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真是個‘大孝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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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識這麽久,即便知道宋引章較之初識已然有所成長,但周寂目睹她這般成熟幹練、雷厲風行的模樣還是泛起一絲新奇、驚豔。
“呀~周、周公子...”
宋引章拖著一步三回頭的杜長風不讓他回去,走到橋邊突然看到人群一側的熟悉身影,不由停下腳步,連忙放開杜長風衣袖。
‘哎哎哎~大晚上的,泡水裏別著涼了...’
杜長風袖擺一鬆,這才注意到旁邊有人,回頭看了眼從河裏爬出來的傅子方,念及他畢竟是三娘骨肉,抿了抿嘴,拱手朝周寂行過一禮,簡單打個招呼就急急忙忙朝河邊跑去。
“公子...其實......”宋引章生怕周寂誤會,剛想解釋自己並非看起來的那般不近人情,結果話說一半卻停了下來。
一隻寬厚溫暖的手掌輕輕搭在她的頭上,撫平了她內心所有的不安。
“我都看到了。”周寂輕歎一聲,緩緩收回手掌,轉身看向脫下外套給傅子方披上的杜長風,柔聲道:“終究還是讓你做了惡人....”
雪之下陽乃問過比企穀八幡,最能讓一個組織團結起來的要素是什麽。
大老師雖然裝傻說是‘冷酷的領導者’,但其實他和謎語人都清楚,答桉是:共同的敵人。
拉進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亦是如此。
宋引章目送兩人在夜市越來越遠,輕聲道:“若非如此,傅子方又怎能接納杜夫子,與他合好?”
周寂微微搖頭,並不這麽看。
他向來不介意拿最陰暗的心理去揣摩人性,在他看來,傅子方與其說是接納杜夫子,不如說是權衡利弊之後的別無選擇。
畢竟,後母生父那邊都不待見他,倘若連三娘都不管他,那他真就無家可歸了。
如今撒潑打滾、以死相逼都無法改變三娘心意,哪怕杜長風不去找他,他也會乖乖回家向孫三娘道歉認錯。
但不管怎麽說,從此以後,孫三娘不會再像以往那般溺愛傅子方,傅子方也無法挾母子親情,處處拿捏孫三娘。
希望今後在杜長風和孫三娘的管教下可以走上正途,不要成為周寂在新聞看到過的那些被家庭寬縱,十三四歲就喪盡天良的‘少年惡魔’。
“算了,不說這個‘大孝子’,‘大孝女’那邊現在是什麽情況?聽說她和顧千帆最近惹上麻煩,現在怎麽樣了?”周寂擺了擺手,繞過石橋不過,沿著河畔的小路,朝前走去。
起初宋引章還沒反應過來‘大孝女’說的是誰,聽到後麵的‘她和顧千帆’這才反應過來,忍不住白了周寂一眼,嬌嗔道:“別這麽說盼兒姐......她...她其實人挺好的,嗯,真挺好的。”
“前些天歐陽旭找人送來一封信函,試圖從盼兒姐和顧副使手裏詐取錢財,盼兒姐已經想辦法把他穩住,等拖到歐陽旭的外放旨意下來,就沒問題了。”宋引章突然想起一事,神神秘秘道,“對了,盼兒姐現在搬去顧家祖宅,他們兩人已經定好婚期,過幾日祖宅翻新完畢,就能成婚了呢~!”
“這麽快?”周寂驚訝道。
宋引章放緩腳步,看著河麵倒影的點點燈火,感慨道,“是啊,我和三娘也很驚訝,不過盼兒姐說她和顧副使曆經曲折,好不容易走到一起,要是再拖下去,萬一再生什麽變故就不好了......最近很多煩心事撞到一起,盡早成親還能衝衝喜氣。”
周寂聽完宋引章解釋,大致估算一下時間,遲疑道:“還有不到五日便是中秋節,趕在中秋成婚確實是件美事,不過時間終究還是太近了些...婚禮流程繁瑣,‘大....’咳,盼兒姑娘不是一心想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弄一場盛大無比的婚禮,風風光光嫁入進士府嗎?五天時間怕是來不及準備吧?”
“你再這樣我就生氣了~!”宋引章都起嘴巴瞪了周寂一眼,憧憬道,“盼兒姐早就不在乎這些流於表麵的東西了,隻要向官府締結婚契,哪怕一切從簡,擺上三兩桌喜宴,收到親友真心實意的證婚祝福,她就心滿意足了...”
