刻想起了那個因炮火震壞心智而衝出掩體,結果被子彈肢解的小戰士,當即就動身收集起那殘缺不全的碎屍。

    上半塊軀還很完整,鄧建國找到兩條大腿後,看到白花花的腸子扯了一地,內髒器官在烈日的烤炙下頹敗成紫黑色,心髒頓時抽縮了一下。

    微微一怔,他就像尋找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拾起來又拭掉上麵的紅土,然後輕輕的放進用作屍袋的麻布口袋裏。

    氣喘籲籲,臭汗如雨水一樣濕透了全身,他忍著毒辣得像爐火似的陽光,受著催嘔暈血的腥臭,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漿糊一樣的腸髒收集到屍袋裏。

    心係駐守66B、1BD和10C高地那些弟兄的安全,鄧建國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上的血汙和泥垢,抓起步話機上的耳機和送話器就向在1BD高地坐鎮的三連長林通軍發報。

    他簡明扼要的把無名高地這邊的戰況和人員傷亡向林通軍匯報了一遍後,就聽到連長驚異地道:老天爺,這群白眼狼連坦克和武裝直升機都出動了,無名高地還牢牢掌握在你們手中,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們是怎麽撐過去了的。

    的確,為了一個小無名高地,小越南不但出動了頭號王牌31FA師,還把坦克,武裝直升機這樣厲害的家夥都搬出來了,到頭來竟碰了一鼻子灰,什麽便宜都撈到還損兵折將,而駐守無名高地的我軍戰士傷亡不到二十人,鄧建國更是毫發無損,這怎能不讓林通軍大為錯愕呢?

    其樂融融,鄧建國沒有吭聲隻是得意地笑了笑,就聽到林通軍歎賞道:31FA師,什麽王牌中的王牌,還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小鄧,你到底是人還是鬼呀?

    脆生生地一笑,鄧建國吊兒郎當地道:你說呢?

    林通軍興致勃勃地誇讚道:真是你的,怪不得當年B團那些老兵都管叫你魔鬼尖兵,連王師長都把你當了寶,你還是不負重望啦。

    那裏的話,還不是仰仗弟兄們的幫襯和首長們的關懷。嘴上說著謙遜的話,心裏卻樂不開支,有種空前巨大的成就感。

    隻聽耳機裏,林通軍長歎一口氣,悻然而悱惻地道: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上麵那些頭頭是不是昏庸了,像你這樣有勇有謀,文蹈武略的特種作戰高手全軍區也沒有幾個,可他們為什麽不讓在偵察連裏幹,偏要把你調到這步兵連裏來,真不知道那些頭頭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王師長不是很看重你嗎?難道他眼看著那些昏官胡作非為,一點兒辦法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