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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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雲落讓詠春給楊玉丹看座,楊玉丹先是猶豫片刻,而後才畏畏縮縮的坐下,像一個委屈的小媳婦。
方才蘇雲落煎的茶,她也終於敢畏畏縮縮地吃了一口。
茶是另煎的,熱熱的驅走了渾身的冷意。
蘇雲落坐正身子,雙手交合在腿上“說吧,是何人指使的你。”
楊玉丹咽了咽口水,開始回憶“那日我在鋪子裏巡視,出來之時,有人送來一盒點心。點心中,夾著一張箋子,上頭寫著,想與我做一番大買賣。”
“你省得的,那趙棟是個敗家子,我又不擅經營……”楊玉丹開始還有些理直氣壯。
蘇雲落的表情忽而變得有些嘲弄。一個不將人命當回事的人,也好意思在她麵前訴苦。以前七姨娘八姨娘雖然不忿她的,但也在她手下平靜地度過幾年的時光。更別提,她們的孩子還尚年幼。
楊玉丹不敢直視她,隻得訕訕別過頭,看著落地長窗。
夜已極深,四處靜悄悄的,隻有燭火搖晃的聲音。也不省得,那些冤死的鬼魂,在何處飄蕩。
楊玉丹倏然又將目光調回來“我動心了。於是便前往那人說好的地方赴約。”
“那人並沒有以真麵目示人。他,戴著一副麵具。身量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說話的聲音極為奇異。我省得,他定然是故意的。好叫人瞧不出他真正的樣子。”
“一進門,他就奉上一張萬兩銀票。”
“你省得的,我已經許久沒見過那麽大額的銀票了。當下便歡喜了幾分。而後,他便說了你還活著的事,我十分驚訝,他,他又給了一張銀票。”
楊玉丹的手輕輕地在玫瑰椅上摩挲了下。那人不僅給了她好幾張大額的銀票,還承諾她,可以幫她拿到皇商的資質。皇商的資質從那人口中輕飄飄地說出來的時候,楊玉丹便猜測,蘇雲落定然是得罪了朝廷中的大官,別人這是收拾她來了。
蘇雲落垂目。事到如今,這楊玉丹竟然還在撒謊。可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方才淩霄院並沒有再死人,而是李遙特地囑人去布置的。李遙向來對楊玉丹看不順眼,如今更是恨不得剝了楊玉丹的皮。嚇她一下,已經是李遙最大的克製了。不過,這事兒她也摻合了。對這種心狠手辣的人,不來點教訓,省得她不知道自己姓什麽。
“那人讓我即刻收拾行李,帶上我最不喜歡的幾個姨娘,按著他信上的路線一路北上。”她所有的姨娘都不喜歡,但那人說,用不著這麽多的姨娘,而且目標也太大。是以她便帶了如今的這幾位姨娘。
“那人一直用書信與你聯係?如何聯係的?”蘇雲落問。
楊玉丹點點頭,道“他倒也不送到我手上,隻交給我的貼身丫鬟小牙。”話落,猶豫須臾,才從懷中掏出一方折得小小的箋子來,“這便是他寫來的信。”
詠春皺著眉,用一方帕子接過楊玉丹手上的箋子,再小心翼翼地展開,字寫得極細小,是極為中規中矩的楷書。詠春湊在燈下看了,聲音清脆地念道“青陽縣,青陽客棧。”
“這信是何時收到的?”
楊玉丹忙道“在棗陽縣時。因我們的速度較慢,路上又出了點意外,是以一直到棗陽縣,那人才又讓人送來新的訊息。”
她原以為,那人會氣惱,可那人竟而還送來一張銀票。
既能殺掉礙眼的人,又能收到錢,楊玉丹歡喜極了。
蘇雲落的眸中忽而淬了一絲寒光“他為何要殺我?”她聲音清冷,又淬了寒意,是楊玉丹從來不曾見過的模樣。蘇雲落,一向是隱忍的。是以她一怔,下意識道“也沒讓我殺你,便是,要讓你暫時走不出青陽縣。”
不過,她早就自動歸為,那人出了那麽大的價錢,定然是要殺了蘇雲落。她還慶幸呢,竟然有人幫著她收拾蘇雲落。
蘇雲落調回目光,落在紅泥小火爐上。
那人可真怪,既想讓楊玉丹絆著她,又不想殺害她。他到底想做什麽?這青陽縣,不會有什麽秘密罷?
