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池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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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靜的庭院, 雲霧縹緲的溫泉,清脆的竹筒敲石。
噠。
驚走了和光心裏的小鹿。
她看著他,濕潤的發絲緊緊貼在他白皙的脖頸, 纏繞性感凸起的喉結,劃過精致誘惑的鎖骨,流入結實的胸膛,順著有勝似無的輕薄裏衣,勾勒出緊致的小腹。
和光抽了抽鼻子, 不敢往下看,擔心長針眼。
他的喉結動了動,一滴水珠沿著弧度優美的下頜往下落, 她不知受了什麽刺激, 上前一步, 接住了。
和光倏地一愣,連忙甩開水滴, 掛上一副假笑,想糊弄過去。
抬眼見他,他的唇角微張微合。
“師侄,未免太過緊張。”
她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遞上衣服,不小心抬頭, 恰巧與他對視。
她不好形容是什麽感覺,掩在妖痣之下, 那雙招子裏有星光, 仿佛剝開不透明的一層膜, 一瞬間點亮了整個世界。
他眼裏的光, 越過層層縹緲的雲霧,漫過水麵點點的漣漪,閃過倒映的清月。
噠的一聲。
一輪圓月懸在他腦後,徹底成為他的背景。
“這麽怕我?那閉上眼吧。”
他輕描淡寫地掃了她一眼,抬手折下兩片菩提葉,掩住她眼睛,葉片清晰而複雜的脈絡映入眼底,而後陷入一片黑暗。
視覺喪失後,聽覺和觸覺會異常靈敏。
濕噠噠的衣服黏在大腿,腳下踩著冰涼的鵝卵石,鼻前濕暖的雲霧,手上不輕不重的衣服。
手上驟然一輕。
一隻冰涼的手撫上她的手心,順著掌紋,一路輕輕地撫到底。
像一片輕飄飄的羽毛,劃過手心最柔軟的部分,劃過指掌關節,劃過第二節手指,微微頓了頓,速度慢下來,一點一點地劃過最後一節手指,像是不舍得離開一般,在指尖輕輕地打了個圈。
雙手交疊的一瞬間,和光的背脊骨哆嗦了一下。
一股電流從指尖開始,經過手腕、手臂,刺激心髒,一路向下,連小腳趾也忍不住蜷縮。
她猛地聳起肩膀,提起一口氣,大喊“師叔,對不住了!”
明非穿衣的手頓了頓,詫異地看她。
她又要造什麽幺蛾子?
接著,眼前天旋地轉,小腹一痛,撲通一聲,幹衣又濕了。
他被一腳踢下水。
“外邊涼,您還是再泡會吧。”
他咳了咳,抹掉眼睛上的水,拎了拎濕透的衣服,擰出一把水,無奈地歎口氣。
她的反應未免太大了。
他想到了兩人初見的那天,她被西瓜選在身邊教導,第一次去內殿問候堂主。
他進門時,見到了躺在血泊裏的她。
手臂直直地伸向大門,手指使力摳住地板,似乎仍在想著反抗。眼睛閉著,已經昏迷過去,臉上仍舊帶著怒氣。
無奈之下,他送她去醫治,準備等她醒了之後,同她說些與西瓜相處的禁忌。
沒想到她醒了之後,癡癡地看他,與其他人的眼神一般,第一句話是,“我還在做夢?”說完,她擰了擰胳膊肉,疼得滿臉扭曲。
他笑道“沒有。”
接下來的動作卻出乎他的意料。
“你是西瓜派來的?”
他頓了頓,點頭,確實如此。
她哼笑一聲,輕蔑地瞥他一眼。
“想用美人計對付我?太嫩了。你肯定是想拿留影球記錄下我不軌的畫麵,當做黑料,準備陷害推翻我。我告訴你們,別做夢了!”
他還沒來得及解釋,她直接吐出一句,“傻逼。”
說完,她抓起板磚,狠狠地往腦門一敲,又暈了過去。
嘶。
看著她腦門的洞,和腰上又暈出的血跡,他不忍地撇開眼。
哪來的倒黴孩子?
遇到過陷入他的領域無法自拔的人,遇到過靠定力回神的人。但是,這般決絕地自我了斷的還是第一次見。
看著現在的她,頗有些感慨。
這麽多年,麵對誘惑,她確實長進了不少。
以前是揍自己,現在膽子更肥,會揍他了。
和光看著落湯雞一般的明非,心虛地移開眼神,抹了抹鼻子,小聲道“師叔,要不您先出去,我泡完湯水浴,便去執法堂找您。”
他輕笑一聲,掃了她一眼,看來是答應了。
他起身離開溫泉,身影即將消失之前,和光心裏頭沉了沉,忽然道“師叔,那件事,我真的做好了嗎?”
他的背影頓了頓,沒回頭,平靜無波的聲音回蕩在庭院。
“這個問題,你問過一遍了。”
和光低頭看著腳尖,咬住後槽牙,執拗道“可是您沒有回答。”
“很在意答案?”
