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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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秀的手仍然提著手提箱的把手,  卡特將拎著手提箱的左手背到身後,右手裏不知怎麽多了把左輪手、槍。

    他手腕微微抬起,擊錘“哢噠”一聲拉開,  轉輪轉動,槍口對準了靜止不動的葉槭流。

    他左眼上那隻斑斕的飛蛾扇動翅膀,化作一道銀灰色的流光,沒入轉輪的彈倉裏,流動的銀灰色凝固成子彈,  點點光芒如塵般飄散。

    如同萬千魂靈呼號的狂風從虛空中湧來,灌注進瘋狂旋轉的轉輪之中,  卡特的右手穩穩握著左輪手、槍,  完全不受狂風的影響,手指搭在了扳機上。

    突然間,卡特身後的手提箱膨脹了起來,仿佛有什麽巨大的東西在箱中左右掙紮,將箱體扯得變形,接縫處也無法嚴絲合縫,  從縫隙間漏出一道道燦爛的光線。

    手提箱膨脹之際,卡特也注意到了這一變化,他低下頭,  向著手提箱伸出手掌,“瑰奇劇院”的表麵立刻跳出奇異符號構成的光幕鎖鏈,閃爍著純銀光芒的符號不斷轉動,將掙紮的手提箱一圈圈鎖住。

    隨著符號鎖鏈一圈圈纏緊,“瑰奇劇院”的異動一點點被壓製下去,泄漏出的光線也漸漸縮回了縫隙之中。

    就在這時,手提箱猛然脹大,  一枚枚純銀符號在突如其來的膨脹中崩碎,化作細微的光塵。

    失去了鎖鏈的封鎖,一道又一道光從手提箱裏衝了出來,飛向漆黑的天空,劃出一道道尖銳的呼嘯,一時間,尖嘯聲響徹天穹。

    成千上萬道光柱在夜空中浮現,照亮了半邊天穹,絢爛的暖夜光柱在下倫敦曲折綿延,如同落在地上的極光。

    這一變化突如其來,卡特被手提箱扯得身體晃了晃,似乎也無法保持平衡,槍口偏離了目標。

    這件遺物一直被他隨身帶在身邊,所以當“瑰奇劇院”本身發生異變時,哪怕是卡特,也難免會受到一點點影響。

    上下倫敦之間的奇異聯係,讓兩座城市的人在此刻能夠互相交換,而“瑰奇劇院”所發生的變化,無疑是因為此刻正在發生的無數起交換。

    原本葉槭流可以不孤身前來大本鍾,但布萊克被他安排去了索菲亞身邊,使得她能夠去做她想要做的事,而她微不足道的努力在這一刻及時地起到了作用,甚至讓神靈侍者的謀劃出現了意外。

    在卡特的注意力被意外牽走的瞬間,孤零零站在對麵的葉槭流霍然抬起頭,藍紫色的眼眸中晃過一弧冷冽至極的光,恢複了清醒和冷靜。

    剛才他幾乎被卡特的“謊言”欺騙了過去,他很清楚卡特的話有多不合理,但在卡特的詭辯之下,葉槭流甚至失去了懷疑的能力,而是在卡特的引導下,一步步走進他用謊言編織的陷阱。

    達到神靈侍者的層次,卡特說出口的謊言都會變成真實,連葉槭流不受控製的相信,也是這一“真實”的一環。

    如果不是“瑰奇劇院”的意外,牽扯了卡特的注意力,葉槭流現在或許已經垂首接受死亡了。

    即使是現在,葉槭流也無法判斷剛才的這個謊言以何種形式實現了多少。

    這就是神靈侍者……葉槭流視線一轉,落在了卡特手中的左輪上。

    得益於數據視野,在細微之處,葉槭流的記憶力一向超乎常人,所以他在刹那間便認出了這把手、槍——在幾個月前,它還是一具和戲服配套的模型,和理查德去下倫敦尋找劇作家時,葉槭流就把它佩在身上。

