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間客 第二十七章 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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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清晨,下了一夜的雨才停下,石路被雨水衝刷的極其幹淨。
那位中年人邀請劉清一同上路,劉清笑著說自己要行拳,腳程極慢,就不與先生一起了。
臨分別前,那個女子看向劉清,眼神充滿了哀求神色,可劉清隻視而不見,於是那女子笑盈盈走到劉清身旁,塞了個小荷包給劉清,眼中一絲狡黠閃過,轉身後還有些依依不舍,一步一回頭。
隨行的山河境武夫深深看向劉清,一抹笑容意味深長。
劉清心中無奈,不救你就得給我惹一身騷氣?那我救你作甚。
一襲青衫行走練拳,一個時辰還沒有登上山巔,後來的人趕超他的都有好幾撥了。
此時有個趕牛拉車,車上坐著個小姑娘,一行兩人緩緩走來。一看就是窮苦人家,車上拉的全是應用之物,逃荒似的。
劉清微微皺了皺眉,以釋放拳意,可那趕車漢子竟是沒有半點兒反應。如若真是劉清想的那般,這漢子應該極其懼怕武夫的拳罡拳意的。
小女孩長得極其好看,如同羊脂玉做成的娃娃一般,瞧著便讓人心生憐愛之意。
劉清收了拳,摘下酒葫蘆灌了一口酒,想著那位工部尚書總該走遠了吧?
一旁的小女孩忽然開口問道“大哥哥,你是個劍客麽?就像故事裏那種,踩著劍呼一聲就飛遠了的那種。”
趕車漢子朝著劉清歉意一笑,轉身按住小姑娘腦袋,小聲道“當然了,隻不過這種神仙都不喜歡顯露真身,你就當做不知道就行。”
小丫頭似懂非懂,又悄咪咪轉頭瞄了劉清一眼,生怕神仙老爺發現自己偷看,趕忙轉過頭來,苦兮兮撇嘴道“爹爹,小盉餓了。”
趕車的漢子笑著說“稍微忍一忍,馬上到山頂了,到了山頂就給你拿吃的。”
劉清笑著搖頭,取下包袱,伸手進去取時,從乾坤玉中倒出來一個油紙包,是先前路上買的烤鴨與薄餅。
將油紙包遞向小丫頭,笑著說“你叫小盉是麽?這個給你吃,但你要給我笑一個。”
小丫頭並未接過,而是看向她的爹爹。
漢子輕聲道“怎能讓這位公子破費,我們有吃的,就是在車上,不方便取。”
劉清笑著說道“我還有,一個人又吃不完,天氣炎熱,再不吃就放壞了。”
漢子隻得稱謝,朝著小姑娘點了點頭,後者才咧出個燦爛笑臉,樂嗬嗬說了句謝謝大哥哥。
劉清趁勢摸了摸小丫頭腦袋,笑著與車夫問道“大哥這是去哪兒?怎的搬家似的?”
中年漢子苦笑一聲,歎氣道“遭了水災,房屋全衝毀了,孩兒她娘也得了瘟疫去了,我實在沒辦法,準備去投奔我弟弟。他在殊烏國一個小城開了間糧油鋪子,過得還可以。”
劉清不知該說些什麽,眼前中年人男子境地古怪,一身死氣,卻又實實在在有肉身存在。
又取出來一小個小壺,遞給小丫頭,輕聲道“這是西瓜汁兒,邊吃邊喝,別噎著。”
小丫頭笑的極其開心,喝了一口後說好甜好甜,卷了一份鴨肉遞給車夫,聲音極其空靈,“爹爹,你也吃一塊兒。”
漢子搖了搖頭,說自己不餓,轉頭便於劉清閑聊起來。
說自己叫溪年,是弼左國南部的一家農戶,偏偏水災泛濫,年年鬧瘟疫,現在實在是沒法子,隻能帶著閨女離開,自己死不死的沒啥緊要,起碼要孩子好好活下去。
小溪盉也時不時與劉清搭言,就問他是不是傳說中的神仙,會不會騰雲駕霧,會不會變戲法兒似的,手中能變出來火苗兒?
