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你是來鬥茶的,還是來鬥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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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這是什麽茶?為何沒有茶香?濁石先生見多識廣,可知此茶來曆?”

    紅葵端起茶盒繞場一周,袁屯田合上紙扇探身看了一眼,手掌輕輕扇動,麵露新奇的看向濁石先生道。

    “這.....《陸羽茶經》有言,茶有千萬狀,鹵莽而言,如胡人靴者蹙縮然,犎牛臆者廉簷然,浮雲出山者輪菌然,輕飆拂水者涵澹然。”濁石先生搖頭晃腦,一番長篇大論說到最後,撫須露出遲疑之色,“像是司老板的茶樣,老夫飲茶數十年卻是未曾見過。”

    周寂一臉古怪,忍不住嘀咕道,‘別說是你沒見過,就連我也是第一次見.....’

    司藤聽到周寂的嘀咕,輕飄飄的瞥了周寂一眼。

    周寂訕訕一笑,往旁邊挪了半步。

    每次惹惱司藤,看到她生氣炸毛的模樣,總是有些怕怕,卻又莫名暗爽...

    胡掌櫃注意到旁邊兩人的互動,眼神愈發不屑:這種時候,還在內訌。

    看到一襲鮮豔紅衣的紅葵回到位置,胡掌櫃撫須微笑。

    展茶完畢,接下來就是展水了。

    為了今天鬥茶,胡掌櫃特意讓人晝夜兼程趕赴天台山,馬不停蹄送來此地。

    掀起旁邊的古樸陶甕,胡掌櫃拿出竹筒舀出一勺泉水,得意道,“我用的水是...天台山的禪泉。”

    “禪泉...”“那可是禪泉啊....”

    泉水叮咚灑回陶翁。

    一時間,五位評委交頭接耳,圍觀眾人嗡的一下議論不斷。

    其中有人還注意到胡掌櫃用的碾子都是純金打造,趙盼兒眼前一亮,放鬆下來,微笑道,“我們用的尋常雨水。”

    雨水自然無需展示,袁屯田皺眉道,“呀,半遮麵隻怕弱了一籌,。”

    濁石先生憂心忡忡道:“《陸羽茶經》有言,茶水用山水上,既是泉水為最佳,雨水哪比得過天台山的禪泉?接下來就要看同福茶樓這邊的了。”

    任憑眾人如何議論,司藤神色淡然,全然不為外物所擾,抬起纖細如玉的柔夷,輕輕搭在旁邊的玉淨瓶上,甚至連看都沒有正眼看眾人一眼。

    “水...我采的是晨間花露。”

    采露烹茶!

    這下,就連胡掌櫃和滿堂眾人全都愣住了。

    “明明是我采的...”作死的嘀咕聲再次傳來。

    司藤細眉微挑,裝作沒有聽到周寂的嘀咕.....

    趙盼兒心裏一沉,全然沒有想到司藤會使出這樣的大殺器。

    所謂朝露待日晞,收集露水的過程頗為繁瑣,並且隻能在太陽出來之前,很早就要去原野林間采集。

    待到日出,露水就會慢慢的消失,還必須采集同一種花朵上的晨露,若是多種植物的露水混雜一起,就將擾亂原有的花香純淨。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晨露需得立即使用,一旦過午,就會失去花露清新,回味苦澀。

    古時魏晉風雅,倒是會有一些文人墨客去做這種事情,但現在,便是宮中妃嬪乃至當朝官家才能有此享受了。

    “采露烹茶!竟然是采露烹茶!”濁石先生扼腕歎息,提起衣袖沾了沾眼角的淚痕,憧憬道,“能與古人共飲晨露,便是一死又有何憾?”

    在旁的一眾文人士子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不過...采露需以同品花露為最佳,京城周邊除了皇宮,哪還有大片的純色花園提供晨露?”

    杜長風突然想到一事,滿臉疑惑道。

    “這....”濁石先生和袁屯田意識到這點,不由麵麵相覷,從原先的激動逐漸恢複平靜。

    趙盼兒初來京城不過月餘,對這邊情況不甚了解,聽到杜長風的話,神色稍緩。

    濁石先生此前所言不差,‘茶水用山水上,既是泉水為最佳’,她們收集的雨水卻是不如胡掌櫃的山間禪泉。

    隻是胡掌櫃碾茶所用的黃金茶具,看似貴重無比,卻與春茶不合,待到比拚茶味之時,不足為道。

    而司藤小姐的晨間花露,斷不可能跑到宮中采集,可即便尋常露水,對她而言,亦是大敵。

    胡掌櫃那邊冷靜下來。

    看了眼高傲冷豔的司藤,冷哼一聲,差點被她唬了過去!

