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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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見畫中人布衣草鞋,身量不高不矮,身材不瘦不胖,麵上戴著一副巨大的麵具。
二掌櫃又差些想死。
這貌美的人便是比旁人刁鑽,不要說他沒見過那個人了,便是見過,這畫像戴一副麵具,難不成是指認麵具嗎?
他不得不撐起精神,假裝細細地看著那畫像,唔,作畫的人畫功不錯,將麵具畫得甚好看,若是掛在客棧裏頭,定然能引起那些風雅的客人一番捧場。
但他確確實實不省得那人是誰。
二掌櫃快哭了“這位女俠,小的真的不省得那人長什麽樣子。每次他都是與知縣接洽,歐陽知縣再將訊息下達給我們。小的是真的不省得……”
隻見麵前的孫南枝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問他“歐陽知縣是誰?如今在何處?”
二掌櫃聞言,渾身一顫,顫聲道“掛在小的旁邊這位,便是歐陽知縣……”
孫南枝眉頭蹙著,轉而看向正在看熱鬧的何悠然。何悠然也蹙起好看的眉,道“既然主謀已死,那留著這些旁的蝦兵蟹將也沒甚用了,不妨一並殺了。此人生得陰險狡詐,留著他還要給他飯吃,還要伺候他,怪麻煩的。”
二掌櫃雖然想死,但覺得自己也沒有這天仙般的人兒說得這番不堪吧!當下啞著嗓子大喊“二位女俠饒命!小的,小的還是有用的!歐陽知縣說過,那人每次來,雖然刻意掩飾了他的口音,但歐陽知縣見多識廣,還是從他的口音中聽出,那人是汴京人士!他身上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歐陽知縣道,那是長年焚香之人,才會有的香氣!”
汴京人士,身上還有長年焚香的香氣,那便極有可能,是京城士族。但也不能排除,富裕的商賈人家。畢竟商賈人家最喜歡緊緊跟隨官宦人家的潮流了。
蘇雲落站在屏風後頭,聽著二掌櫃的話,微微蹙眉到底是誰,欲將他們困在青陽縣。
青陽縣縣衙。
老者忽而費力地咳嗽起來,他的痰音粗重,用力的咳嗽著,整副幹瘦的身子劇烈地晃動著。
驕陽從厚重的雲層中躍了出來,溫柔地照拂著大地。
光線將老者的麵容照得清清楚楚。隻見他溝壑縱橫的臉上,竟然有兩道似是久遠的傷疤。他虛脫無力的手掌上,也有淺淺的疤痕。
見顧聞白打量他,老者又桀桀地笑了“這些疤痕,可全是拜你父親而賜。同朝為官,我替他謀事,最後他全身而退,而我卻被貶到這鳥不生蛋的青陽縣來。”
如此繁榮的青陽縣,在老者眼中被稱為鳥不生蛋的地方。可見他是多麽的渴望回到繁華的汴京。
顧聞白打斷他“勞煩你,能不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一說。”他的時間很寶貴,沒工夫在這裏與他閑扯。
老者又桀桀笑了“年輕人,別心浮氣躁,你的父親既然耗費心血將你引來這裏,便是想著,永遠叫你回不了汴京了。”
原以為他這話,能讓顧聞白神色大驚,卻不料隻有波瀾不驚的沉默。
老者一怔“難不成你省得了?是你的好父親要害你?倒也不奇怪,若是你省得你的父親向來懷疑你並不是他的親生骨肉,如此平靜亦不奇怪。想當年,他與前太子妃衛碧娥兩情相悅,恨不得拋棄所有私奔,包括顧家百年的聲譽,以及他的子女,他竟是通通都沒有考慮過。是以老夫便多了個心眼,私下調查了顧家,竟是發現原來你的父母早就貌合神離,你的娘親……嗬嗬,竟然與人私通,生了你。”
李遙驚懼。假若這老者所說俱是真的,那他總算省得為何顧聞白寧願窩在靈石鎮上,卻不願意回京的原因了。這樣的家世,竟是比起他的,還要波濤洶湧。李遙細細地想了想,幸好他與他爹長得差不離……不對,在他的印象中,顧聞白長得與顧長鳴也十分的相似!這老者,可真是陰狠歹毒。他偷偷地看了一眼顧聞白。
顧聞白的麵色卻仍舊淡淡。
他道“你當年在我父親身邊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
老者聞言又桀桀笑了起來。那笑聲中,仍舊是含著無限的淒然。
