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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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陽縣自然有秘密。還是天大的秘密。

    歐陽亨細細的眼縫裏眼珠子不可見的轉了轉,一臉的諂媚“顧欽差,既來了青陽縣,便得多住,才能體會青陽縣的水土風情。”

    顧聞白嘴唇忽而上揚,露出一絲笑容來“好。”

    他倒要看,這青陽縣的水,到底有多深。

    歐陽亨趕緊道“那下官……”他是極為養生的,一入夜便要歇息,方才被吳昌叫起來,此時腦子還暈乎乎的。

    顧聞白故意不解地看著他“何事?”

    歐陽亨隻得歇了心思“下官但聽顧欽差吩咐。”

    “那好。我們便去會一會羅縣尉。”

    歐陽亨心中嗬了一聲,這顧聞白,竟然是自動鑽進了他們的陷阱中。如此,便不要怪他不客氣了。

    待人一走,周航忙急吼吼道“快請大夫來,爺的屁股都快爛完了!”這勞什子的顧聞白,竟然沒對他下狠手,日後定然後悔。此時周航心中,起碼有一百種折磨顧聞白的法子。

    屋外的侍女猶猶豫豫地走進來“航爺……”

    “還不快去?”周航氣道。

    侍女哭喪著臉“航爺,那顧欽差方才吩咐,若是奴婢們給您延請大夫,便要治奴婢們的罪……奴婢們不敢……”

    “你爺爺的……”周航咬牙,“去取金瘡藥來!”

    顧聞白,給爺走著瞧!

    顧聞白跟著歐陽亨出了院門,但見四周靜謐,街上一道鬼影也無。方才歐陽亨坐來的那頂小轎,仍舊停在門口。兩個身強力壯的轎夫見歐陽亨出來,急忙躬身“歐陽知縣。”

    歐陽亨猶豫了半響,才對顧聞白道“顧欽差,您請上轎罷。”

    顧聞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並不推讓“那便有勞歐陽知縣走路了。”

    雖然有風,但歐陽亨還是熱出了一身汗。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諂媚道“隻要顧欽差舒坦,便是讓下官赴湯蹈火,下官也願意。”

    顧聞白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鑽進了小轎中。

    小轎是青陽縣特有的,有些類似滑竿,但又比滑竿多了一層外罩。

    顧聞白鑽進小轎中,隻覺得轎中十分的狹隘,堪堪能容下他的身子。也不省得那胖胖的歐陽亨是如何擠進來。坐在轎中,外罩倒是半透明的,可以隱隱約約看到外頭。

    他才坐穩,便聽轎夫在外頭一聲喝“官爺坐好了!”

    話音才落,顧聞白便覺得自己似是猛然騰空而起。那兩個轎夫腳步極穩極快,不過須臾,便能走幾丈遠。

    那歐陽亨在後頭,氣喘兮兮地“顧欽差,您,您可悠著些呢。”話是如此說,人卻是止了腳步,細細的眼縫笑得越發的不見蹤影。他背著手,挺著肚子,啐了一聲,“勞什子欽差,也膽敢在我們青陽縣的地盤上作威作福!”

    吳昌與二掌櫃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亨爺,那兩個轎夫,能解決他嗎?那顧欽差,似是會拳腳功夫。”

    歐陽亨睨了他們一眼“熊大和熊二在青陽縣幹了多少年了,這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過是像捏碎一隻螻蟻罷了!”說完,眼中卻是漏出一絲色光來,他看向二掌櫃,“你方才可是說,入住無雙院的,有兩個豔色姝麗的女子?”

    嘿嘿,他便省得,亨爺怎地會放過那兩個女子。二掌櫃道“亨爺,那兩個女子,一個清麗,另一個豔麗,可都是符合您的口味的。”其實說白了,他們這位知縣,不管什麽類型都來者不拒的。

    歐陽亨瞧了一眼夜色“一刻值千金,還不速速到無雙院去!”幸好那羅縣尉沒得手,不然每次他都在他麵前吹噓,可真是受不了。

    有侍女從院中出來,猶豫地問道“可要替航爺延請大夫?”

    歐陽亨哼了一聲“你還當方才那人是神通廣大的欽差嗎,說不定這時,他早就已經是一具死屍了。”

    小轎中,顧聞白坐著,卻覺得轎子越走越快,似是像飛一般。周遭的景色也漸漸由繁華變成荒蕪。

    他不緊不慢地挑開罩幔,看著前頭身強力壯的轎夫,問道“你們要抬著我,到何處去?”

    前麵那轎夫聞言,嘿嘿笑道“自是要抬爺您,到那黃泉之地啊!”

