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間客 第六章 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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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衫背著劉清返回劉家,已經在院子裏等了半天的黃芽兒一見他那淒慘模樣,眼珠子立馬泛紅,淚水止不住的就流下來。
槐冬跑過去勸著,可勸了一半兒,變作一大一小兩個姑娘哭,沒完沒了。
餘衫無奈道“趕緊去弄一口大鍋煎藥,再哭他就真死了。”
黃芽兒趕忙擦了擦眼淚,邁著步子就去燒水什麽的,不一會兒就弄了一大鍋,餘衫將李乘舟給的藥材拋進去,思量了好一會兒,還是把劉清放進大鍋裏,加了一把柴火,再將那柄劍立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就轉身出門兒。
這時黃椿也急匆匆趕來,忙問道“咋回事?我聽說你們又去尤家了?小清受傷了?”
餘衫搖了搖頭,無奈道“倒不是被尤家人打得,是練拳練成這樣的。”
黃椿一時語結,心說練什麽拳能練成這樣?
後半夜時,黃芽兒帶著槐冬已經睡下,就剩下黃椿跟餘衫還在門口蹲著。
門吱呀一聲響,換了一身灰色長衫的劉清緩緩走出來,手中拎著那柄劍,走起路來雙腿打抖不停。
黃椿一個起身就要去攙扶,卻被餘衫伸手攔著,兩人就這麽看著少年人獨自走到院中的槐樹底下盤膝而坐。
劉清緩緩開口,聲音都有些嘶啞“快去睡吧,我沒事。”
獨自一人坐在樹下,劉清心中止不住想著,自己長這麽大,是第一次遭此毒打吧?前些日子那隻黑衣女鬼也沒能讓自己覺得有些……憋屈。
在李乘舟腳下,自己全然沒有還手之力,別說還手,連站著也吃力。可即便如此,劉清也知道,李乘舟從未真正出手過,若是那老家夥認真起來,自個兒連思量的機會都沒有就得死。
其實挨打的時候,劉清能感覺到,背後那柄劍三番五次要自行出手,幫著自己抵擋一二。可說好了是練拳,拔劍成什麽了?
想著想著便沉沉睡去,還破天荒的做了個夢。
在夢境中,劉清緩步於一處星河之中,頭頂腳下皆有仙人,有的出拳如雷,皆轟向高懸星辰。有的劍術絢爛,似乎要將這廣袤星河戳出無數個大窟窿。
晨起一聲雞鳴,少年郎似睡非睡,閉著眼睛起身,擺出拳架子開始練拳,相比先前,如今這拳打起來,看著瀟灑自由了些。
一連大半個月,劉清每日午後便去練拳,夜裏被餘衫背回去放鍋裏煮。就連李乘舟也想忍不住問一句,“你這家夥是真不覺得疼?”
眼瞅著到了冬月,劉清依舊是灰衫青衫互相換著穿。這天下了一場大雪,李乘舟破天荒收了手,並沒有將劉清打的暈死過去。
兩人站在霧溪水邊,李乘舟冷不丁問道“學拳學劍所為何?”
劉清思量片刻,看著遠處霧蒙蒙的山峰,笑著說“以前不知道世上有這麽高的山,現在知道了,當然要去看看了。”
老道士笑了笑,說還算個道理。
餘衫抱著槐冬,帶著黃椿跟黃芽兒齊齊來此。李乘舟猛地躍起在半空,手掌憑空攤開,一道劍光從天際發出,直衝其手心,隻眨眼間,一柄木劍便在其手中。
老道士看了看劉清,又轉頭掃了一眼眾人,笑著說道“沒啥事,就是讓你們都看看,山究竟有多高。”
隻見老道士瞬身到霧溪河麵,一劍便將河水挑起,如同一條絲帶,左右各幾十裏盡數騰空,卻不見一滴水灑落河岸。
黃椿揉了揉眼睛,忍不住就拍了拍餘衫肩膀,“乖乖!你這師傅真他娘的嚇人。”
槐冬看的眼珠子也不轉,而黃芽兒由始至終就隻看了一眼李乘舟,反倒是一直盯著劉清。
在她眼中,那個泰然自若的青衫少年,總有一天也會如此,不,會更甚許多。
劉清是真的沒覺得此山過於高,自己無力攀登,反倒覺得有人給自己指了一條路,這條路或許無法通天,可是能看得極遠極遠。
一條金丹境界的惡蛟由打下遊逆流而上,似乎要跟李乘舟拚死一戰,可後者隻是將河水挑動一番,惡蛟已經有些吃不消。心中才萌生退意,一柄木劍已經到了近前,李乘舟以劍身拍向蛟龍頭顱,一陣轟鳴之後,蛟龍便昏死在岸邊,一動也不動。
李乘舟從袖口變出一隻琉璃大盅,撚起那巨大蛟龍的尾巴,往琉璃盅一塞,那頭蛟龍就變得通體泛紅,小泥鰍似的。
李乘舟擠出個笑臉,屁顛顛跑去槐冬麵前,笑盈盈開口“小槐冬啊!你要是跟我走,不光能學會像我方才那種神通,這小泥鰍我也送你了。”
槐冬瞧著喜歡極了,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看了看劉清,待後者點頭後,她才笑著接過琉璃盅。
餘衫這個當苦力的又把幾人送回劉家宅子,李乘舟帶著劉清瞬身到了一處不知名山巔,山巔之上的雪下得更加猛烈。
老道士將酒葫蘆遞過去,少年人卻擺了擺手,笑著說“我其實酒量很好,打小就好,可就是不太愛喝。”
李乘舟笑著開口“哪兒有劍客不飲酒?以後獨行在外,你一定也會是個酒鬼。”
劉清欲言又止,老道士便笑著說“是不是想說,對你如此幫襯,會不會冷落了餘衫?”
