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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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元正坐在灶房裏與衛香烤火呢。衛香可真是愛極了芋頭,火盆裏不僅烤著芋頭,簡言還在做芋頭糕。衛香吃了煨芋頭,又吃了芋頭糕,小肚子吃得脹鼓鼓的。阿元總算知道衛香為何這麽胖了,小半個時辰了,她的嘴兒便沒有停過。不過,東家進去探望顧老師竟這麽久了?他記得東家可是不大喜歡顧老師的。難不成發生了什麽意外?

    如是想著,他坐立不安起來。

    簡言終於將芋頭糕全部蒸完了,衛香愛吃芋頭,做這麽多放著,估計兩天便吃完了。她看看衛香胖乎乎的身子,開始苦惱是不是該讓衛香少吃一些。

    衛香壓根沒理會大人們在想什麽。她自己吃著,還要勸阿元吃。阿元頻頻拒絕“我著實吃不下了。”

    說話間時不時朝外頭看去。

    相對於阿元的擔心,簡言是好奇,蘇掌櫃進去那麽久,莫不是發生了什麽好事?正好奇著,忽而聞自己的丈夫喊道“走水了!”

    她還沒反應過來,阿元就一躍而起,拉起衛香,又來拉她,語氣焦急“簡嫂子快走!”

    三人慌裏慌張地出了灶房,卻瞧見衛真拎著兩桶水,表情訕訕地“沒走水……”

    三人驚惶未定,正在外頭慶幸,忽而又見衛英一臉氣憤地進來,見到衛真便問“公子可醒了?”

    衛真點點頭。

    衛英一抬腿,便像一陣風兒旋進了顧聞白的房中。

    衛真隻來得及“噯”了一聲。

    衛英,會不會被公子打出來呢?

    屋裏麵,衛英話才剛開頭便瞧見蘇雲落也在,他越加的激憤了“蘇掌櫃,您還在呀,也省得回去詠雪與您說了……”

    什麽叫“還在?”顧聞白聞言,太陽穴突突的跳,頓時想將衛英一腳踢出去。

    衛英壓根沒看自己公子的臉色,隻突突地說著“……我與詠雪到了張伯年家中,那餘嫂子不設靈堂讓我們拜祭便算了,還口口聲聲說張伯年是因您倆才沒了性命的。張伯年屍骨未寒,她便叫我們賠她五百兩銀呢。我與詠雪想走,她還不肯,死死拉著我,還將我的衣服扯壞了。”

    衛英說著,將被餘嫂子扯爛的衣衫展示給二人看。

    果然,外頭用來裹著羊裘的青布,赫然爛了一個口子。

    “你說什麽?”顧聞白卻是一臉的驚疑。張伯年沒了?竟是何時的事?

    衛英仍舊氣憤不已“張伯年有那樣的親娘,便是到了黃泉路上也不能安寧!”

    蘇雲落忽而瞪了他一眼“衛英!”她早就注意到顧聞白臉色大變。張伯年終究曾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學生,突聞沒了性命,情緒豈能不大動?他此時剛轉醒不久,應是靜養較好。

    衛英才後知後覺,一臉懊惱“公子,原來您還不省得……”

    胸口傳來一陣疼痛,顧聞白嘶了一聲,緊緊抓住蘇雲落的手。

    他的手竟是冰冷得可怕。蘇雲落暫時原諒了他的冒犯,隻柔聲道“你才轉醒,情緒切勿大動……”

    說著便扶著他走回床前,又小心翼翼地扶著他躺下。

    顧聞白閉了閉眼,沉沉地歎了一聲“伯年,竟是可惜了。”他這一歎,卻是飽含了許多說不清的情緒。

    蘇雲落坐在小杌子上,仍舊握著他的手,柔聲安慰道“這俱是他的命數,你無需自責太多。”當年李遙桀驁不馴,不聽祖母言,差些丟了性命,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一年才好。當時祖母看著奄奄一息的李遙,整日憂心忡忡,怕李遙撐不過的時候,亦是這般的自責。他們雖為人師,卻更似親身父母般愛惜自己的學生。學生不成器,他們便要三省自身,責怪自己。

    但張伯年走到自盡的那一步,雖然有他母親的緣故,更多的,亦是他自己想不開。蘇雲落想起數次見張伯年,那少年麵上皆帶著可親的笑容,可誰能想到,他內心竟然積壓了如此多陰霾呢?以至於他沒有向任何一個人求助,卻以如此壯烈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徒留關懷他的人唏噓不已。

    蘇雲落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地拍拍顧聞白的手。

    她果然是懂他的!顧聞白回握她的手。但內心那股深深的自責仍舊揮之不去那日張伯年非要在他榻前侍疾,並不是張伯年平日的性格,他向來是個聽話勤奮的好學生。他那日便應看出他的不對勁來。

    衛英傻傻地站在一旁,看著蘇掌櫃白嫩的柔夷握著自家公子略大的手,心中一股怪異閃過。公子這是,好事將成了?不過,他的傷口還未好呢,還得喝藥。是以衛英憨憨地開口“公子,沈大夫說了,您若是醒來,便該吃藥。”

    他話音才落,蘇雲落猛然將手從顧聞白手中抽出,粉嫩的唇瓣輕輕上揚“你既無事,我便先回去了。”邊說著便站起來,攏一攏鬥篷,竟是臻首微垂,快步走出去了。太丟人了,她竟然當著別人的麵與顧聞白如此親密!