方才熱熱的茶在秋風的吹拂下,早就涼了。楊玉丹隻覺得自己的後背出了一身的冷汗。這蘇雲落,竟是有這般的麵目,那她當初為何不收拾了自己,仍舊做那趙家的太太?忽而她的腦中閃過一絲想法。這蘇雲落不該是早就料到趙家要走下坡路,是以才一走了之,好讓她收拾這個爛攤子的罷?
若真是如此,可真是老奸巨滑。
不過,此時她孤家寡人一個,哪裏敢質問蘇雲落?隻得自己默默地吃了那盞涼掉的茶,像個乖巧的小媳婦,垂著頭,不敢言語。
正乖乖的,忽而聽得蘇雲落吩咐詠春“囑毛瑟瑟毛茸茸將趙家太太送回淩霄院。”
“啊!”楊玉丹猛然抬頭,驚懼道,“太太,我,我不回去!”淩霄院全是死人,她回去作甚?
卻見詠春睨她一眼,挺胸走到門口,清脆的聲音揚聲喊道“二位毛叔叔,太太吩咐了,將這惡婦送回淩霄院。”
不過一息的功夫,兩個高大威猛的身影就撲了進來,一把將楊玉丹扯了出去,呼嘯般地走向淩霄院。
楊玉丹驚懼地掙紮著“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太太,我知錯了,我,我不做趙太太了,我將這趙太太的位置還給你!”
詠春站在門口,聞言輕輕呸了一聲“誰稀罕你那位置啊。”
蘇雲落卻朝她招招手“詠春,將那箋子拿來與我。”
詠春趕緊將箋子遞了上去。
蘇雲落看著箋子,方才蹙起的眉峰舒展開來。
她笑道“橫豎閑著也是無事,不如練一練字罷。”
說著從小幾上的一本書中抽出一張空白的謝公箋來,即刻提筆掭墨,在謝公箋上寫了幾個字,待墨幹後,在詠春耳邊悄聲說了幾個字。
詠春聽完,卻是眉開眼笑,腳步輕盈地出去了。
二毛的腳程極快,不過一瞬,便將楊玉丹拎到了淩霄院門前。二毛一把將她扔下,腳步一轉,人就不見了。
方才那血腥味極濃、黑燈瞎火的淩霄院此時燈火通明,一個婆子聽得動靜,趕緊迎出來,見是楊玉丹,趕忙討好道“太太,您回來了?”
楊玉丹沒回答她,隻怔怔地看著打掃得幹幹淨淨的院子,以及仍舊生龍活虎的下人,半響才惡狠狠道“賤人!竟敢欺我!”
婆子垂眼,看到楊玉丹腳上沒了一隻鞋子,羅襪已然髒汙了,忙道“太太,您的鞋子……”
楊玉丹沒理她,光著一隻腳便進去了。
她坐在榻上,讓伺候她的貼身丫鬟小牙去灶房打些熱水來洗腳。
小牙應下自去了。
小牙這一去,卻是去了有些功夫。
許久,小牙才臉色蒼白的回來“太太,那人又來信了。”丫鬟小牙也是南洋人,是楊玉丹的心腹之一。小牙是她在去歲時,趙棟從南洋特地買的丫鬟,以慰她的思鄉之情。小牙到了趙家,果然很快便得了她的歡心。小牙與那黎鮮,都是她慣用來做狠事的下人。
為了掩人耳目,通常那人聯絡她,俱是將信送到小牙手上。
楊玉丹意外,那人竟然還敢送信來?
小牙將箋子送到楊玉丹手上,箋子仍舊與之前一樣,用的是粉色的謝公箋。楊玉丹是南洋人,對謝公箋並不了解,隻是覺著那人倒是怪異,每次都用這十分精致的紙張,與他的形象實在是太不相符了。
楊玉丹湊在燈下,將箋子展開。
卻見上頭照舊寫著幾個蠅頭小字事情失敗,還錢。
楊玉丹猛然將箋子扔進琉璃珠燈中去,箋子著了火,火焰騰地升起,精致的紙張瞬間化為灰燼。
那一瞬,她的麵目有些扭曲“讓老娘還錢,除非天塌下來!”她想了想,又道,“我還折了幾個姨娘呢,難不成她們不值那些錢?”