    當然說是模型,實際上落入卡特手裏,它和真槍也沒有多少區別了。

    此刻它出現在卡特手中,似乎也很合理,讓他們的對峙變得更加戲劇化……顯然卡特無法拒絕這種戲劇化。

    但這也意味著,這隻是一把普通的□□。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葉槭流抬起右手,在麵前的空氣中一抹,數之不盡的虛影在他麵前交錯變化,形形色色的事物在虛影中閃現。

    這些虛幻的事物在光影裏顯得清晰分明,但隨著虛影變幻,事物的輪廓漸漸開始模糊,葉槭流的動作也出現了凝澀的感覺,仿佛耗費了極大的精力,變得艱難而緩慢。

    上下倫敦的交換為他爭取了一點時間,但這還不夠,他還需要更多的時間。

    一道烈焰火柱在這時忽然衝天而起,咆哮著衝破了天空中的雲層。

    滾滾火雲向四麵八方平推而去,隱隱聚攏成紅龍的形狀,很快濃黑的鉛雲迅速聚攏過來,漫天飄揚的火山灰徹底遮蔽了天空。

    鉛雲中不時閃現過熔岩般的紅光,兩道模糊的龍影在煙幕中電光般閃掠而過,偶爾被赤紅的火光照亮,毀滅的力量流淌在火焰與塵柱的間隙之中,赤紅火焰如泉般向天噴發,又化作滾燙的火雨墜落,言語無法描述這恢弘壯闊的美。

    火光映亮了卡特的臉,映亮了他亮晶晶的眼睛,映亮了他揚起的嘴角。

    他望著不在劇本上的畫麵,沒有任何動作,麵孔在跳動的火光裏顯得詭譎不定,讓人萌生出某種錯覺,似乎他在為這一幕感到開心。

    他終於抬起頭,看向頭頂的天空,半邊是赤金色的烈焰,半邊是金色的光輝,分割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的是纏繞卷曲的纖維,像是紡錘上的麻線,在空中不斷旋轉,編織出奇異的花紋和符號。

    卡特注視著半邊火焰半邊輝光的天空,噙著遺憾的笑意,歎了口氣。

    他的注意力似乎已經完全放在眼前末日般的景象上,沒有看向身後的葉槭流,也不認為他還能帶來什麽變化。

    這時,他手中的左輪手、槍霍地憑空消失,仿佛從未出現在他的手上。

    一道道未被選擇的虛影齊齊消失,葉槭流放下右手,原本在卡特手中的左輪出現在了他的手中,轉輪裏填滿了子彈,一枚枚子彈上流轉著細小的灰白花紋,仿佛無數蠕動的蟲豸,又仿佛無數複雜難懂的符號,給人虛幻與不真實之感。

    左輪入手的瞬間,難以形容的低沉嗡鳴聲瞬間在葉槭流腦海中響起,讓他幾乎握不住這把手、槍。

    在神降的狀態下,葉槭流“拆解”的特性進一步升級,借助他接觸過這把左輪的這點聯係,將之間的幾個月時間拆解開來,找到了幾個月前、這把槍還在他手中的那一道重影。

    通過追溯和改變,葉槭流終於切斷了□□和卡特的聯係,讓它此時此刻的位置和狀態發生了變化!

    無數選擇與意外如同絲線般交織,終於在這一刻為葉槭流織出了一隙機會,葉槭流沒有絲毫猶豫,將槍口對準了似有所覺的卡特。

    “砰!砰!砰!砰!砰!砰!”

    扳機接連扣動六次,連成一線的銀灰色光芒從槍口、射出,如同一道狹長的流光箭矢,沒入穿著裁決局黑風衣的卡特胸口,擊碎了他臉上尚未浮現的訝異之色。

    無形的混沌氣息彌漫開來,巨大的飛蛾虛影出現在葉槭流的身後,隨著虛影浮現,窸窸窣窣的風聲越來越明顯,混雜了無法形容的詭異咕噥和振翅聲,這隻虛幻的飛蛾通身是斑駁的紋路,羽翼卻呈現出與灰白截然不同的奇異色彩,隨著光線不斷變幻著光澤,在燃燒的天空下,越發顯得流光溢彩,讓人目眩。