沒過多久就到了山巔,然後就是一條歪歪扭扭向下盤膝的山路。
劉清沒想到,這半邊屬於殊烏國的地方,居然有十餘人候著自己。
那十餘人個個兒身披黑甲,有個三境武夫,剩下的都是黃庭修士。
小溪盉被嚇得躲在溪年也是緊握拳頭,不知這些人是幹什麽的。
為首的三境武夫冷聲開口“敢與準皇後眉來眼去,賜你死。”
劉清笑著祭出青白,一道光幕籠罩住父女二人,自己獨自上前,幾下就將那些人打暈過去,然後才收回青白。
溪年心中驚駭,顫聲道“真是神仙?”
劉清微微搖頭,嘴唇動了動,還是沒點破,他怕自己話一出口,溪年會泄了僅剩的一口陽氣。
看了看周遭,除了暈死一片的那些人,再無旁人。劉清笑著對溪盉說道“大哥哥帶你飛好不好?”
方才以劍氣遮住兩人無感,溪盉受了些驚嚇,這會兒聽劉清說要飛,立刻滿麵驚奇,大聲說好呀好。
劉清便祭出飛舟,連那牛車也托去了舟上。
溪年要去的地方就在前方三百裏,飛舟再慢也就是一時半刻就到了。
在僻靜處落地,溪年差點跪下給劉清磕頭,劉清隻說先去找你弟弟,找到再說吧。
溪盉不知怎的,下了飛舟就掛在劉清背上,雖然才認識幾個時辰,可小丫頭真的很喜歡這個大哥哥。
走到一處鋪子前,溪年卻皺起了眉頭,因為鋪子裏頭正吵的不可開交。
一個婦人大罵道“姓溪的,你要敢把你那窮哥哥收進屋子,你就和他過,這鋪子是我娘家產物,你一分都得不到。”
對麵的漢子滿臉苦笑,無奈道“畢竟是我哥哥,若不然就讓他住幾天再打發走便是。”
溪年苦笑著轉頭,見劉清還在身旁,隻得歎氣道“還是不去了,我找個事由,跟溪盉能活下去就行。”
小丫頭隻有三四歲,可不是不明白一些事,從劉清身上爬下去,抱著溪年的腿,脆生生道“沒事的爹爹,小盉陪著你呢。”
劉清走過去,拿出來一枚銅錢,是從老龜手中奪來的,遞給溪盉後笑著說“你丟一下,掉在地上如果是字,我就收你當徒弟,如果不是字,那我就幫你跟你爹尋個住處。”
溪年滿麵驚喜,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又哭又笑,“劉公子說的當真?”
劉清點了點頭,對溪盉說道“丟吧。”
小丫頭接過銅錢,看了看溪年又看了看劉清,閉著眼睛拋出銅錢,落地時原地轉了極久,最後是那字麵朝上。
溪年喜極而泣,擦了一把眼淚,顫抖著手臂將溪盉推到劉清麵前,哽咽道“溪盉,快,快給你師傅跪下磕頭。”
溪盉便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後脆生生道“謝謝師傅。”
在這小城住了三天,溪年沒去找他的弟弟,隻是一天夜裏去到劉清房中,苦笑著問道“劉公子,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劉清不知道他是怎麽發現的,可還是點了點頭。
溪年坐在一旁,笑嗬嗬道“其實路上碰到了一個和尚,與我說了幾句話,臨分別時硬要我喝下一碗他缽盂盛的水,說我最多也就是能活到這一口陽氣耗盡。當時我就已經察覺到了,便隻想著把溪盉帶到弟弟這裏。”
劉清輕聲道“不怪你弟弟?”
溪年搖了搖頭,“不怪,我隻要進了他門,他決計不會趕我走。可就這樣害的他沒了媳婦兒沒了生意,我於心何忍呢?”
年輕人遞去酒葫蘆,溪年狂灌了一口,笑著說“我這一走,溪盉可能會很鬧,劉先生千萬別不耐煩,其實溪盉是很懂事的孩子。”
劉清沉默片刻,輕聲道“溪盉與我有緣,當她師傅,我定拿她當閨女照看。”
溪年跪下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自此便沒起來。
一口陽氣已經耗盡,和尚給的那碗水,起不到延壽幾天的作用,劉清估計,是那位和尚以自身功德化水,過繼了一口陽氣,把溪年的三魂七魄暫時鎖在裏而已。
次日清晨,劉清敲開了糧油鋪的門,說了幾句話後,溪年的弟弟癱坐在地,放聲痛哭。昨日吵鬧不休的婦人也埋著頭,看得出來,心中極其不是滋味兒。
天下哪兒有天生的冷漠人?
