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6:逆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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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你們前來送別,要走了,抵達尖霊冰灣的邊角,往婆落河前進。”

    梅蘇特跟錫蒂從小一起長大。

    她原本應該會成為部落中的祭祀,或者資曆最深的榮譽領騎,可誰都沒有想到錫蒂會就這樣夭折在紅楓高地的戰場上。

    鮮花被收起來,遺物也好好地放進雙軌馬車的箱體當中。

    這東西連衣冠塚都算不上,逝者是存於眾人內心的。

    梅蘇特跨過刀尾貓的座鞍,平地升起,漸漸高過了周圍的人,然後用包巾繞過自己的麵頰,最後才套上山紋部落的頭盔。

    肯恩自己有計劃,但還是想為山紋部落做點什麽。“北山聯盟的成員基本都退出了,如果你想要重新拉起新的勢力,我會盡我所能的。”

    “啊,真好……”

    梅蘇特隻有眼睛暴露在空氣當中。

    她的表情很模糊,似乎欣慰地笑了,隨後又變成釋懷。

    梅蘇特說道“感謝您,肯恩先生,我現在已經完全不在乎那種東西了,如果您礙於情麵,不願意占領錫蒂留下的人脈,那完全沒有必要。”

    肯恩現在完全分不清楚,梅蘇特是不是將錫蒂的死歸結於自己。

    因為她曾經說過

    錫蒂最大的問題就是在學習肯恩的做事方法,忘乎所以,挑起責任和期待,然後把壓力都收攏在自己的肩膀上。

    梅蘇特對她的態度稱不上熱情,也並不完全冷漠。

    肯恩知道山紋部落準備踏上的返鄉山道,會在崎嶇蜿蜒的雪峰中間穿梭,人們將婆落河稱作懷風者的發源地。

    她提出讓錫蒂跟著自己的隊伍離開,會更安全些,也足夠自己做些安排。

    梅蘇特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才搖搖頭表示拒絕“再次感謝您,肯恩先生,你我其實都很清楚那並不順路……”

    她很禮貌地行了禮。“我累了,您的方向,我跟不上。”

    這是對戰旌身份的尊敬,也是對肯恩·布維爾的尊敬。

    梅蘇特拽動韁繩。

    她沿著泥濘的土坡走上營地間的縫隙,沒有轉過身,放鬆得完全不像是戎馬多年的親衛隊長,更像是一位普通的山民即將返回故土。

    ……

    肯恩和席琳娜沒有在此多留。

    部落聯盟的營地外圍停著無數頭凶猛的野獸,整裝待發的強大軍隊,搞得遠處的南疆人很緊張。

    肯恩並沒有急著返回,而是在營地裏隨意轉悠,很多人都避著她走,卻也能夠看得出來,有不少部落的戰旌都不願意投入到戰爭當中。

    她偶然間聽到了集市裏的流言。

    北山聯盟的分崩離析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徹底,小部落之間抱團取暖的空間,被那些想要借此占據軍事主動權的部落領袖盯上。

    肯恩在異樣和目光和退避的人潮裏逆流而上。

    對她而言……

    北山聯盟不是用來藏汙納垢的容器,或者用於戰爭集結的工具,它是一個象征,是某個不願意去觸動的東西。

    以萬為單位的駐紮地,軍隊劃區建營,往來十幾裏路。

    北山聯盟曾經的成員們集中在村鎮殘骸的入口,空氣彌漫著野獸的糞臭和鐵器生鏽後的氣味,嚴肅強壯的部落士兵幾乎將整個街道堵死。

    激烈的爭吵聲,夾雜著嘶鳴和碰撞,隨處可見。

    肯恩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圍觀者們會很自覺地閉上嘴巴,給她讓路。

    “我很想知道,你們究竟要做什麽?”

    肯恩的音量並不高,也沒有對這誰說,就是這樣邊往前走,便眯起眼睛觀看,視線分撥開人群,試圖找到旋渦中央的東西。

    周圍聚集的戰旌數量龐大,從北境深處到高牆底部,數量超過了北山聯盟的規模。

    “肯恩……戰旌,你或許不該出現在這裏。”

    終於有人鼓起勇氣開口,但是肯恩沒有理會她,她也不敢再張第二次嘴。

    “獸人部落向你宣戰了,你知道嗎?”