    飛蛾的翅膀微微震顫,淡淡的波動隨之逸散開,在波動之中,空間開始發生細微的褶皺,那種無法描述的虛幻之感漸漸侵蝕了周圍的世界,似乎世界的真實性變得無法確定起來。

    卡特被子彈撞得接連後退,子彈在他的胸口撕開了一道黑黢黢的裂縫,漆黑的陰影自從那一點迅速向四周擴散,很快蔓延了卡特的全身,他仿佛在被某種不知名的東西蠶食。

    刹那間,陰影迅速蔓延到了卡特的身體之外,他周圍的空間全部染上了這種詭異的漆黑之色,而蔓延肉眼可見地繼續著,絲毫沒有停下的趨勢。

    從漆黑的裂縫裏,隱約傳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聲,一根根漆黑的毛發更是從裂縫中垂落下來,漸漸變得越來越多。

    事態正如葉槭流所想的那樣發展,然而即使到了這一步,葉槭流也不敢放鬆分毫,他的左手悄然抬起,隨時準備在空間中劃出門扉,徹底將卡特和空間一起碾碎。

    他很清楚,隻要卡特想,他絕對還有數不清的辦法能夠反擊。

    在葉槭流警惕的目光中,卡特卻表現得出乎他的意料。

    按照葉槭流的想法,哪怕已經無路可退,他依舊可以做一些事,可是卡特看起來什麽也不打算做。

    他現在還保持著葉槭流的模樣,黑發紫眼,麵孔年輕,穿著白襯衣和黑風衣,眼睫斂著很淺的笑意,如果不是葉槭流離他這麽近,幾乎看不出來。

    環繞著純銀符號的“瑰奇劇院”忽然飄浮起來,卡特在這一刻居然鬆開了這件遺物,一道道閃爍純銀光芒的鎖鏈斷裂,緊閉的箱蓋無聲打開,充斥著無數擾動和混亂的舞台上,一座微縮的城市正在緩緩淡去。

    “瑰奇劇院”再度開啟,劇院中的舞台逐漸消失,這隻意味著一件事。

    消失的上倫敦重新出現在原先的位置,泰晤士河不斷上湧,河水回到了寬闊的河道中,繼續向著海洋的方向奔騰。

    而在下倫敦,伴隨著一聲淒厲的嘶吼,巨龍的戰鬥也落下了帷幕。

    火光終於在黑雲中爆發,無數燃燒的火球從天而降,毀滅之紅充斥了滿目瘡痍的天空,放眼望去,沒有哪一處不在燃燒。

    漫天火雨倒影在卡特的眼眸裏,他仿佛自言自語道

    “這一重曆史其實不是最適合的,無論擁有多少神靈支持你,失敗依舊來得如此之快……”

    他的視線隨之落下,望向葉槭流,帶著明顯的笑意,後退一步。

    一朵藍紫色的亞麻花出現在他的掌心,向著葉槭流的方向飄去,與此同時,卡特胸口的漆黑裂縫驟然擴大,他也退到了盡頭,從飛瀉的瀑布上摔了下去。

    數不清的長著絨毛的觸須猛地從裂縫中鑽出,將他的身體徹底撕碎,混沌的、說不清的黑暗不斷變幻,卡特被撕碎的身體也漸漸虛幻起來,消失在了飛濺的水霧裏。

    瀑流的嘩啦聲猶在耳畔回蕩,葉槭流站在瀑布邊,望著眼前的景象,一時間有些迷茫。

    卡特消失了……是我殺死了他?那麽飛蛾呢?這位神靈還會不會來?卡特準備了這麽久的劇目,就這樣被我打出了劇本之外的結局嗎?可他明明可以帶走上倫敦,為什麽最後他打開了“瑰奇劇院”……葉槭流不敢相信這出荒誕劇已經落幕。