    顧聞白默了一默,才又道“我不願意去,該如何辦?”

    那轎夫嗬嗬笑道“哪有人死到臨頭,還討價還價的。方才亨爺,可是給了我們不少的銀錢,叫我們定然給您尋一個風景獨好的地方咧。這位爺,在青陽縣近郊的地兒,有一個叫做亂葬崗的地兒,裏頭什麽人都有,我們兄弟倆特地挑了這地兒,讓裏頭的那些孤魂野鬼給您做伴,您看可好?”

    嘴上雖是如此說,腳下卻不停。

    顧聞白輕輕地扭了一下脖子,幽幽道“如此的好地兒,我便不去占了別人的位置了。二位壯士,告辭。”

    說著卻是一扯罩幔,一揚,罩幔便輕飄飄地,覆在前麵那人的頭上。

    前麵的轎夫一驚,後頭的轎夫卻是暴喝“找死!”他粗壯的手臂一用力,輕便的轎子便翻轉過來。

    卻是遲了。

    顧聞白長身如白鶴般鑽天而上,一雙長腿輕輕立在轎上,俊秀的眼眸淬了一絲寒意“這青陽縣,果真是臥虎藏龍。”

    話音未落,一把鋒利的大刀便直劈了過來。

    “若是平時,便與你們玩一玩。但如今,爺沒有功夫。”

    顧聞白說著,長腿一踹,前麵還在與轎罩搏鬥的轎夫被踹在一堵牆上。轎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濺起些許泥塵。

    大刀的刀鋒險險地掠過他的鞋底。

    顧聞白朝那轎夫一笑,雙腳卻是落在刀上。

    轎夫吃了一驚,想用力抽回大刀,卻死活抽不動。

    “喏,賞你的。”英姿颯爽的書生,重重地在轎夫的臉上踹了一腳。

    轎夫應聲而倒。

    顧聞白拍拍褲子上不存在的塵土,哼了一聲“倒是費了我一些功夫。”說著腳一頓,卻是直朝青陽縣縣衙奔去。

    青陽縣的縣衙,占地廣闊,修繕得十分恢宏。此時夜深人靜,四周靜謐,似乎方才在青陽客棧死人的動靜,並沒有在青陽縣掀起多少波瀾。

    顧聞白到了縣衙,正疑惑,才瞧見暗處伸出一隻手來,輕輕地朝他招了招。

    他悄無聲息地過去,與那隻手的主人匯合。

    卻是李遙。

    二人一匯合,便似壁虎般爬上牆壁,悄無聲息地翻過牆頭。

    縣衙裏靜悄悄的,似乎裏頭的人都睡著了。

    二人悄無聲息地翻過牆頭,卻大搖大擺地在縣衙裏逛了起來。李遙邊走還邊嘖嘖有聲“這青陽縣,看來是富得流油,這地麵,竟是用大理石板鋪就而成的。”

    顧聞白也去看那兩邊的盆栽,蹙眉道“瞧這盆景,怕沒有有名的工匠精心照料,也變不成這般模樣。”

    卻見夜色中,絢麗的菊花盛開著,將夜點綴得分外美麗。

    二人大搖大擺,逛了好半響,才瞧見有人提著燈籠匆匆趕來,喝道“你們是何人?竟敢夜闖縣衙!”聽著聲音,十分的蒼老。

    二人卻是不言語了,身影一閃,便躥進了暗中。

    那人提著燈籠,四下瞧了瞧,竟是不見人影了。他疑心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最後自言自語道“約是我老眼昏花了。”

    說著提著燈籠,去照看那些盛開的菊花。他蹲在地上,一一照看過那些菊花,見絲毫無損,這才吃力地起身,朝四周望了望,才緩步走回去。

    走了幾步,卻是又想起什麽,提著燈籠又匆匆往另外的方向而去。

    縣衙極大,這人的步伐雖快,卻邁得不大。若是注意些看,便可以看出他的腳微微跛著。他走到一處庫房,提著燈籠細細地瞧了瞧鎖著的銅鎖,才放心地離去。

    秋風一重一重地卷來,夜越發的涼了。

    外頭傳來打更的聲音。

    已然五更天了。

    那人伏在轉角處,靜靜地聽著動靜。良久,他才又提著燈籠走到庫房,複又查看了那銅鎖,才疑惑道“竟是我看錯了?”

    他動了動鎖頭,仍舊提著燈籠,跛著腳緩緩遠去了。

    李遙伏在暗處,與顧聞白咬耳朵“竟然是個狡詐的。”

    顧聞白也與他咬耳朵“你不也是一般狡詐。”

    李遙悄聲道“你猜,那庫房裏是不是有極為重要的東西?”