    人群當中有人主動開口。

    這次觀眾們都將注意力集中到了肯恩的臉上,可是誰都沒有看出她的情緒變化。

    肯恩走到隊伍最中央,卻沒有想到出現在自己麵前的人會是這群人。

    她看見了休姆、烏森布、托彌歐,甚至還有剛剛成為戰旌的易羅娜——她甚至沒有來得及定製相應的服飾,隻能用顏料在臉上畫出差不多的圖騰。

    肯恩環顧四周,想要得到解釋。

    烏森布按住準備開口的休姆,實際上,這是自錫蒂去世以後,大家再次講話的機會。

    她的聲音其實非常真誠,帶著哀傷。“肯恩,你終於願意跟我們談談了。”

    肯恩看著烏森布,有種不被理解的遺憾。“我曾經尊重你。”

    “我也是,孩子,你絕對不會在我的部落中聽見類似的話。”烏森布的回答依舊誠懇。“甚至直到現在我都相信你,會是阻止這場戰爭的英雄!”

    “帕洛圖斯比沒有活著的英雄,烏森布,我不會成為你期待的那種人。”

    “但是你可以,卻要逃避它!”

    烏森布瞪著眼睛,有種想要衝上去撕打的傾向。

    觀眾們抿起自己的嘴巴,有幾個距離很近的戰旌,甚至做好了隨時上去勸阻的準備。

    誰都知道這個年輕人蔑視權威。

    她敢在戰旌集會上宣戰和殺人,而且是整整兩次,雖然格馬的走狗副官撿回一條命,但肯恩那種說到做到的冷酷果斷還是令戰旌們十分忌憚。

    肯恩盯著烏森布,想要得到解釋。

    托彌歐終於不忍心看見曾經親密的朋友變成這樣,主動上來勸解,並且說道“強大的部落受到戰爭的影響也會更輕,我們不同,我們就像是龍卷過境後的雪蟲,根本承受不起那種代價!”

    “我們得抱團,肯恩,就像是錫蒂做的那樣,牢牢的綁在一起。”

    ……

    讚比第一次注意到水痕的時候,她剛剛跑贏了一場沙暴。一開始痕跡很淡,當她從沙層深處舉起岩石時,隻感覺到一片潮濕的涼意。隨著她越來越接近古老的北境深處,一塊塊石頭上的水痕開始變成濕漉漉的水滴,仿佛是在哭泣。讚比飛快地掠過沙漠,心中明白這些石塊有很多故事要向她傾訴,但她沒有時間聆聽,以分辨那淚水究竟來自喜悅,或是憂傷。

    當巨大的太陽圓盤開始在她身上投下陰影時,翻起的濕潤土層已經變得水花淋漓,細小的河流從她踩著的岩石上汩汩而出。讚比終於來到了城門前,她聽到岩床上奔騰的水聲震耳欲聾。黎明綠洲,生命之母,在黃沙下雄健地咆哮著。

    過去的幾百年裏,她的部落一直跟隨著季節性變化的水源而遷徙。所以,隻要循著水流,就很有可能找到她的家人。然而令讚比沮喪的是,如今北境深處的水源僅剩下最為古老的一處。帝國都城的殘垣斷壁已經是人們避之不及的悲傷之地,就好像躲避著大塞荒漠和徘徊其間的獵食者。

    讚比勒住腳下的岩石,一個急停,險些讓她踉蹌摔倒。她飛快地把石頭摁進沙中掩藏起來。讚比四處觀察著——維考拉的那個女人說的沒錯,這裏已經不再是隻有鬼魂和沙土的遺忘廢墟了。城牆外臨時搭建的營地滿是人群,忙碌的景象好比是洪水來臨前的蟻丘。因為看不出這些人的身份,她決定如果沒有必要的話最好低調一些。

    看起來北境深處各個部落的人都來了,但是讚比仔細地打量著她們,卻沒有一個熟悉的麵孔。這些人各有目的,她們爭論著到底是該留在營地,還是進入舊城尋找庇護。有人擔心,既然這座城能夠升起,那也會再度沉陷,把所有呆在裏麵的人活埋掉。有些人則看著天邊風暴那不自然的閃光,認為城牆是更好的防禦,即使這些城牆已經在沙中掩埋了數個世紀。每個人都急匆匆地跑來跑去,稀裏糊塗地收拾著行李,臉上掛著憂慮,偶爾抬頭望望天色。讚比雖然早前就甩開了風暴,但用不了多久,沙塵就會撞上這裏的城門。

    “趕快決定吧,”一個女人對她大喊,聲音幾乎要被攪動的綠洲和漸近的狂風蓋過去。“你要進城還是留在外麵,姑娘?”