半響,他才陰鬱道“世人皆知道才華橫溢、盛名極負的顧長鳴顧公子,卻是忘了,永遠屈居在顧長鳴之後的湛傑。”
若說方才二人俱是淡淡,此刻卻是大吃一驚了。
李遙比顧聞白年長,很是聽說過湛傑的名字。他雖然屈居在顧長鳴之下,但那時與顧長鳴還時常被人們成為“文雄雙傑”。彼時先帝正是雄心壯誌,重用人才之際,汴京城中最流行的話題,永遠是文人的才華。是以汴京中便有了文采斐然十公子的排行榜。進入這十公子的排行榜的才俊,士族人家若能邀請到其中一個,便叫人羨慕不已。
當然了,在這十公子排行榜遙遙領先的,是顧長鳴與湛傑。
顧長鳴年少俊秀,又是京城士族之後,雖然很少出來應酬,卻在世人眼中自有一股神秘的感覺。每次他隻要出行,乘坐的馬車定然被扔滿鮮花。李遙聽說,有一段時間,顧家的門檻都快被媒人給踩破了。
而湛傑,雖然是外鄉人,年紀也比顧長鳴稍長,但他文采斐然,甚得先帝歡心,被先帝親口讚賞他與顧長鳴為“文雄雙傑”。湛傑所租賃的院子,有一段時間竟然被牙行將價格抬得極高,便是這樣,還有不少書生不惜金錢,與人競爭租賃。
他們詩文,隻要一作出來,便迅速被人傳閱。書坊所印的詩冊,很快便一售而空。
隻不過,後來十公子的排行榜不斷更新,顧長鳴仍舊雄踞榜首,而湛傑,卻是銷聲匿跡於眾人之中。
眼前的老者,竟然是消失許久的湛傑!
瞧見二人神色,湛傑溝壑縱橫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得意的神色“想當年,我們文采斐然十公子出行,萬人空巷,風光無限,可如今……世人隻記得顧長鳴,卻是忘了我湛傑!”
世上可不就是這樣,最出眾的人,人們才記得。湛傑一把年紀了,竟是不省得這個道理。白活了。
湛傑盯著顧聞白“雖然你不是他兒子,但是活在他的光芒之下,很是痛苦吧?”
顧聞白還真認真地想了想,半響才搖搖頭“如今的我,很快活。”他如今擁有了蘇雲落,琴瑟和鳴,在與世無爭的小鎮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些盛名不過是過眼雲煙,與他又有何相幹?
湛傑壓根不相信他,有哪個男人能甘於平凡的。
顧聞白卻是問他“你當年與我父親很要好嗎?”在他的印象中,竟是完全不記得這個人。
湛傑神情陰鬱“若不是我生了一場大病,世人又怎會不記得我?”
李遙忽而在旁邊默默地說道“你生了病,窮困潦倒,無人照料,卻是顧長鳴救了你,是以你才感恩於他,替他做事的罷?”
湛傑忽而神情激動“是又如何?顧家富裕,他照料我,不過是舉手之勞。便是照料,他也不過是出了一些黃白之物,差人照料我,還時不時來探望我而已。可憐我當時一時被豬油蒙了心,覺著他竟是那般的好心,竟發誓與他做一生一世、赴湯蹈火的兄弟。”
顧聞白默默。顧長鳴做了農夫,湛傑做了蛇,農夫利用了蛇,蛇沒反咬成功,在陰暗的角落裏陰鬱度日。
李遙卻問“顧長鳴與前太子妃兩情相悅,企圖私奔,這事你若是揭發於先帝,定然叫他人頭落地。”可當年那事,似乎並沒有掀起多大的波浪。
湛傑唾了一口“你以為那薑定便是英明的帝王嗎?呸,他比顧長鳴要齷齪多了。”說起先帝薑定,湛傑神情越發的激動。他像是憋了許久,想吐槽先帝薑定,卻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
顧聞白瞧著他溝壑縱橫的臉,著實想不出當年意氣風發的文雄雙傑之一竟成了這般的模樣。
湛傑憋了半響,忽而道“當年老夫成名之際,你們尚未出生,自然不能想到當年萬人空巷的情況。”
顧聞白記事時,文采斐然十公子排行榜已經不如當年的盛況了,況且,除了顧長鳴做了太子太傅外,其餘的人後來皆是寂寂無名。再加上後來先帝耽於煉丹,對十公子排行榜也不大放在心上,士族對之的熱情便迅速冷卻。倒是在民間,文人們還打趣一二。是以他作為顧長鳴的兒子,能不能進入十公子排行榜,並沒有多少人關注。
湛傑示意顧聞白“將銅鎖打開。”
銅鎖打開,厚重的門扇用力才能推動。
甫一進入門口,撲麵而來的便是極寒的涼意。
顧聞白與李遙,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這種感覺,怎地有些似曾相識?
