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裴出房間後沒走幾步,就聽頭頂響起一道別扭的聲音。
    “你追出來做什麽？夜裏風涼，不怕又被吹著？剛才還沒咳夠嗎？”
    謝裴抬頭，便見一隻白毛狐狸背對著他蹲坐在樹枝上,蔫頭耷腦,九條尾巴蔫巴巴的搭在身後一動也不動,沒有半分往日的靈動活潑。
    謝裴還沒想好安慰的話，狐九又開口了。
    “你回去睡吧，不用管我,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語氣仍是無精打采的。
    謝裴盯著狐狸的背影，一時竟想不出該說些什麽,便立在原地沒有動作。
    他能看的出來,狐九說的是反話。
    若真想一個人待著,狐九說完這話便會立即消失，不會待在枝丫上一動不動。
    既然選擇留在院子裏,說明狐九心裏其實是希望謝裴能夠安慰他幾句的。
    如果勸他的人是謝裴，狐九自認他是很好哄的,隻需要謝裴捏捏他的耳朵摸摸他的肚子就好。
    雖然放在從前,若誰敢動狐九的耳朵,他一定會跟對方拚命,更別說摸他的肚子了。
    但謝裴是特別的。
    狐九喜歡謝裴的親近,享受謝裴的五指輕輕拂過他全身的感覺。
    但是,謝裴的反應卻讓狐九失望了。
    謝裴沉默片刻後,竟沒有選擇安慰狐九，而是順著對方的話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狐仙爺爺您了。隻是……”
    狐九那因為謝裴沒有選擇留下安慰他而聳拉了的耳朵,在對方最後那句‘隻是’出來後又重新豎了起來。
    可惜,對方的話再一次叫狐九失望了。
    明知狐九背對著他看不到他的表情,謝裴仍舊十分認真地看著對方，嚴肅道：“狐仙爺爺，您功法蓋世，坐享無邊壽數，未來還有很多有趣的人和物等著您。而我不過是您漫長人生中一個微不足道的過客，就算沒有這身病，也不過幾十年可活。或許於當下的您而言，我的離開會令您難過，但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世常態，切莫過分上心。”
    說完，謝裴竟真的轉身回了房間。
    不但如此，關好門後還上了栓。
    謝裴倒也不是不知道剛才那種場合不宜提那些事。
    但謝裴不想讓狐九將太多心思花費在他的身上。
    最重要的是，謝裴不想再和狐九有太多牽扯。
    如果之前機械音是騙他的，那就再好辦不過。
    狐九真實身份未知，在無法保證對方是威脅還是助力的情況下，早早同對方了斷才是最好的選擇。
    誰叫謝裴手中掌握的信息太少，連自己能否活著撐到離開遊戲回到現實都無法保證，又如何敢在遊戲裏傾注過多感情呢？
    反過來，如果那道機械音所言屬實，那麽狐九本可不必受困於此。
    因此，盡早讓他認清事實，不再做些無謂的付出，早早離開這個遊戲才是最好的選擇。
    盡管謝裴十分清楚，繼續用感情困住他或許能令自己在遊戲裏好過一些。
    但在明知此舉於對方精神有損的情況下還繼續和他搞曖昧這種事，謝裴做不到。
    畢竟誰能保證，為了不被遊戲防火牆發覺而選擇清空自己的記憶扮演一個npc，長此以往，不會對他本人造成傷害呢？
    雖然有此顧慮，但謝裴並不認為自己是個嚴格意義上的好人。
    他可以毫無愧疚的欺騙那個愛他入骨的小少爺，可以毫不留情的拋棄視他為全部的師父，可以沒有絲毫心理障礙的利用那個小竹馬的感情。
    偏偏在得知對方有可能與他來自同一個世界之後，謝裴生出了許多顧慮。
    進入新的劇情後，夜深人靜時，謝裴曾不止一次複盤此前所經曆的三個世界。
    當下，依照以往總結的甚為粗糙的經驗，已知的通關條件有二。
    一，當主角受能夠‘放下渣男對他的傷害’時。
    二，劇情進行到最後時。
    許尤放下了，因為他重新愛上了謝裴，所以忘記了對方曾經對他造成的傷害。他曾因為謝裴的死而悲痛欲絕，卻至死都不知道，謝裴從頭到尾都是騙他的。
    沈千霜從未得到謝裴的愛，尚未拿起，自然不願輕易放過謝裴。所以謝裴安安穩穩等到他的劇情結束的那一刻，讓替身人偶接替他而存在。
