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細說...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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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民不與官鬥,絕非一句空談。
    所謂衙內,原是各個府衙專門為自家後輩安置的閑差,如今漸漸變為百姓對一些有著惡劣行為的高官子弟的稱謂。
    重點不是‘惡劣行為’,而是‘高官子弟’。
    也許,池家往前翻了個幾代可能有人為官,但現在...他充其量也就一個富家紈絝,根本就不配稱之衙內。
    至少在麵對官銜在身的沉如琢,池衙內不敢當麵得罪,於是動起他本就不大聰明的小腦瓜,想出一個‘妙計’,吩咐船夫把畫舫靠近一些,向張好好小聲滴咕幾句。
    另一邊,宋引章明明已經直言拒絕了沉如琢,沉如琢仍舊不以為意,神色沒有半分失落,甚至連嘴角掛著的微笑都沒有絲毫改變。
    眼看沉如琢朝她伸出手來,宋引章心裏一慌,下意識的抱緊琵琶往後退開半步,偏頭躲閃,“沉官人請自重。”
    “你說什麽?趙盼兒剛在街上被馬車撞了?!什麽時候的事?哈哈哈~真是蒼天有眼啊!”
    相隔不遠,池家的畫舫緩緩靠來,沉如琢原本都快碰到宋引章頭上的發簪了,卻見她臉色微變拍開了他的手腕,快步朝船頭方向走去。
    “唉~聽人說好像就在半個時辰前.....應該還挺嚴重的,還有她那個搭夥的姐妹三娘,兩個人一起出事,聽說都見了血呢~~”張好好聲音不大不小,恰好可以傳到另一邊的畫舫,又不顯得突兀。
    “好好姐!好好姐!
    ”
    宋引章頓時急了,一隻手扶著圍欄,探身朝對船呼喊。
    “呀?引章?你怎麽也在?”張好好聽到宋引章的聲音,不由露出‘驚訝’表情,然後欠身一禮,恭敬道:“見過沉官人。”
    宋引章顧不得還禮,急聲道:“好好姐,你剛說盼兒姐和三娘被馬車撞了,到底怎麽回事?嚴不嚴重啊?”
    “你和她說這些幹嘛?不知道我跟趙盼兒不對付嗎?”池衙內冷哼了一聲,不滿的瞥了宋引章一眼,陰陽怪氣道,“宋娘子,趙盼兒和三娘好好的~沒有被馬車撞斷骨頭,也沒有在石子路上擦破臉,沒有流血沒有受傷,你呀~就放心吧~~”
    池衙內越是這般‘說反話’,宋引章越是擔心趙盼兒和三娘的安危,連忙拜托沉如琢將畫舫靠岸,想要回去確認兩人平安。
    沉如琢原本想借這次遊湖‘拿下’宋引章,但結果出了這一檔子事,也不好多做挽留。
    反正來日方長,慢慢‘馴養’這個受過驚嚇的小野貓,對他來說,反而更有樂趣。
    “引章別急,我這就派人送你回去,隻是今日幸得引章賜樂,不知何時再能一會?”
    宋引章發現沉如琢又開始不避嫌地直呼她的名字,眉頭微皺,沉聲道,“別這麽叫我,今天的話,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還請沉官人不要再把心思放到我身上了。”
    宋引章說罷,目光看向湖畔停靠的馬車,沉聲道:“我的馬車就在岸邊等候,不必勞煩沉官人了。”
    畫舫靠岸,沉如琢看著逐漸遠去的馬車,臉上始終掛著的笑容驟然收斂,陰冷的目光透露出幾分危險的光。
    “還真是...不識抬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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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同福茶樓邀請京城一眾茶坊商談合作的日子,宋引章既是同福茶樓的戲班樂師教頭,又是半遮麵出資最多的大股東。
    一邊是幫了她很多很多的周公子、司藤、小葵。
    一邊是‘好姐妹’趙盼兒、孫三娘。
    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她都有些左右為難。
    隻是以往她選擇了自己的‘好姐妹’,這一次,她選擇了逃避...不做選擇。
    掀起車簾時不時吩咐車夫再快一些,馬車一路疾馳,穿過半個京城終於趕到同福茶樓。
    周寂靠坐在大堂一角的矮欄上喝著茶,感覺到馬車停靠,不由麵露疑色。
    趙盼兒不是說宋引章那小姑娘遊湖去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腳步急促,宋引章跳下馬車,提著裙角邁進門檻,滿臉擔憂的朝四周張望。
    周寂朝她招了招手,挑眉道:“怎麽了?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莫不是有人掉水裏了?”