    顧聞白道“進去看看不就省得了。”

    李遙默了一默“我不會開鎖。”

    顧聞白也默了一默“我也不會。”

    二人麵麵相覷,相顧無言。誰能想到如今會做這梁上君子呢?

    忽而一盞燈籠懟到他們麵前,一道蒼老的聲音道“我會。”

    二人唬了一跳,細細一瞧,竟然是方才那查看庫房的老者。老者眼皮拉耷著,雙眼卻炯炯,將二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歎了口氣“向來二位便是替天子巡國的欽差大臣了。想不到如今年輕人竟是如此有為,著實讓老夫意想不到。想當年,老夫做官的時候,已然過了而立之年。”

    顧聞白有些苦悶,不恥下問“為何這青陽縣,人人都省得我們是欽差大臣?”

    那老者卻道“倒也不是人人,隻有與那件事有關的人,才會得到你們的畫像。”

    李遙看了一眼顧聞白,這青陽縣究竟藏了什麽樣的秘密?今晚,顧聞白在明,他在暗,顧聞白所經曆的事,他全在旁邊看得真真切切。卻是越看得真切,越發疑惑。

    顧聞白的眼眸卻漸漸染上寒意“迄今為止,得到我們畫像的,都想置我們於死地。”他悄悄地攥進了拳頭。倘若這老者欲對他們不利……

    那老者卻自顧道“你便是顧長鳴的獨子顧聞白罷?我與你父親,可算是舊相識了。”

    顧聞白一愣。麵前的老者,竟然是父親的舊識?瞧這老者的樣子,溝壑縱橫,年紀比父親要老得多。

    他想起那幅他騎在小毛驢上的畫像,心中隱隱掠過一絲不安。

    果不其然,隻聽那老者淒然一笑“當初便是你的好父親顧長鳴,廢了我的一條腿!”

    他說完,手掌一翻,其中握著的一把鋒利的小刀便直朝顧聞白刺過來!

    青陽客棧。

    無雙院。

    人們都歇下了,便是毛茸茸毛瑟瑟,也進了耳房歇下。他們從靈石鎮出發,一路上不敢鬆懈,早就累極了。今晚又發生了那麽多事,無論是精神還是體力上,早都透支得精光。

    顧聞白不在,蘇雲落便留了詠春詠梅在外間值夜,她惦念顧聞白,橫豎也睡不著,眼看離天亮也沒有幾個時辰了,自己便留了一盞燈,倚在榻上勾勒著花樣子。她答應過顧聞白,要替他做一雙羅襪的。雖然她女紅不行,但之前被拘著躺在病榻上的日子,卻也是好好地跟著蔡婆子學著繡了好些青竹。如今雖然青竹還歪歪斜斜,卻是比之前的要好得多了。

    想起之前顧聞白硬要撩開她的裙擺,去瞧她的腳的情景,蘇雲落的臉頰不由得有些紅起來。

    挺拔的青竹很快便躍然紙上,她尋了炭筆,在江布上細細描了上去。

    燈光搖曳,說是睡不著,但此刻不甚熟練地描著花樣子,卻是有些困了。

    蘇雲落拿著炭筆,視線漸漸模糊不清。片刻後,手上的炭筆掉在江布上,她卻伏在案桌上沉沉地睡了過去。方才打散的鴉青發絲,柔順地垂下來,露出一截雪白的頸子來。

    夜越發的靜謐了。

    詠春甚至還打起了細細的呼嚕聲,詠梅嫌棄地轉過身去,踢掉了被子的一角。

    緊閉著的落地長窗被緩緩推開,一隻胖乎乎的手拂開帳幔,悄聲道“可是全倒了?”

    旁側有人應他“亨爺,那藥厲害著呢。這麽些年,百試百靈。”

    那胖乎乎的人伸出胖乎乎的腿,穿過帳幔,走進起居室。

    他先看到的是兩個沉睡的丫鬟,那臉上的兩道縫一亮“嘖,這兩個小的也不錯。且將她們養在道觀中,待過幾年長開了,再好好享用。”

    燈光朦朧,映著他一張肥碩的臉。可不就是青陽縣的知縣歐陽亨。

    二掌櫃卻四處張望“怪了,怎地不見那紅衣女郎?”

    歐陽亨早就急不可耐地踏進起居室,一眼便瞧見蘇雲落沉睡的模樣。

    他讚賞地看了一眼二掌櫃“果然誠不欺我。下個月叫周航漲你的月俸。”

    二掌櫃歡喜,急道“小的謝過亨爺!”

    他的聲音有些大,卻見榻上的美人緩緩抬頭,一雙美目中,全是盈盈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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