    太多太多的疑問湧上了葉槭流的心頭,哪怕卡特已經消失,他依舊有種“一切沒有結束”的不真實感,好像他仍然在瑰奇劇院的舞台上縱情舞動。

    忽然間,熾熱的氣息撲麵而來,拉回了葉槭流的注意力,他瞬間恢複了警覺,抬頭看去。

    映入眼中的是一道讓他意外的身影。

    赤紅火焰纏繞在肌肉分明的身軀上,紅玉般的鱗片微微開合,溝壑中流淌著無與倫比的力量,包裹麵孔的鱗片正在緩緩消失,露出一張沒有表情的英俊麵孔,鐵灰色的眼眸仿佛岩漿冷卻的山脊,然而些許火光躥了起來,讓人心悸的怒火點亮了他的瞳孔,像是要將瞳孔中映出的人形一起燃盡。

    索爾·馬德蘭的眼中映著葉槭流現在的模樣,渾身遍布著無數光輝流溢的裂縫,大理石般的外殼多處龜裂剝脫,露出微粒流轉的金色骨骼,無論從什麽角度看,都看不出和之前的長相有任何相似之處。

    馬德蘭老爹……葉槭流來不及去為看到他欣喜,一個極具衝擊力的念頭便猛然衝入了他的腦海,讓他的欣喜徹底凝結,瞬間意識到他眼下身陷在什麽樣危險的局麵之中。

    我現在還在神降的狀態中,光看外表幾乎看不出像個人,衣服也換了一身……而卡特剛才變化成了我的樣子,被我用他的力量製作成的子彈命中,以我的樣子摔下瀑布……如果老爹看到了這一幕,在他看來,這豈不是一個看著不像人的存在用明顯屬於蛾道路的力量殺死了一個看著和我一模一樣的人……葉槭流呼吸一窒,意識到自己即將麵對索爾·馬德蘭的怒火。

    他不可能和馬德蘭解釋自己是誰,這牽扯了太多他隱瞞至今的秘密,每一個他都不可能暴露出來,想要證明他是葉槭流,他首先要解釋發生在他身上的神降,而他又信仰著哪一個神靈,卡特又為什麽會放出上倫敦……

    這一刻,葉槭流隱約意識到了卡特最後的微笑所蘊含的深意。

    太多複雜的情緒在葉槭流腦海中翻湧,他定了定神,摒除雜念,知道他現在沒有多少選擇。

    他飛快閉上雙眼,意識猛地衝入微芒籠罩的黑暗,穿越鈷藍色的光,向著唯一一點光芒衝去。

    燃燒的黃金雕像佇立在漸漸消散的飛蛾虛影前,從那張幾乎隻剩下骨骼的麵孔上,已然看不出任何屬於人的情緒,索爾·馬德蘭也無意去辨認對方是否在笑。

    被強行壓下的火焰再一次在身體裏沸騰,發出嘶啞的咆哮,火光在他的身上燃燒起來,他棱角鋒利的側臉映著輝光。

    不焚之火咆哮著衝上,同樣的火焰在索爾·馬德蘭的眼睛裏燃燒,讓他的眼瞳熾烈得仿佛噴發的岩漿,此刻他猙獰得簡直像是噩夢裏的怪物,如果有人能夠看見他現在的模樣,絕對不會讓惡龍的名號落到別人身上。

    在火焰即將吞沒那個發光的身影之際,對方忽然從大本鍾上消失了。

    澎湃的火流將空氣點燃,卻已經無濟於事,隨著瀑布消失,大本鍾上重新變得空蕩和寂靜,好像至始至終都沒有人來過。

    天空中飄浮著燃燒的火星,零星照亮了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馬德蘭回過頭,望向身後的城市,火海已經熄滅了。

    這座燃燒的舞台開始冷卻。

    ……

    遙遠的聖所之中,葉槭流坐在台階下,扶著額頭,等待神降的結束。

    他忽然感覺掌心有什麽堅硬的東西,低頭看去,發現掌心裏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朵藍亞麻花。

    在他的眼前,藍亞麻花逐漸變成了一枚籌碼。

    作者有話要說  卡完了,開始收尾,今天起恢複日更,讓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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