小牙卻是有些害怕道“太太,那人神龍不見首尾,奴婢怕……”那人每次送信來,她還不省得發生什麽事,那信便在她手上了。像鬼魂一樣,著實太可怕了。小牙覺著,那人的耳目似乎無處不在。
“怕甚,大不了,將那人給……”楊玉丹做了一個殺頭的手勢。
小牙卻覺得,自家太太這般,無異是以卵擊石。
楊玉丹話雖是這般說,卻是半晚俱叫小牙不要睡,還叫了好幾個婆子看在睡房外,切切不可閉一下眼睛。
此時,一頂小轎進了周航的院子。
青陽縣的知縣、周航的姐夫,胖胖的歐陽亨吃力地下了小轎,胖得隻看見一道縫的眼睛眯著,跌跌撞撞進了門。
周航瘦得像竹竿,歐陽亨卻矮矮胖胖的像彌勒佛。歐陽亨身上倒是穿著官服,腰帶差些勒不住肚子,似是要掉下來。
極為涼爽的天氣,他卻滿頭大汗,撲到屋中,雙腳一曲,即刻伏在地上,大呼“顧欽差,下官冤枉啊。也不省得是何人造謠,竟然誹謗下官瀆職!”
周航悄聲道“姐夫,姐夫,錯了。”
歐陽亨仍舊伏著,聞言斥道“小兔崽子,你不過是賺了幾個小錢,怎地叫顧欽差給誤會了,還不速速給顧欽差解釋解釋?”
周航撫著自己痛痛的屁股,至今還沒有大夫給他的屁股包紮,也不省得會不會生蛆。他忍著痛,再次悄聲道“姐夫,顧欽差不在我這頭,在你的後頭呢,你跪的是我。”
歐陽亨聞言,趕緊吃力地起身,眯眯眼定睛一看,果然,他前麵是周航那小兔崽子。他急急轉身,便瞧見一個年輕俊秀的書生正垂目看著他,一雙眼眸幽暗得深不見底。
歐陽亨自是見過顧聞白騎小毛驢時的青澀畫像的,一時之間沒法與眼前渾身散發著冷冽氣勢的顧聞白聯係起來。不過他到底在官場上混了許久,很快便在臉上堆滿了笑容“顧欽差,您大駕光臨蔽縣,可真是我們的福氣啊。”
顧聞白瞧著矮矮胖胖的歐陽亨,瞧著他那雙雖然眯得像道縫,但仍舊露出精光的眼睛,冷冷道“你們不是早就省得我們要來了嗎?”
“誤會,都是誤會。”歐陽亨踮了踮腳跟。唉,長得矮,一直是他心中的痛苦。他涎著臉道,“你可別聽這小兔崽子亂說,他不過一介商人,哪裏懂得官場的門道。是不是,周航?”
周航表情痛苦,扭曲著臉,使勁兒地朝歐陽亨擠表情。姐夫啊,你麵前的這年輕的顧欽差,可不像旁的人,那麽好糊弄。方才他幾乎被這顧欽差詐了個半死不活。
燈光昏昏,歐陽亨哪裏瞧得清楚周航的表情,橫豎歐陽亨也沒將周航放在心上。周航本就是靠著他,才在青陽縣如魚得水般自由自在。雖然周航賺錢的本事也不小,這幾年倒是孝敬了他不少,但都是靠他的庇蔭嘛。
歐陽亨說著,便企圖靠近顧聞白,打算往顧聞白手裏塞上幾張麵額不菲的銀票。羊毛出在羊身上,這些錢,橫豎是來自老百姓,他雖然心疼,但日後還能賺回來。
一隻做工精良的鞋子攔在他麵前。鞋子後頭,是讓人嫉妒的長腿。
歐陽亨愕然地抬起頭,看見顧聞白的眼睛淨是清冷。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賄賂欽差。”
看來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歐陽亨卻也是不懼顧聞白的,當下往後退了一步,稍稍離開了那讓人嫉妒的大長腿。他冷哼一聲“顧欽差,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你可省得,隻要我一聲令下,你便會悄無聲息地死在這青陽縣,並且,還沒有人知曉你的任何消息。”他晃了晃手上的銀票,道,“收了這錢,便能安然無恙在青陽縣待下去。當然了,隻要你想,我也可以讓你做青陽縣的土皇帝。”
讓人嫉妒的長腿終於收回,顧聞白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奇道“這青陽縣離汴京並不算太遠,若是汴京發兵,一日便可到達,你們竟是不懼……”
他垂下眼眸,看向歐陽亨細細的眼縫中“青陽縣,到底有何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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