她悶聲,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字。
“嗯。”
“光啊,你在意的不是答案,也不是想我誇你。你在意的是如果是你師兄,他會不會做得更好?這麽多年過去,你該放下了。事實是誰也不知道,你倆誰會做得更好。”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來。
“執法堂的任務固然重要,也不要忘了修行。佛修不同於道修,心不穩,心魔很容易趁虛而入。”
他說完,甩甩袖子,信步而去。
明非走後,庭院內隻剩和光一人。
她解下發髻,脫下僧袍,隻著裏衣,踏入溫泉。
背靠著岩石,泉水的溫暖和岩石的冰涼,兩種感覺互相交織,你來我往,說不出的愜意。她不由得舒服地哼一聲,卸下防備,眯眼享受。
竹筒敲石,一噠、一噠。
溫泉的霧氣從水麵浮出,彌漫了整個庭院,冉冉上升,蒙住清月,掩過夜空。夜色稀疏朦朧,仿佛罩上一層不透明的紗布。
遠處的琉璃佛塔高高聳立,金光四溢,比清月還亮了幾分。
心神一放鬆,和光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事兒。
一甲子前,她剛入門的時候。
那個人揪著她的辮子,把她扛在肩膀,一步步走上嗔怒峰。
他不顧她的怒罵,邊走邊道“修什麽殺戮禪,滿山的瘋子。不如跟我修嗔怒禪,做個山大王。”
幾十年來,她望著他的背影,拚命修行,咬牙修煉,超越所有新入門的弟子。爭取成為嗔怒禪主的親傳弟子、他的師妹,就是為了追上他,打贏他,把他踩在腳下,狠狠蹂躪。
她還沒來得及打敗師兄,他就離開了。
這麽多年來,哪怕所有人,師父、西瓜師叔、明非師叔都沒有怪過她。
她依舊覺得,是她的錯。是她打開了那個鎖鏈,是她親自放走了走火入魔的師兄。
為了彌補錯誤,她花了很多年,終於擠進執法堂,頂替師兄的位置,成為三把手。
可是,她還是不知道,她有沒有贏過他。
如果是師兄麵對搜魂的局麵,會不會比她做得更好?
明非師叔說得沒錯,這麽多年來,她依舊沒能解開的心結,已然成為她的心魔。
每當夜深人靜時,她總會想起那一刻,那個囚籠,那個被她解開的枷鎖。
和光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想要把心裏的鬱念排出體外。
可是鬱念好像一根碩大的魚刺,死死地卡在喉嚨口,狠狠地插在腦海中。
她眨眨眼,霧氣徘徊在眼角,凝結成一顆水珠,沿著睫毛滑落,噠地一聲,滴入池中。
一陣清風拂過,樹葉嗦嗦作響。
吹在皮膚上,頗有幾分冷意。
背靠的岩石仿佛也被這陣風吹冷了,冰涼的觸感沿著脊骨爬上身體,延伸到手臂,下到腳底,一把抓住她的心,扔進冰窟。
浸泡在溫泉中,也不能帶給她一絲溫暖。
被壓製的心魔漸漸冒頭,竄出心底,在她耳邊喃喃。
“當初師兄曆練歸來,情緒不佳,你為何不去安慰他,還故意頂撞?”
和光猛地一拍水麵,撥出層層漣漪,想要打散心魔的蠱惑。
滾。
“說啊,心虛了?還是害怕了?”
和光閉眼,想要裝作不在意。
心魔的聲音卻愈來愈大,愈來愈快,愈來愈近。
“你就是故意的,對不對?”
我不是,我沒注意到他情緒不對。
“真的嗎?那麽師父把師兄鎖入牢中,明令禁止探望,你為何還是去了?”
關你屁事。
“我就是你,怎麽不關我的事?為何不說了?和光,你怕了嗎?”
我隻不過擔心他。
“是嗎?那麽,你為何解開師兄的鐐銬,放走他?”
“怎麽不說話了?戳到你的痛處了?”
“你就是故意的,從一開始惹惱師兄,害得他被師父關起來,到最後解開師兄的鐐銬,放走他。他一走了之,全是你的錯!”
“他走之後,你覺得對不起師父,對不起培養出師兄的執法堂眾人。於是放棄戰力派的路線,留起長發,開始走實權派之路,想要代替師兄,成為三把手。”
你說夠了沒?
“你心虛了,我知道,我就是你。”
和光不想再聽心魔的叨叨,深吸一口氣,沉入池中。
水麵漫過喉嚨,漫過下巴,漫過鼻子,咕嚕咕嚕,眼睛一陣不適壓抑,她閉上眼。
泉水湧進耳朵,心魔的聲音漸漸遠去,隻剩下滿耳的嗡嗡聲。
池水擠壓心髒,心跳越來越快。
泉水漫過頭頂,她整個人沉在溫泉中,放鬆四肢,四肢漸漸隨水張開。
直到嗡嗡聲也遠去,心跳漸漸緩過來。
她緩緩張開眼,看向池底的世界。
池水清澈見底,四壁的岩石呈深棕色,她環顧四周,想要看得更清楚。
冷不丁,視野裏出現一個黑影。
一個女人沉在水底,長發四散,漂浮在水中,擋住了臉。
和光心裏咯噔一下。
她定睛一看,女人藏在黑發後的臉上亮了一下,浮出兩隻眼睛,與她雙目對視。
和光倒吸一口涼氣,差點眼前一黑。
臥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