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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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太太去祈福三天了。

    雨也下了三天。

    第四天的清晨,天終於放晴了。

    九姨娘抱著十四哥兒,有些心神不安。這兩日十四哥兒不舒坦,總是哼哼唧唧的。王大夫來了兩遍,隻說沒事。

    九姨娘很想太太。

    每次十四哥兒不舒坦,太太一來,十四哥兒就好了。

    在九姨娘心中,太太是定海神針。太太在,萬事大吉。可是,太太出去三天了,還沒有回來的音訊。

    怕是路上不好走。

    不過,今兒天晴了,太太總該啟程回來了罷。九姨娘想。還有,那個十三姨娘,總窩在太太的春綠苑,實在也不像一回事。聽說,十三姨娘趁著太太不在家,還趁機發威呢。真可笑,太太的地位,哪能是她能撼動的。

    九姨娘想著,佑安寺不過六七十裏,到天黑的時候,太太總能趕回來的。到時候十四哥兒見了太太,就好了。

    九姨娘便安心等待著。

    焦慮的不止九姨娘一個人,其他院落的姨娘們,全都伸長了脖子,候著太太回來。可太多事情了,要等著太太回來處理呢。比如秋裝該備起來了,賞菊宴也該辦起來了。咳,趙家沒了太太,可真是群龍無首,啊不,群鶯無首。

    唯一暗暗祈禱蘇雲落不要回來的,隻有大搖大擺住在春綠苑的十三姨娘了。她掰著手指數,再過一個半月,趙棟便回來了。她的胎也安穩了,到時候讓趙棟從蘇雲落手中將外麵田莊鋪子的管事權取過來……

    十三姨娘越想越美,在美人榻上愜意地翻了個身。

    六瓣戰戰兢兢地在一旁扇風,不敢多言。她也在等太太回來,她要告訴太太,她不要給十三姨娘扇扇子了,她要回灶房扇火。

    然而九姨娘等得天都快黑了,還沒有人來告訴她太太回來了。

    或許,太太是有事耽擱了。

    當夜,月光皎潔,星空純淨,預示著明兒是好天氣。

    太太,明日該回來了吧。

    焦急的趙家上下幾十口,期盼著天明,期盼著太太的馬車安然無恙地出現在趙家的大門前。

    駿馬疾蹄,在渭城的青石板上奔馳,發出嘚嘚嘚的聲音。馬是好馬,但騎的人一身泥漿,白白浪費了一匹好馬。

    馬兒在趙家大門前停下,騎馬的人一口氣來不及喘,滾落馬背,幹涸的泥漿將打掃得幹幹淨淨的門前染髒。門房眉一皺,正要上前斥責,卻聽那人喘著氣“太太,太太,出事了!”

    門房一聽聲音怪熟,仔細一看,原是朱管事。

    朱管事一向管著田莊的事,怎地騎著馬,直奔過來,說著妄語呢?

    朱管事一把推開門房,直奔前院。平日裏,除了李遙是大管事,趙家還有一位老管事,是當年老太太留下來的。素日裏並不管事,隻休閑地養花養鳥。太太平日裏,十分尊重這位老管事。如今趙棟遠在南洋,太太出了事,趙家無人作主,自然是隻能尋老管事。

    老管事正逗著畫眉,忽而見朱管事衝進來,一張滿是泥漿的臉有些恐怖,聲音發顫“老管事,不好了,太太,太太被山洪衝走了!”

    老管事的白胡子一顫,趙家的天,要塌了!

    趙家雇了許多人,花了一萬兩銀,尋了許多天,連太太的衣角兒都沒尋到。

    趙家太太蘇雲落,就這樣隕落了。

    八月十五前夕,歡天喜地的趙棟回來,迎接他的卻是滿院的縞素。

    趙棟的臉敗壞得像青石板上枯萎的青苔,然十三姨娘將他的手往她的肚子上一放,柔聲說“姐姐不在了,我們還須得往前看才好,這樣,姐姐才走得放心。”

    果然丹兒的話向來聽著便十分舒服。

    趙棟握著十三姨娘的手“以後趙家,就全交給你了。”

    十三姨娘笑得比外頭的陽光還要燦爛“大爺放心。”

    趙家太太蘇雲落,去世不到三個月,趙家大爺便續了弦。新的趙家太太是南洋富家嫡女,楊玉丹。

    ……

    晚秋了。

    早起須得穿一件薄棉襖子,便是連從井裏打出來的水,冷冰冰的洗在臉上,冷得讓人直發顫。

    辛嫂子升了小爐子的火,將銅壺架在上頭,自己用冷水洗了臉,再用梳子沾了頭油,細細地將頭發梳得極光滑。她的手雖然粗糙,但卻是極巧,便是蘇娘子,也愛她梳頭的手藝咧。

    辛嫂子梳好發髻,淨了手,砂鍋裏的粥沸騰著滾出來,她趕緊將蓋子掀開,用木勺攪拌著。蘇娘子最愛喝這碧梗粥了,再配上一個煮雞蛋,一小碟鹹菜,便是極好的一頓。在這靈石鎮上,蘇娘子的早飯,也算是能排得上號的呢!