    心想天台山禪泉甘冽,較之晨露絲毫不差,如今日上三竿已近晌午,便是采來露水也該變味了。

    為了找回麵子,維護茶湯巷的權威地位,胡掌櫃托起一隻船形金碾,朝眾人展示道:“這是茶仙盧仝傳下來的黃金碾,金為眾器之皇,無雜色雜味,碟出的茶細密清香。”

    評委圍觀,嘖嘖稱奇。

    吸引眾人注意,胡掌櫃滿意的點了點頭,放下黃金碾專心碾製茶粉。

    趙盼兒茶具普通,可當她開始碾茶時,舒展著妖嬈曼妙的身姿,起身漫舞起來。

    淡粉色的披帛則有如仙女飄帶般泛起弧圈,腳尖輕點,香風陣陣,玉手撩起披帛,甩作雲袖輕抖,圍觀眾人看得心曠神怡、齊聲叫好。

    周寂表情古怪的看著趙盼兒桌上的茶具,以及在桌邊跳舞的趙盼兒,忍不住戰術後仰,露出地鐵老人臉。

    你這是來鬥茶的,還是來跳舞的?

    還是說,鬥茶之前,先鬥段舞?

    “好看麽?”“好看麽?”

    兩道輕飄飄的聲音交疊傳來,一樣的語氣,藏著一樣的危險。

    “咳...雖然搞不懂她為什麽突然就跳起舞來,但好看是真的好看.....”周寂雖然對趙盼兒沒有太多好感,但看著趙盼兒優雅曼妙的身姿,還是老老實實的承認道。

    胡掌櫃看到眾人都在為趙盼兒的舞姿喝彩,眉頭微皺,不滿道:“碾茶就碾茶,妖妖嬈嬈地跳什麽舞,真是青樓作派!”

    在旁幫忙的茶博士接話道,“誰說不是呢聽說呀,這個趙娘子和宋娘子一樣,也做過官伎呢?”

    聽到這話,在場所有人齊刷刷看向趙盼兒,嗡聲一片,竊聲私語似乎在議論著什麽。

    司藤素手拈起茶餅放在盞中,頭都沒抬,輕描淡寫的回了句:“今日是鬥茶大會還是鬥嘴大會,清茗坊何時改用嘴巴碾茶了?”

    司藤的聲音不大,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強大氣場壓下了在場的所有聲音。

    眾人原本瞧向趙盼兒的異樣目光稍有改善,其中一個文人應和道:“司老板說的極是,英雄不論出身,石勒不過是奴隸子,仍能做開國之君。鬥茶本來就是各展手段,半遮麵可沒說尊駕用金碾市儈惡俗,胡掌櫃口出惡言,卻是落了下乘。”

    “杜兄說的對!”

    轉眼這些文人開始對胡掌櫃口誅筆伐,胡掌櫃臉色難看,低下頭隻顧碾自己的茶粉。

    趙盼兒這邊,舞姿收尾,原來跳了這麽多,隻是要為爐子扇風...

    隻見她團扇上下翻飛,搭配天仙一般的儀容,身姿煞是好看,不一會兒再次引來眾人垂目。

    還真是花裏胡哨.....

    周寂搖了搖頭,收回視線,看著坐在桌前有條不紊,不緊不慢的碾著茶餅的司藤,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笑意。

    拉來椅子側坐在桌邊,支起手臂看著司藤清麗絕美的側顏,司藤碾茶的動作不停,淡淡道,“我可不跟人尬舞。”

    “哈”周寂忍不住笑道,“我又沒說讓你跳...”

    “那你這麽看著我?”司藤撩起耳畔滑落的一縷發絲,轉過頭,清亮明澈的眼眸看向周寂,眼眸深處隱隱透出一絲威脅的意味。

    仿佛在說,你敢讓我跟趙盼兒尬舞,我就埋了你。

    四目相對,映照出彼此眼眸中的自己,周寂臉上笑容依舊,輕聲道,“因為我喜歡看你。”

    “...”司藤明澈的眼眸泛起一抹柔光,回頭繼續碾茶道,“剛剛的仇我可還記得呢!別以為說句好話,今晚我就不埋你了。”

    “行了!別人都開始點茶了!你們怎麽還在膩歪啊!”

    紅葵性格火爆,好勝心極強,剛剛礙於周寂在場,沒有當場錘爆那兩個口出狂言的老東西的狗頭,轉過頭看到兩人還在聊些令她更加惱怒的私事,忍不住道:“要是今天鬥茶輸給那個糟老頭,以後不管你們埋哪兒,我都要把你們挖出來!”

    “呃...”