    讚比轉過去,看到一張北境深處人的典型臉孔,但除此之外,完全是陌生人。

    “我在找我的家人。”讚比指著自己的短衣“她們是織匠。”

    “鷹父承諾會保護所有城裏的人。”婦人說。

    “鷹父?”

    婦人看著讚比疑惑的臉,微笑著抓起了她的手。“黎明綠洲重新開始流淌。北境深處有希望了。”

    讚比看看四周的人群。看來是真的。雖然她們還在猶豫著要不要進入偉大都城的深處,但她們臉上的恐懼更多是來自詭異的風暴,而不是這座城市或是回歸的皇帝。

    婦人繼續道“今天早上這裏是有一群織匠。她們打算在城裏等待風暴過去。”她指著擠擠挨挨的人群,她們正推搡著湧進北境深處新生的心髒。“我們要快點兒了,她們要關門了。”

    讚比被婦人拉著擠向首都的一處城門,身後靠過來一群陌生人,她們在最後時刻放棄了硬扛風暴的想法。然而,還是有幾撮人聚在她們圍成圈的牲畜旁邊,打算在城外捱過風暴,這是北境深處的商隊常年習慣的做法。遠處,風暴的外緣劈過幾道古怪的閃電——北境深處的古老傳統恐怕頂不住這場災難。

    讚比和婦人被推擠著跨過了金色的門檻,意味著她們已經進入了真正的北境深處。沉重的巨門在她們身後緩緩合攏,發出一聲低沉的轟鳴。北境深處舊日的偉大榮光在她們眼前徐徐展開。人們緊挨著渾厚的城牆,不知道該往哪裏走。就好像她們感覺到,這些空蕩的街道隻屬於某個人。

    “我敢說你的族人就在城裏的某個角落。大多數人都會呆在城門附近,很少人能勇敢到走進城內。但願你能找到她們吧。”婦人放開讚比的手,又笑了起來“予你水和陰涼,姐妹。”

    “予你水和陰涼。”讚比低聲回應,然後看著婦人消失在躁動的人群中。

    沉寂了千年的城市如今充滿了生命的脈動氣息。戴著頭盔的守衛,身上披著金紅色的鬥篷,沉默地注視著北境深處的新來者。雖然眼下一切太平,讚比還是覺得這個地方有什麽不對勁。

    讚比伸出手,放在厚厚的城牆上想要安慰自己,卻忍不住低呼了一聲。從她手掌內傳來了岩石的搏動——痛。一陣沒來由的可怕疼痛吞沒了她。成千上萬的聲音被鐫刻在石頭內。她們的生命被生生斬斷,燒焦的影子深印在岩石裏,彌留之際的恐懼和痛苦在她的腦海裏尖叫。讚比把手抽離石牆,踉蹌跌倒。她在石頭裏感到過振動,那是久遠記憶所留下的回響,但從未有過今次的體驗。這座城裏曾經發生的事情讓她幾乎崩潰。她站起來,雙眼圓睜著,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城市。巨大的厭惡從她心底升起。這不是一座重生的城市,而是沙地裏凸起的一座空墳。

    “我必須找到我的家人。”她喘息道。

    她看著女孩穿過集市跑遠了,於是轉身朝著維考拉的龜裂城牆走去。巨大的城堞隻剛好與她身高齊平,高處的部分則由烈日曬幹的土磚砌成。維考拉人肯定覺得歎為觀止,但在她眼裏,這都隻不過是拙劣的仿造而已。

    她大步走過一道拱門,一邊端詳著頭頂生堆硬砌的方石。路邊有個賣水的小販,她正在用一個帶有轉輪的銅製裝置往綠色的玻璃瓶裏灌進混著泥沙的水。看到她經過,小販抬起了頭。

    “要水嗎?新鮮的,從生命之——”小販看清了麵前鐵塔一樣的身形,半截話卡在了喉嚨裏。

    她知道自己不該停下來的。占星塔牆上潦草的血字指示她來到這裏,而那個巫師也會被吸引過來。她感應到某個飛升血統的擁有者已經在維考拉現身了。早在帝國還未變成廢墟,而是疆域跨越整個大陸的時候,這份血統便已經存在許久了,這是古恕瑞瑪最珍貴也最強大的血統。所以重中之重,是趕在敵人之前找到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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