    “周公子!盼兒姐和三娘怎麽樣了?”
    宋引章哪顧得上和周寂開玩笑,看到周寂朝她招手,原本焦慮不安的心稍稍緩和,連忙問道。
    “嗯?什麽意思?盼兒姑娘和三娘出事了?”周寂詫異道,“什麽時候的事?發生什麽了?”
    “我也不清楚,就是有人聽說盼兒姐和三娘被馬車撞到,我想著今日她們要來茶樓商談,所以就著急趕了過來......”宋引章想起池衙內說趙盼兒和三娘又是摔斷骨頭,又是臉被擦破,強忍了一路的眼淚終於還是流了下來。
    “這...你....你別哭了呀!”周寂見到宋引章可憐兮兮的模樣,隻覺一陣頭大,探手從袖中抽出一張濕巾給她遞去,安慰道,“不會是哪裏弄錯了吧?人被車撞...半個時辰就跨過半個京城傳到湖上的張好好耳朵裏...這未免也太快了些......總不能有人一天十二時辰寸步不離盯著盼兒姑娘,一有消息就立馬通報張好好吧?她又不是顧千帆...”
    宋引章心急則亂,之前根本來不及細想,如今聽到周寂分析,卻也感覺到一絲不對。
    不過,既然聽到這種噩耗,不自己確認一番,終究不會放心,宋引章接過濕巾擦了擦眼淚,深吸一口氣,認真道:“不行,我得回趟桂花巷看看。”
    “唔...我陪你一起去吧。”周寂拍了拍手,去二樓雅室找司藤交代幾句,並未告訴紅葵,悄悄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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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跟去嗎?”
    司藤翻看剛剛與各大茶坊簽訂的契書,隨口問道。
    紅葵打開窗扇,看著周寂和宋引章兩人坐上馬車離去,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彷佛脫去施加自己身上的那層枷鎖,灑然道:“已經...不需要了。”
    “這一點,你倒是比當初的周寂,還要清醒。”
    司藤抬眸掃了眼麵前這個英姿颯爽的紅衣女子。
    即便隻是一閃即逝,但紅葵結合司藤的那抹眼神和語氣,依舊敏銳捕捉到一絲細微到幾乎不可察覺的怨念,頓時勾起了好奇心。
    腳尖輕點,明明相隔不到十步,還是飛身而起,翩然飄落到司藤的桌旁,伸手按住司藤準備拿起的那疊契書,兩眼放光的看向司藤,彷佛寫滿了:‘細說’‘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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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周寂帶著宋引章先是趕往桂花巷,陳廉私宅空無一人,問過街坊才知道趙盼兒和孫三娘早上出門以後還沒回來。
    既然不在桂花巷,那就去半遮麵看看。
    就在周寂和宋引章動身前去馬行街的同時,池衙內堪堪趕到同福茶樓邀功,告訴司藤沉如琢最近盯上了宋娘子,讓她多加小心。
    周寂和宋引章對這些本不知曉,此時的兩人也才趕到馬行街上。
    看到剛買完菜,挎著籃子從街上回來的孫三娘,宋引章懸起的心終於放下一半,連忙掀起車簾叫住三娘,關切道:“三娘!三娘,盼兒姐呢?她的傷勢如何了?”
    “引章?周公子?”孫三娘哼著小曲突然被宋引章嚇了一跳,見到這兩人同時出現就已經足夠驚疑的了,再加上宋引章的詢問,更是讓她一頭霧水。“什麽傷勢,盼兒受什麽傷了?”
    “你和盼兒姐不是被馬車撞了嗎?”宋引章扶著周寂從馬車下來,將自己聽到的傳言簡單講了一遍。
    孫三娘氣極反笑,挽起袖口怒聲道,“那個池衙內!之前被掛在球框不知道反省,還敢詛咒我們!我看他才被馬車撞了呢!”
    宋引章懸起的心終於落了地,輕撫胸口,慶幸道:“沒出事就好,沒出事就好。”
    孫三娘見到宋引章淚痕染花的眼妝,猜到宋引章肯定一聽到盼兒和她出事的消息就急匆匆趕了過來,原本對她的一絲埋怨隨之散去。
    “既然是一場誤會,三娘和盼兒姑娘都已無恙,我也就放心了.....”