    紅葵這話,周寂接也不是不接不也不是,隻好站起身來,一本正經的看向鬥茶賽場。

    碾過茶粉,胡掌櫃那邊已經率先開始點茶,他先用壺中沸水過一遍茶盞,然後以小勺舀取茶末,在盞中調作膏狀,不時以熱湯衝點,再以茶筅迅速回環攪動,不一時,茶盞就泛出雪白的泡沫。

    “點湯如銀龍吞吐,擊拂輕重自如,不愧是茶湯巷的名手!”旁邊有人讚歎不已。

    周寂雖然曾經魂穿古代八年,但那時茶道主以沏茶為主,像這種茶粉加鹽加料的點茶,說實話.....並不符合他的口味。

    轉頭看向另一邊,趙盼兒這邊似乎也才剛剛開始。

    看了胡掌櫃的手勢,趙盼兒表情凝重,微一蹙眉,也執起茶筅擊拂,但卻不是回環攪動,而是如彈琴輪指一般運腕如飛,動作竟陡然成了虛影。袁屯田見眾人突然安靜,回頭一看趙盼兒的英姿,竟然張了大嘴,說不出話來。

    “趙娘子這手擊拂,似是化用琴技中的拂弦?”

    一旁的宋引章得意地揚起下巴,款步從桌旁做出,站在台前向眾人炫耀道,“正是,姐姐雖然鮮少在外人麵前彈奏,卻在七弦一道上,下了十餘年的功夫。”

    十餘年?

    周寂朝宋引章輕輕招手示意,宋引章滿臉疑惑,掃了眼趙盼兒抬腕起勢,朝眾人探手道,“諸位請聽”

    趙盼兒的茶筅擊在茶盞上,隱隱傳來金石之聲。

    宋引章趁勢走到周寂旁邊,小聲道:“周公子,可有哪裏不對嗎?”

    “沒有,我就是有一事好奇,想問下引章姑娘。”周寂滿臉好奇道,“盼兒姑娘不是藏拙,從小就被嬤嬤帶去賬房管錢了嗎?那她哪來的十餘年學習七弦?就不怕被嬤嬤發現麽?”

    “這....”宋引章向來單純,曾在錢塘樂營的她隻是一個溫室裏的花朵,從來沒有想過此事,但聽周寂提起,同樣疑惑的看了眼趙盼兒,遲疑道:“可能是盼兒姐...天資聰慧吧?”

    唔...這麽說來,確實聰慧。

    當了幾年賬房,明明領的是固定餉錢,結果攢的銀錢比宋引章這個經常受賞的‘江南第一琵琶手’還多......

    周寂還能說什麽呢?

    隻能說...攤上這樣的賬房,嬤嬤可真是個大冤種......不對,大慈善家。

    這一邊,胡掌櫃攪動茶沫的動作已近尾聲,聽到趙盼兒利用茶筅攪拌茶盞就能奏出琴曲《陽關三疊》,心裏不由一驚,加快速度筅茶,先一步放下茶盞道,“我的茶點好了!”

    趙盼兒抬眸看了眼剛剛碾好茶粉的司藤,擊下最後一筅,麵露微笑道:“我的也好了。”

    兩人齊齊看向司藤,卻見司藤那邊鎮定自若的將茶粉倒入盞中,此時堪堪拿起玉瓶,全然不見絲毫焦慮急躁。

    紅葵在旁忍不住道,“別人都做好了,你都不著急的嗎?”

    “這一場比的是湯色,爭一時快慢又能如何?”

    清露倒入茶盞,原本沒有茶香的茶粉悄然萌發出一縷淡淡草木清香,藤絲表麵的妖氣被周寂賦予仙靈的露水洗去,蘊含生機之力的清香轉眼彌漫在整個茶行。

    司藤素手拈起茶筅,輕輕擊拂茶盞,聲音清脆,節奏自然。

    沒有胡掌櫃那般急促,亦沒有趙盼兒那般炫技。

    短短片刻,茶筅暫停,竟讓人有種悵然若失的遺憾。

    司藤清冷平靜的聲音驚醒了眾人的失落,端起手中茶盞,示意道,“我的茶,點好了。”

    所謂鬥茶,鬥的不僅僅是茶味,還要鬥色鬥浮。

    色是茶湯的顏色,浮是茶末的咬盞。

    簡單來說,第一場鬥茶,誰白誰贏,誰的沫子先散誰輸。

    胡掌櫃朝身旁的茶博士點頭示意,茶博士端起茶盞先到趙盼兒和司藤這邊過眼,然後再到五位評委那邊展示茶沫。

    看著純白粘稠的茶沫,趙盼兒心中已定,確認自己的茶沫絲毫不遜對方,第一局必然平局。

    周寂同樣看到了趙盼兒筅出來的茶沫,對比胡掌櫃和司藤的並無區別。

    頓時,周寂隻覺一肚子的話湧到嘴邊,讓人不吐不快:

    你丫,茶藝既然這麽厲害,幹嘛還要開局跳那麽一段毫不相幹的撲蝶舞啊?

    展示才藝,你是要進寶萊塢嗎??

    還是說,跳舞加buff,茶沫能變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