    至於楚陽，他未曾拿起，卻選擇主動放手。
    於是謝裴再一次成功了。
    但靜下心來回憶每一個世界的經曆後，謝裴卻發現了一些以往未曾注意到的細節。
    此前未曾察覺這幾人的關係時，謝裴並未在對方性格上過多關注，現在卻不同了。
    仔細想來，也不知是潛意識作祟還是怎的，每經曆一個世界，那個人的性格似乎都在悄悄的改變著。
    或許是第一個世界經曆過與謝裴生死相隔的痛，所以第二個世界的沈千霜格外關注謝裴的安危，從始至終都為曾讓他麵臨過真正的危險，甚至與他共享壽數，保他一生無憂。
    然而，不論沈千霜如何小心防備，謝裴還是離開了。
    於是到了第三個世界，楚陽對謝裴的看管之嚴格堪稱恐怖，時時刻刻掌握著謝裴的行蹤，以至於招惹了對方的厭煩之後，不得已之下才選擇放手。
    卻沒料到一放手，謝裴就去了。
    到這個世界，莫約是經曆了上一個世界的教訓，這個世界的狐九格外好說話。
    他分明有無數種手段可以時刻掌握謝裴的行蹤，卻沒有那樣做。除了在院子內外安置一些必要的保護人手外，從未嚐試暗中觀察謝裴。
    或許也正是有此前提，沈玉傾才可以出入謝裴房間而不被狐九察覺。
    如果這些性格上的變化並非劇情影響，而是那人刻意為之……
    謝裴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你又在歎氣了。”
    門外響起狐九的聲音，有些不安：“我又惹你生氣了嗎？”
    謝裴不由得一怔，沒有搭話。
    門外，狐九話未停，小心翼翼說：“如果我又讓你生氣了，你告訴我，我會改的。我不知道怎麽回事，好像總惹你生氣。你身體本來就不好，不要因為我的話生悶氣好不好？我可以給你擼尾巴，給你捏耳朵，給你……”
    話音剛落，麵前的門開了。
    狐九的聲音戛然而止，愣愣地看著對方。
    謝裴眼神如刀，聲音冷的仿佛帶了冰渣子：“你到底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呢？一次兩次不夠，三次四次還不足以讓你看清嗎？”
    狐九傻傻的，有些不太明白謝裴的意思：“三次四次？”
    謝裴冷冷的看著狐九，沒有解釋：“我最後警告你一次，不要再做無用功了，我不可能愛上你。與其浪費時間在我身上，為何不分神去看看其他人？為何一定要吊死在我這棵樹上？”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周遭安靜的落針可聞。
    半晌，狐九笑了，道：“以往你在我跟前總是客客氣氣的，狐仙爺爺長狐仙爺爺短，開口必是‘您’，時刻戴著一副笑臉麵具，從不叫我知道你心裏想的是什麽，這還是頭一次不跟我客氣。”
    謝裴冷冷的看著狐九，不說話。
    此時此刻，謝裴心裏很是煩躁。
    他有時也會覺得自己思慮過多，或許事情沒有那麽複雜，是被他想的太複雜了。
    不過是在虛假的世界談一場虛假的感情，逢場作戲而已，回到現實世界大可以裝作互不認識。
    但對麵認真過頭了。
    謝裴不想，也不敢招惹這種人。
    被謝裴冷臉以對，狐九非但不生氣，反而越看越心癢難耐。
    忍不住伸手，想要碰一碰謝裴的臉，卻被謝裴冷著臉躲開了。
    狐九遂收回手，沒有再次嚐試觸碰謝裴，但他臉上的笑容卻更大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我就是喜歡你，就是想靠近你。而且，我並非在做無用功，至少……”
    狐九眼睛彎彎，背後的九條尾巴晃呀晃呀，笑得開心極了。
    他說：“你終於摘下了那副麵具，不是嗎？”
    謝裴：“……”
    他冷笑一聲，道：“滾！”
    狐九沒有滾。
    他低頭，兩隻耳朵在謝裴眼皮底下晃了晃。
    “耳朵給你捏，不滾成嗎？”
    但狐九沒有等到謝裴的回答。
    回應他的，是關門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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