一襲青衫繼續往南,不過身邊多了個穿著綠衣的小丫頭。
溪盉歪著頭問道“師傅師傅,我們走了爹爹怎麽不來送我?”
劉清頓了頓,擠出個笑臉,輕聲道“你以後是要當仙人的,你爹爹說讓你好好修行,長大了回這裏看他。”
本來不想撒謊,可實在是不忍心。
劉清想過,這丫頭會不會是某些人的算計之一,可想來想去,他覺得,即便是算計,他也認了。
一路往南,有一條去往殊烏京城的官道,然後在京城乘船,沿著那條貫穿半個殊烏王朝的運河南下,再經過數個小國,年前大概是能到瘦篙洲南邊的渡口。
誰成想,走到一般,在一處官府驛站又碰到先前那位工部尚書,還有那位“準皇後。”
中年人當即大笑,招手道“小友與宋某真是有緣啊!來來來,咱們再好好聊一聊。咦!怎麽幾日不見,身邊還多了個如此好看的小丫頭?”
一旁的山河境隨從已經眯起眼,劉清不想搭理他,隻是淡然一笑,隨意道“顧好你們自己。”
說著便抱起溪盉,溫柔道“別怕。”
幾道破空聲音響起,一位金丹境界的黑衣人禦空來此,冷眼看著那位尚書一行人。
隨從武夫當即轉頭對向那個金丹修士,皺眉道“未來皇後在此,怎敢如此放肆?一個金丹修士而已,我殊烏王朝是你惹得起的?”
劉清理都沒理,心中著實有些瞧不上這個山河境武夫,心說堂堂山河境,連個金丹修士都怕?還是說如今天下武夫太少,你們一個個都成了紙糊的?
金丹修士淡然道“殺的就是未來皇後。”
那位未來皇後冷不丁朝著劉清大喊“你就這麽不管我了麽?”
這一句喊出,無論那個山河境武夫還是金丹修士,都轉頭看向劉清。
劉清冷笑一聲,對那位尚書大人說道“你就這麽不管她了?”
瞧著人五人六,瘦篙洲第一大國的二品尚書,幾次三番任由自家閨女把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往火坑裏拉?
那個山河境武夫與金丹修士齊聲怒喝“休走!”
溪盉有些害怕,緊緊摟著劉清脖子,極小聲道“師傅,他們是壞人吧?”
劉清伸手摸了摸小丫頭腦袋,笑著說“不要緊的。”
猛地一跺腳,方圓三十丈內猛烈顫動,一條十餘丈寬的溝壑憑空出現,橫在官道正中。
那二人眼皮子打顫,誰也不敢上前阻攔,劉清背著溪盉緩緩往前走。
那位尚書苦笑著與女子說道“藤霜,當皇後不好麽?榮華富貴,一生享不盡啊!”
女子麵露淒慘笑意,猛地拔下發簪抵在脖子上,哀聲道“我就是你藤逢甲換取榮華富貴的籌碼麽?”
藤尚書嚇了一跳,急忙伸手阻攔藤霜,可女子一連退後幾步,藤逢甲哀求道“你哥哥外放邊疆,你若不嫁,我們一家哪兒還有活路啊?”
劉清走的不快,那邊兒言語盡入耳中,背後的溪盉輕聲道“師傅,要不然咱們救救那個漂亮姐姐吧?”
劉清笑道“為什麽救她?”
小溪盉以額頭碰了碰劉清後腦勺,撇嘴道“若是我不喜歡的人要我做他徒弟,我也不會答應的。”
暗罵一聲鬼丫頭,劉清猛地轉頭看向一旁,那位金丹修士被人從後麵偷襲,一招重傷,來者是個極其善於隱匿的金丹修士。
小溪盉捂住眼睛,歎氣道“可真亂啊!”
來者重傷先前那位金丹,轉去看向那個山河境武夫,笑著說“那軟弱皇帝就派了你一個山河境來保護人?好了,把我們山主夫人交給我吧。”
藤霜已經心如死灰,握緊發簪,朝著劉清方向嘴唇微動,聲若遊蠅。
可劉清聽到了,那是兩個字,“抱歉。”
一襲青衫瞬間折返,眨眼間便到了藤霜身旁,雙指夾住發簪,笑道“有些好心就行,怕的是救下也是個白眼狼。”
將背後溪盉方下,與藤霜說道“看好我徒兒。”
一柄巴掌大小的飛劍由打劉清眉心鑽出,懸浮於溪盉身旁。
青衫劍客伸手拔出青白,麵向那三人,咧嘴笑道“我長這麽大,頭一次見搶媳婦兒的。”
那位極其擅長隱匿的金丹修士眯眼道“黃庭境界的劍修?找死?”