少年搖了搖頭,“不是,餘衫不會這樣想,我更不會這樣想。若是我有個師傅,能幫到餘衫,我隻會替他開心。”
李乘舟抿了一口酒,隨口道“修行是登高望遠,走的越高,其實愈發覺得自己渺小。舉個例子,就如同你登山之前,隻覺得山高入雲,可現在呢,你看看周遭,心中如何想?”
劉清脫口而出“青天之下。”
老道士歎氣道“是時餘方少年,意氣甚銳。”
少年人微微一笑,“老前輩現在也不老的。”
李乘舟翻起白眼,沒好氣道“滾去破境!”
眼前忽然一變,少年人重回霧溪河畔,他看著皚皚白雪,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意氣正銳!”
話音剛落,劉清原地佇立,天空雲頂不見電光,唯有一聲悶雷炸響,好似在為某人賀。
山巔之上,李乘舟微微驚訝,“好小子!”
一股子磅礴之氣匯集而來,肉眼雖不可及,可劉清明明白白感受得到。
思量再三,少年人並未吸取,而是將背後長劍扯下,輕聲道“吃了它們。”
長劍猛地冒出青光,脫手而出,於前方不遠處飛了個來回,再到劉清手中時,劍刃再次少了許多鏽跡,劍身的青色緩緩退去,那些古怪文字瞬間爬滿黑色。
少年人猛地出拳,已經隱隱有拳罡纏繞。
李乘舟再次開口“極好!”
……
回到家中,劉清看見小槐冬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槐樹下麵,在等自己。
槐冬脆生生道“哥哥是不是要走了?”
劉清笑道“我家槐冬是不是想跟著那個邋遢老道士去?”
小丫頭低下頭,沉默片刻才輕聲開口“我就是想去學本事,以後換成槐冬保護哥哥。”
劉清伸手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笑著說“老道士人不錯的,你跟著他我放心些,以後我會時常去看你的,放心吧!”
哄睡下槐冬,餘衫悄咪咪出現在一旁,翻起白眼,故作一副妒忌模樣。
劉清憨笑道“槐冬以後就是你的師叔了,記得照顧好她,不然我跟你沒完。”
餘衫拋去幾張符籙,是一種能讓自己處於重力壓製下,以達到行走即練樁的符籙。
“你真打算就這麽走了?去哪兒都沒個準數?”
光著屁股一起長大的孩子,誰心裏想著什麽,大家都清楚。
劉清笑著說“打算先往南,秦國北邊的幾個小國我都去過,南邊還沒有去,勝神洲如此巨大,縱橫四萬裏的大秦也不過隻占了一小塊兒,不去看看怎麽行?或許以後我還要去其他三個大洲走一走,又或者能把大小十三洲走個遍都不一定呢。”
餘衫撇了撇嘴,打趣道“那你可千萬別先去西邊的牛賀洲,老家夥說那裏大妖極多,你這細皮嫩肉的,喂了狗都說不好。”
其實劉清心中哪兒有什麽方位?心中想的便是,走到哪兒就算哪兒。
天亮之前,劉清去到槐冬房中,對著黃芽兒做了個禁聲手勢,看著槐冬說道“姐,我跟槐冬都要走了,這宅子可得幫我們看好,起碼等我們累了想歇一歇時,家還在。”
黃芽兒點了點頭,輕聲道“放心吧,也許過個幾十年,你黃芽兒姐姐成了個老太婆,可槐冬跟清兒的家會一直在。”
又給了許多銀兩,少年人背起長劍快步走出劉家宅子,踏著厚厚的雪,往霧溪河邊的祖墳去。
劉清跪在墳前沉默不語,許久後才哽咽道“我總算知道你為什麽要氣走我了,爺爺,對不起。”
一場大雪之後,整個扶舟縣都裹上了一層白色毯子。
小槐冬一直沒睜開眼睛,也一直沒停下掉眼淚。
她的哥哥來時,她知道,走時,她更知道。
往南去的官道上隻有一排極深的腳印,依稀可以看到個背劍少年,往南獨行。
人世間從此便要多個遊俠,多個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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