再前行兩步,庫房的全貌便顯露出來了。竟然是一座冰窖。顧聞白無可奈何地大膽猜測,這裏頭不會也有一具前太子妃衛碧娥的屍體罷?
他們不就在靈石鎮瞧見了衛碧娥的屍體,事情還沒完沒了了。不僅惹來一堆麻煩事,如今還要被薑弘威脅著上汴京去做官。
顧聞白想起衛碧娥被指婚那日,衛蒼興奮地來與他說這件事“我姐姐,可真是衛家的福星!”
明明是災星啊……
顧長鳴果真與衛碧娥有染?一向冷冷清清地父親竟然會為了一個女子而犯下這彌天大禍,他著實想不出來。不管什麽時候,無論平時,或是年節,父親的臉總是淡淡的,一絲一毫別的多餘的情緒都沒有。他對母親那般冷淡,對他與姐姐那麽冷淡,卻對衛碧娥如飛蛾撲火般的炙熱?他可記得,衛碧娥的年歲與父親,似是相差甚遠……明明,衛蒼說過,吳王也說過,衛碧娥是一心要做一國之後的,又怎地會自毀前程?
至於湛傑說的,他不是顧長鳴的兒子,他倒是不在乎。他早就當自己是無父無母的遊子,從前在顧家,除了姐姐顧盼寧給的一點溫暖,他何曾感受過顧家旁的人的善意?倒還不如說,他隻比顧家中的一棵雜草強上那麽一些。
他的的確確是顧家的孩子。被外放的祖父雖然長年不在汴京,但顧聞白看過祖父的畫像,他與祖父長得有分的相似。便是這分的相似,讓長年禮佛的祖母不喜他。誰叫祖父是個風流成性的人呢,年輕時總與一些姑娘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外放時,不是招惹東家的姑娘,便是撩撥西家的女兒。後來年紀老了辭官,原應歸汴京去,卻為了一個女子在外地定居了下來。
可以說,百年顧家,在別人眼中是熱熱鬧鬧、享盡榮華富貴的簪纓世族,但在顧聞白眼中,卻是一座可笑的宅院。
顧聞白回頭,望了一眼外頭燦燦的日頭,覺得自己或是在做一場噩夢。
可他卻又清楚地知道,湛傑所言,或許是真的。
將他們引來青陽縣衙的人,又都知道些什麽?
顧聞白的頭隱隱地痛了起來。他心中的那團迷霧,越發的重重起來。
從靈石鎮一路北上,他們便省得路上一直有人跟著他們。可那些人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而是遠遠地跟著。李遙還開玩笑,說那說不定是薑弘派來的暗衛呢,倒是放一百個心了。雖然如此說,卻越發的鄭重,一路上眾人皆小心翼翼,草木皆兵。倒還算是一路平安,隻一直到了青陽縣,原來跟著的那些人卻不見了。眾人才鬆了一口氣,轉眼楊玉丹手下的婆子便尋上了門。
湛傑跛著腳,垂著手臂,吃力地走在前頭。
這座冰窖,比起靈石鎮的冰窖要大得多,門也多了兩道。
李遙默默地走在顧聞白身旁,見他臉色與平時一般無異,忍不住低聲問道“你無事罷?”他們李家四個小子,盡管平日裏也為了利益明爭暗鬥,但卻遠不如顧家這般的,讓人吃驚。果然,那些盛名在外的才子,都是有些變態的。
此時在李遙心中,顧聞白是一個極為可憐的、需要照料情緒的孩子。
顧聞白搖搖頭,正要說無礙,忽而一道黑影極快地越過他們,直撲湛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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