劉清就懶得搭理他,以現在的戰力,哪怕是漓瀟的金丹,劉清都覺得自己不一定輸的多難看。
輸肯定會輸,自己怎麽能贏漓姑娘?更何況真是不一定贏得了。
甩出神行符,一個瞬身便到金丹修士身旁,一拳砸去卻落了空。
不愧是擅長隱匿行蹤。
猛地皺起眉頭,這人找死!
那金丹隱匿身形之後,徑直往溪盉那邊,對著小丫頭出手就是殺招。
藤霜忙不迭護住溪盉,閉上眼睛等那一刀落在自己身上,一旁的藤逢甲嚇得驚呼一聲,不遠處的山河境武夫也拚死往這邊來。
可藤霜遲遲沒感覺到痛楚。
睜開眼時,一隻修長大手死死叩住了眼前這個黑衣人。
劉清眼神冰冷,淡然道“把頭轉過去。”
藤霜連忙拉著溪盉轉頭,然後就是一聲慘叫,那位金丹整個頭顱都被劉清捏碎。
一腳將死屍踢飛去遠處林中,轉頭看向那個山河境,冷聲道“你怎麽說?”
漢子苦笑一聲,沉聲道“你若是帶走她,就是與整個殊烏為敵。”
劉清隻是一拳,便將眼前這個山河境砸飛,隨後淡然道“我是秦人。”
四大部洲,有四大王朝,每一個都不是好惹的。
一個瘦篙洲的第一大王朝,小小殊烏國,抵不上秦國三個州大。
連瘦篙洲也才南北不過二十萬裏,一個秦國幾乎都有一半瘦篙洲大了,你殊烏才占了多少?
一旁的藤逢甲長長舒了一口氣,笑著說“多謝這位小友……不,多謝仙師搭救,回了京城,陛下一定會有重賞。”
就連劉清都忍不住眼皮子打顫,眯眼道“還想著給皇帝當老丈人呢?”
方才劉清手段之殘暴,藤逢甲都看在眼裏,此刻那人眯眼看來,他這個文弱書生是真不敢與其對視,隻得埋頭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兒能由子女自行做主?”
劉清實在是不想搭理這個人,喊了一句溪盉,小丫頭便跑過來跟著劉清,隻是還沒有走幾步,就又跑回去拉住藤霜的手,笑著說“姐姐,咱們一起走吧。”
藤逢甲攔住去路,沉聲道“藤霜,你真不管你爹與你哥哥的死活了?”
女子緩緩錯來藤逢甲,苦笑道“我爹也沒在意過我的死活。”
說完便拉起溪盉的手,跟在劉清背後,緩緩離去。
那個山河境武夫這才走來,對著藤逢甲說道“藤大人,現在也隻能回京稟報陛下,那人殺金丹如殺狗,可能隻有首席供奉大人出生才能攔住啊。”
劉清自然不會等著人來尋麻煩,坐上飛舟,三天便出了殊烏國,現如今已經在瘦篙洲的江水之畔。
一襲青衫站在江水之畔,雖說比不上勝神洲的江水,可也是一等一的大江了。
忽然便想起自己待了好幾年的觀水書院,一句話脫口而出。
“君子所見大水必觀焉,何也?”
小溪盉蹦蹦跳跳跑過來,一把抱住劉清的腿,笑嘻嘻道“師傅在想啥啊?”
劉清轉頭看了看藤霜,伸手揉著眉心,頭疼。
要說帶著徒弟還行,帶個女子算什麽?這要是帶去贍部洲,漓姑娘要不就是不理我,要不就是打死我。
樊雪倒是青鸞洲人氏,可劉清對那狐媚子感官其實並不好。若不然西去神鹿洲,把這藤霜交給龍丘桃溪?可這樣一來,就繞回去了,神鹿洲幾乎在這天下正中間啊。
藤霜走過來,笑問道“前輩在想些什麽?”
劉清反問道“真不打算回去,要走上修行之路?現如今我也沒地方安置你啊!”
誰知藤霜一臉笑意,輕聲道“跟著前輩就好,不求長生。”
劉清灌了一口酒,頭疼,真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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