“這麽...急不可耐?”
周寂眉頭微皺,心理陰暗的他似乎猜到了什麽,試探道:“那她口中的親友賓客...包不包括當初四處奔走買通關係,向太守求情才得以救她出教坊的父親舊部?”
當初趙盼兒她爹為了救下被遼軍劫掠屠戮的宋人,開門殺退遼軍,救下萬千百姓,最終死於奸臣之手。
樂營老鴇就是從北地逃亡而來,深感趙謙大義,所以才任由趙盼兒藏拙,不僅沒打鞭子送去最低賤的外營接客,還將她送去相對安全隱蔽的後方賬房,找人教她算賬。(注)
而她爹的舊部,亦是感動於趙都使的義舉,費勁千辛萬苦才幫趙盼兒脫籍。
倘若他們這些人知道趙盼兒執意要嫁當初謀害趙都使的奸臣之子......怕是要氣得嘔血三升,一頭撞死在她爹的墳前!
“應該...可能....大概....包括吧?”宋引章神色複雜,艱難開口,“官妓想要脫籍極其困難,不可自贖、非官家點名,不受大赦、當初趙都使的舊部傾盡家財才買通錢塘太守,以特赦恩賞的名義,才幫盼兒姐脫籍.....按理來說,盼兒姐成親怎麽也得告訴他們一聲的.....”
周寂長歎一聲,神色幽幽道:“唉~也不知她父母泉下有知,棺材板還按不按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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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昨晚危機公關,永安樓生意較之前更加火爆,而潘樓和酒樓行會的其他幾個掌櫃受到宋引章的威懾,也變得收斂許多。
一切看起來越發向好,趙盼兒和顧千帆的婚期也已臨近。
顧千帆那晚割腕還血,已然和蕭欽言斷絕關係,再加上出身皇城司,除了陳廉和被他親手殺死的摯友萬奇之外,再無朋友。
趙盼兒這邊情況卻是比他好上一些,周寂等人自不必說,還有杜長風、池衙內、張好好他們,總共湊在一起,勉強可以湊夠兩席。
令人感到驚訝的是,成婚當日,蕭欽言沒有到場,之前和趙盼兒顧千帆有過矛盾的蕭謂倒是不請自來。
這小子雖然誌大才疏,沒什麽眼力勁兒,但和他爹蕭欽言不同,本質上並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經曆上次夜船遇險,顧千帆擋劍受傷之事,他心裏大為觸動,已然不再排斥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兄長,這次前來參加婚禮亦是他自己的主意,沒有告知父親。
待到婚禮開始,周寂目光掃過席間,果然沒有見到趙謙舊部的身影。
可能是時間太緊,盼兒姑娘來不及挨個通知吧?
嗯,肯定是這樣。
宋引章瞧見周寂表情古怪,似乎在滴咕著什麽,彷若心有靈犀當即明白過來,嗔怪的瞥了他一眼,端起酒壺隔著旁邊的紅葵,起身為周寂斟了杯酒,“公子,聽聞公子不擅飲酒,這是專門從江南送來的百花釀,清新爽口,酒香柔和,公子不妨嚐嚐?”