    咦?衛英這回真傻了眼。蘇掌櫃怎地就走了?

    顧聞白強忍著從內心深處欲將衛英揍一頓的衝動,眼睜睜地看著佳人搖曳的裙擺飛快地掠過屏風,最終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我餓了,你去煮碗粥來。”若衛英還不走,他怕他又被氣得吐血。

    咦?公子眼中的殺意似是一閃而過,衛英總算醒悟過來,趕緊腳底抹油溜了。

    東家出來了,阿元總算脫離了芋頭味道的圍繞。衛香對他依依不舍“阿元哥哥,下次再來玩呀。”

    阿元苦著臉應下。下次再來,能不吃芋頭嗎?芋頭雖然好吃,但要適量啊!

    蘇雲落上得車,將手爐揣在懷中,手爐早就失去了熱度,她卻覺得雙頰熱熱的,渾身似乎也湧著一股熱流。不知怎地,她腦中總回想著方才二人兩手相握的那一瞬間,他看向她灼灼的驚喜的目光。那一瞬,她明明白白地感覺到自己的心,似小鹿般亂撞。

    她撫著自己的臉,終是輕笑一聲,自言道“蘇雲落,你怕不是瘋了?”

    說完,卻是覺著一股歡喜從心中炸開。

    隻是,想到自己身上的疤痕時,終又是自嘲道“蘇雲落,斷了這念想罷。”她閉目靠著軟枕,將方才的歡喜從內心一絲絲地抽離。

    隻有不歡不喜,才能換來不悲。這是她自從與趙棟離心離德後,得到的結論。

    以後無論是誰,都不能再撬動她堅如磐石的心。

    馬車噠噠,載著一再翻臉無情的佳人在青石板上奔過,甩下一串串燦爛的陽光。陽光斑駁,映著於扶陽的怒容,難看得緊。

    他板著臉,怒氣衝衝,斥責來告知讓他們搬出去的黃家小廝“你可知我是誰?”

    小廝斜著眼,搖頭。無論他是誰,靈石鎮姓黃。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何況便是他不識字,沒讀過書,也曉得強龍不壓地頭蛇這樣的俗語。

    賀過燕拉著於扶陽“別跟他們計較,我們又不是沒有錢,搬出去便罷了。”

    於扶陽自然是有錢,但他的仆從被自己打死了。他什麽都不會,隻會花錢,難不成讓他自己做雜務嗎?這黃家的仆從雖然不比他自己的,但好歹能做事。

    到底是他肚子裏的蛔蟲,賀過燕在他耳邊道“我們且搬出去,仆從的事我來解決。”他亦是用慣了於扶陽的仆從,哪裏想做事?他隻是聽說,黃三的爹黃盛福回來了。是以他悄悄去看了一眼,覺得那是一個城府頗深的,不似黃三,喜怒都擺在臉上。人便要懂得趨利避害,他可不想哪一天被於扶陽拖累。但於扶陽的錢,他還是要用的。

    賀過燕向來主意多,於扶陽聞言,隻得罵罵咧咧地跟著他走出來。

    剛從府城來到靈石鎮的時候,他明明是意氣風發,玉樹臨風的翩翩貴公子,誓要將顧聞白弄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沒成想,這顧聞白在靈石鎮紮根還頗深,自己反而被弄得如此狼狽。想到此,於扶陽便恨得牙癢癢。這顧聞白,翅膀硬了!

    姑母還不曉得顧聞白活著呢,若是曉得,知道他被顧聞白如此欺負,定然會狠狠地教訓他一頓。於扶陽心頭間念頭飛轉。不過……當初他按著賀過燕說的,欺哄姑母,說顧聞白得病死在了外頭,他才又得了姑母錢財的資助。若是姑母知道自己哄騙他,會不會生氣?畢竟,自己與那月娘生的私生子,還掛著顧聞白遺腹子的名頭養在顧家呢。

    想起月娘獨自一人在顧家孤軍奮戰,要熬死顧家所有的人,他心中不由得一陣疼惜。但又想到以後顧家的財產俱是他的了,他心中又是一陣激蕩!近來聽說,顧家二房的長子得病死了,他差些便想即刻回京城去。

    但他得罪的那人,還在四處搜尋他呢,此時回京,豈不是自動送入虎口?