    周寂本想就此告辭,孫三娘連忙挽留道:“茶坊就在前麵,周公子來都來了,怎能過門而不入?上次茶坊有人搗亂,招待不周,這次一定得進來坐坐,好好品嚐一下我們這兒的桃花酥、紅果飲。”
    宋引章在旁應和道,“是啊,周公子,公子陪引章一路奔波辛苦,至少喝杯熱茶,讓我奏曲一隻,聊表謝意吧。”
    兩人盛情難卻,周寂隻好答應下來。
    趙盼兒在大廳算賬,看到孫三娘、宋引章和周寂三人進門,同樣露出疑色。
    了解事情經過,趙盼兒又是一陣感激,朝周寂欠身一禮,邀請他在堂間入座,收拾茶具為研磨茶粉。
    隨著沏茶入盞,水汽氤氳,一抹茶香縈繞堂間。
    趙盼兒端著紅果飲和桃花酥款步而來,樓梯腳步輕緩,換了一身紅白襦裙的宋引章補好妝容抱著琵琶從二樓走下,正待彈奏之時,卻見一個灰頭土臉渾身是傷的狼狽少年來到門外,躊躇不前。
    “那個是....”
    趙盼兒秀眉微皺,走到門前,看著麵前這個鼻青臉腫的狼狽少年,一眼認出對方就是前幾日過來搗亂的葛招娣。
    趙盼兒終究不是純粹的冷血無情之人,看到對方這般淒慘模樣,歎了口氣,無奈道,“不是讓你去買傷藥了嗎?怎麽又傷成這樣?你大哥呢?”
    “他不是我大哥,隻是我同鄉!他騙了我,我就把他揍了。”葛招娣撇過頭,一臉倔強道。
    趙盼兒頓時被葛招娣逗笑了,調侃道:“小姑娘,力氣還挺大。”
    “小姑娘?”宋引章麵露驚訝道。
    葛招娣驕傲的揚起頭道,“女的就不能打人了?我打斷了他一根肋骨呢!”
    孫三娘一聽樂了,笑道:“嗬~這個年紀打人倒是和我蠻像的啊。”
    “那人骨頭雖然沒斷,但全身多處骨裂,又伴隨輕度腦震蕩,不休養個十天半月根本還不了手。”周寂掃了眼葛招娣,澹澹說道。
    “我沒說謊,我真把他揍了!”葛招娣急聲道。
    “那你這一身傷又是怎麽回事?”趙盼兒琢磨出不對,打量一番葛招娣,詢問道。
    “上次的事兒,讓八爺知道了,他叫人來揍我,我和那人打了一架,就這樣了...”葛招娣避重就輕的話術失敗,聲音越來越小。
    “那你現在找我們,又想幹嗎?”宋引章蹙眉道。
    “你們招不招跑堂的啊?我什麽活都能幹!”葛招娣話音落下,看到三女沉默下來,連忙補充道:“我不要工錢,隻要管飯就行。”
    倘若同福茶樓沒有搶走半遮麵的生意,這麽一家茶坊單憑她們三個女子的確有些忙不過來,但如今......
    葛招娣左右看了眼,看到她們仍舊麵露難色,還以為是顧忌她之前的敲詐行為,急聲道:“你們放心,我葛招娣從小恩怨分明,雖然之前是被人騙了才害你們,但不管怎麽說,我都有責任!可是我沒錢,所以隻能用這個法子賠你們。我在家鄉的鎮上當過跑堂,這店裏的事,我都會幹。”
    明明是想留下混一張長期飯票,卻以‘為之前過失負責’‘沒錢隻能用這種方法賠罪’的話術說服別人留下自己。
    小小年紀,心思倒是不少。
    周寂看著有些意動的孫三娘,搖了搖頭,端起茶盞呷了一口紅果飲,感受著茶粉、鹽、薑的回味,頓時臉色微變,連塞好幾塊桃花酥,這才舒了口氣。
    孫三娘和趙盼兒、宋引章不同,她是真正的底層出身,沒讀過書,沒見過市麵,成親之前一直以殺豬為生,幼時也是這般受盡冷眼。
    葛招娣看似‘恩怨分明’的豪爽性格,更是讓她分外親近。
    見到趙盼兒遲遲沒有表態,孫三娘猶豫道:“盼兒,要不....”
    前途未卜,趙盼兒嘴角滿是苦澀:“等到司藤小姐的戲班進駐茶湯巷那邊巡演,恐怕我們這邊的生意還會受到影響,這種時候實在不便招人。”
    經曆了這麽多事,宋引章已然不再是當初那個把自己和販夫走卒割裂開來的溫室花朵,心裏雖然仍對葛招娣有所疑慮,但她還是轉頭看向周寂,遲疑道:“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