    反正辛嫂子是極喜歡這份差事的。蘇娘子喝不完的粥,時常留給她吃。她不過才來這當差兩個月,腰身都胖了一些呢。

    不過,辛嫂子平常也是十分擔憂的。比如蘇娘子開的鞋襪鋪子,在這靈石鎮上,不算大也不算小,花樣兒也不算多。蘇娘子雇的兩個婆子,手腳也不算十分靈活,每日裏趕出的鞋子襪子少得可憐。除開兩個婆子,一個小夥計的工錢,自己做雜役的,還有蘇娘子房裏頭小丫鬟詠雪的工錢,還一日三頓的包吃,一年四季還做衣裳鞋襪,蘇娘子怕是攢不到什麽防身錢的罷。

    作為同是寡婦,辛嫂子很是能體會身上沒錢的痛苦。

    不過,蘇娘子似乎並不是很在乎。

    她作息極為規律,早膳過後便在房中鋪一張白紙描花樣子。蘇娘子喜歡畫各種鞋子的式樣,但兩個婆子手藝見識有限,壓根做不出來。蘇娘子還喜歡畫襪子的式樣,襪子嘛,來來回回不就哪幾種。蘇娘子偶爾來了興致,便自己親手在鞋子上繡一些花紋,不得不說,蘇娘子的女紅不怎麽樣,繡好的襪子放在鋪子裏賣了好些天,都不曾有人買過。

    描完花樣子的蘇娘子,用過簡單的午膳後,會拿一本書歪在榻上看,有時候能看一下午,有時候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有時候也並不隻是看書,蘇娘子還會抄寫金剛經,蘇娘子的字,寫得可好了,至少比她家那個兔崽子,要強上十分。

    辛嫂子想起自己的兒子,又氣又憐。

    辛嫂子守寡五年了,唯一的兒子八歲,辛嫂子咬著牙,勒緊褲腰帶,將兒子送進學堂讀書。五歲啟蒙,辛嫂子每日靠給人洗衣服,倒夜香,一點點攢著束脩。

    日子太苦了,辛嫂子以為自己快熬不下去的時候,蘇娘子的鞋襪鋪開張了。蘇娘子還招雜役。她抱著試試看的心思來了,沒成想蘇娘子很喜歡她,工錢給得極好,還有一日三頓。

    辛嫂子發誓,一定要好好幹活,好好伺候蘇娘子。

    思慮間,粥已經晾好了,辛嫂子將早膳擺在托盤裏,準備端給蘇娘子。

    一出灶房門,是一方小小的天井,天井裏栽著好幾盆茉莉花。蘇娘子很喜歡茉莉花。

    圍著天井有東西兩間廂房,中間一扇新隔的院門,通過院門,又是一方稍大些的天井,這回是正兒八經的正房了。正房三開間,東西兩側搭著較矮的耳房,其中一間是詠雪住的。

    一切都收拾得整整有條,幹幹淨淨。耳房窗戶底下,同樣是幾盆茉莉花。茉莉花邊上是晾衣服的竹架。小丫鬟詠雪正站在竹架旁的洗臉架前洗漱,見辛嫂子端著托盤進來,忙道“娘子還沒有起來呢。”

    咦?辛嫂子倒是意外,蘇娘子的作息一向規律,怎地?

    詠雪嘴兒快“還不是昨夜裏的銅鼓聲,吵得娘子睡不著。”

    靈石鎮一向有祭秋的傳統,每年裏由學堂的老師與學生排演,在十月初十祭祀。昨晚似是排演得晚了些,怪不得蘇娘子不習慣。

    才說完,從房裏頭便出蘇娘子慵懶的聲音“辛嫂子嗎?早膳拿進來罷。”

    辛嫂子撩簾進去,繞過一座齊人高的屏風,又繞過一排竹子做的小隔斷,這才見到自家主子歪坐在美人榻上,不大有精神的樣子。

    辛嫂子忙道“娘子,昨晚可吵著您了?”

    蘇娘子用自己的纖纖玉指揉著太陽穴,搖搖頭“隻是我昨日響午貪睡,晚上睡不著罷了。”

    既娘子都如此說,辛嫂子自然就聽進去了。

    詠雪匆匆忙忙去廚房提了銅壺,伺候著娘子洗漱。辛嫂子自是去忙她的事,詠雪將調羹遞給蘇娘子,又剝好雞蛋,見娘子胃口並沒有受到影響,才鬆了一口氣。

    排演已經有好幾日了,每日裏膨膨的響,說實話,著實吵鬧。蘇娘子一向喜靜,其實已經好幾日沒有歇息好了。

    但這是靈石鎮的傳統,蘇娘子作為一個外鄉人,除了適應,別無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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