    罷罷罷,就都按賀過燕說的作罷。

    二人出了黃家的角門,才發現原來雷家兩姐弟也被趕出來了。雷大姑娘死死地抱著黃三囑人替她置辦的一堆衣衫,正恨恨地看著雷春。

    雷春瞧見賀過燕,麵上微微一笑。

    便是這一笑,老狐狸賀過燕,硬是生生被嚇出一身寒毛來。明明不過是一個瘦仃仃的鄉下少年,雖說讀書了得,頗得喻明周的青眼,但此時渾身卻散發著一股邪魅。

    那晚雷大姑娘給他下毒,後來賀過燕想過來,定然是雷春出的主意,不然雷大姑娘一個鄉土丫頭,怎麽會有那“一寸春”。

    想到此,賀過燕便恨得要命。但解藥在人家身上,他此時不得不綻出友好的笑容來“雷春小弟,你們要往何處?”

    雷春淡淡的笑“你們往何處,我們便往何處?”

    於扶陽聞言,驚疑道“你們不是本地人嗎?家去便可呀。”

    雷春隻看著賀過燕笑,輕輕地作了“姐夫”的口型。

    若是他得了解藥,第一個便將這小王八蛋給做了!賀過燕僵硬地笑,而後悄聲在於扶陽耳邊道“於兄不是要尋仆從嗎?眼下便有現成的。”

    “他倆?”於扶陽嗤了一聲,上下打量了一下雷大姑娘,見她長相尚算清秀,才撇撇嘴,“勉為其難地用著罷。”

    “用著罷?”雷春輕輕地咀嚼著,一雙眼淬了寒意看向賀過燕。

    這黃毛小子,倒是挺會威脅人嘛。賀過燕到底是老狐狸,老薑豈能沒有嫩薑辣,三角眼一轉,腦中有了另外的打算。他淡淡地看了雷春一眼,冷哼一聲,與於扶陽抬腿便往客棧的方向而去。

    雷大姑娘住了幾日聽風樓,又被人服侍了幾日,早就不想回到那破破爛爛、四處透風的家,見賀過燕並不受雷春威脅,頓時急了,朝雷春直使眼神。

    雷春卻當作沒看見,將雙手攏在袖子中,雙腿卻是往家中的方向走。

    雷大姑娘隻得跺一跺腳,三步兩回頭地跟著雷春走了。

    賀過燕跟著去到客棧,順利地開了兩間上等房,二人又一番吃吃喝喝之後,各自回到房中,舒坦地躺在暖榻上,好不快活!

    半夢半醒之間,賀過燕忽而覺著雙腳似是被萬千蚊蟲叮咬,疼痛異常。他從夢中猛然驚醒,雙手瘋狂地抓著雙腳,才好上一些。半刻之後,幾乎要將腳都抓爛了,那疼痛的感覺才漸漸消失。賀過燕心中又驚又懼,因一直沒毒發,之前他便暗暗懷疑雷大姑娘給他下的“一寸春”是假的,是以才並不將雷春的威脅放在眼中。沒成想,這“一寸春”竟是這般的作用!讓人身體似蚊蟲叮咬,生不如死!

    他咬著牙,穿上鞋襪,下榻出門,尋到客棧的小二,給了小二一串銅板“你可識得雷春家?”

    小二長得胖乎乎的,眼睛迅速地數了一下銅板,眯著眼笑道“自是識得的。”

    “你到他家去,將他叫來。”

    小二卻紋絲不動“這位客官,雷春家怪遠的,您看這天兒這般冷……”

    賀過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從懷裏掏了一串銅板“可夠了?”這些可都是他的私房,要省著用的。

    小二這才笑眯眯地出去了,他走出客棧的大門,見有兩個乞兒在角落曬太陽捉虱子,便喚道“喂,有活幹!”

    兩個乞兒趕緊走過來“小二爺,什麽活?”

    小二捏出兩文錢“跑腿的活,去叫雷大神童過來一趟。”

    兩個乞兒頓時眼兒發亮,轉身走得飛快。

    小二曬著日頭,一雙眼睛眯著,自言道“人傻錢多。”

    第二波蚊蟲噬咬之痛又來了,賀過燕正在暖榻上使勁兒地抓著,門外響起雷春清朗的聲音“姐夫,我進來了。”

    沒等賀過燕回答,雷春便推門而入。

    賀過燕正有些尷尬,卻見雷春自己尋了椅子坐下,看著他,臉上麵無表情“可想好了?”

    ------題外話------

    謝謝悠然、胖阿婆的推薦票,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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