“引章姑娘有心了。”周寂回過神來,抬眸看向宋引章眼睛,看到她眼底閃過的一抹嗔怪,灑然一笑,回了一個了然的眼神,從她手中接過酒盅,一飲而盡。
砰~
一聲爆竹響起,新郎裝束的顧千帆牽著一身鳳冠霞帔的趙盼兒從外麵走來。
顧千帆的養父母都已亡故,趙盼兒爹娘一個死在押送路上,一個死在青樓妓院,大概是出於某些考慮,雙方都沒有把父母高堂的牌位擺出來。
兩人就這麽當著所有人的麵一拜天地,二拜朝堂,夫妻對拜,正式完婚。
如今趙盼兒終於得償所願,成為了風風光光的進士夫人。
顧千帆官拜五品,還是京官,比她爹當年的都指揮使還要大上好幾級。
然而,沒等顧趙氏享受進士夫人的榮光多久,朝堂就有言官彈劾顧千帆不辨士庶,與商婦為婚,是為失類。縱妻欺行霸市,與民爭利,是為不仁。
於是趙盼兒再次找到宋引章,想讓宋引章繼續代管永安樓,而她自己就能抽身其中,當個幕後老板。
宋引章家中三代都是樂工,即便一心想要脫籍,但對於從小習樂的她,琵琶已經成為她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並不討厭。
同時,她對於酒樓經營興致不大,之前在永安樓的那些股權已經作為份子錢,轉交給了顧千帆和趙盼兒夫婦,算是償還了趙盼兒從錢塘教坊到現在對她的照顧。
趙盼兒聽說她更想把重心放在戲班那邊,嚐試勸說無果,沉聲道:“三娘平日負責後廚抽不出身,如果你不代管掌櫃之職,那就隻能去問問招娣了。”
宋引章秀眉微皺,不可置信的看了趙盼兒一眼,見她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低下頭沉默片刻,釋然一笑,隨口道:“招娣為人機靈,擅長察言觀色,平日常在酒樓內外跑動,當個掌櫃倒也合適。”
“你不在意?”趙盼兒遲疑道。
“我在意什麽?在意招娣求仁得仁,終於上位?”宋引章目光平靜,微笑道,“事情都過去了,沒什麽好在意的了。”
說話間,顧千帆大步走進庭院,臉色隱隱有些不對。
趙盼兒察覺異樣,忙問緣由。
顧千帆麵沉如水道:“歐陽旭調任新州通判後,昨日離京赴任,所乘商船昨晚在運河上突遭盜匪,遇襲身亡。”
趙盼兒與宋引章不可置信的對視一眼,隨後又看向顧千帆道:“誰動的手?”
顧千帆這幾日整天應對言官彈劾,早已焦頭爛額,略顯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沉吟道:“已經在查了,但是我直覺這事不太簡單。”
而在這時,又是一串急促的砰砰聲從外麵傳來,顧千帆轉頭看去,一隊帶刀侍衛破門闖入,領頭的軍官走到三人麵前,麵無表情的看向顧千帆道:“皇城司使顧千帆?在下侍衛司親軍步軍司都虞候張允。”
“不知有何貴幹?”顧千帆心裏隱約泛起一絲不詳預感。
“奉旨請顧皇城至步司獄候察!”張允眼神澹漠,毫無波動的語氣與神情與其說是‘請’更像是‘抓’。
明明剛當上進士夫人,卻突然發生這般變故,
趙盼兒臉色驟變,向前幾步輕聲喚了下顧千帆的名字。
顧千帆輕輕拍了下趙盼兒的手背,安慰道:“你稍安勿躁,別擔心,我去去就回。”
眼看顧千帆被張允帶走,趙盼兒趕忙叫宋引章去找陳廉,打聽到底發生何事。
通過陳廉那邊分析,趙盼兒猜測官家誤以為顧千帆和後黨聯盟,指使她在官家麵前對夜宴圖的事撒了謊。
再結合杜長風探望顧千帆看到的情景,趙盼兒思來想去,隻有一個人能救顧千帆。
於是拜托陳廉幫她打通關係,隻身前往蕭府,見到了那個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蕭欽言。
明知蕭欽言一直努力修複他和顧千帆的父子關係,明知蕭欽言寵愛顧千帆甚至勝過世子蕭謂。
為了能讓蕭欽言救顧千帆,趙盼兒還是不惜朝她血海深仇的仇人下跪磕頭。
求顧千帆的親生父親救救顧千帆。
躲在門外偷聽的蕭謂全程一臉懵逼。
作為蕭欽言的兒子,蕭府世子,他比誰都了解自己爹。
蕭欽言對顧千帆的父子之情在權勢麵前隻是說說而已,如果到了別無選擇的境地,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權勢,舍棄顧千帆。
看起來蕭欽言現在是笑著安慰趙盼兒,實則已經在盤算怎麽殺了趙盼兒推到清流齊牧一派頭上,洗脫自己的嫌疑了。
待到趙盼兒走後,蕭謂找到她告訴真相,趙盼兒這才意識到這個老怪物的可怕。
對她而言,如今隻有一人可以幫她破局,那就是進獻夜宴圖歐陽旭。
趙盼兒前往書齋找到詐死的歐陽旭,如今的他已然走投無路,隻能投靠皇後博取那最後一點渺茫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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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1504******1186’的100幣打賞。)
(趙盼兒的清白之身這下圓回來了吧?大義加身,老鴇深受感動,所以保住她的清白,藏在賬房,不讓她接客......邏輯上,完全說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