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九章 命途多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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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母叫兒子辭職,來她的有如雜貨店做幫手。時值143年,霍母傾其私囊,邀集十三名股東,合夥在灣仔鵝頸街開雜貨店。

    店名有和,辦證時字跡潦草,誤認為有如,就將錯就錯,把有如的幌子掛出來。

    霍鷹東跟母親數日,就顯出經商的稟賦,大概是時運到了,腦筋自然開竅。霍母見兒子已實歲二十,早該安身立命,便淡出日常經營,叫兒子全盤管理店務。

    霍鷹東帶領幾名夥計把生意做得有條不紊。霍鷹東總結出生意六字經“手勤,心準,口伶”。

    手勤即取貨稱秤要快,否則顧客等煩了會去別的店;心準就是心算要快,那時是十六兩一市斤製,換算起來十分麻煩,霍鷹東稱完就報數,有顧客不相信有這麽快,就打算盤核對,果真分毫不差;口伶就是要嘴已甜,趁做生意的間隙跟顧客拉家常,以博顧客好感。另外,報數要用口唱,什麽貨、單價多少、分量多少、每種貨數額多少、幾種貨的總額多少,要一口氣唱出,這樣既活躍氣氛,又能顯出做生意是行家裏手,顧客便會產生好感與信任。

    霍鷹東很刻苦,他每日晚上要練唱功,才這般爐火純青。

    雜貨店經營幾十種貨色油、鹽、醬、醋、豆豉、蒜頭、鹹魚、粉絲、金針、木耳都是廣東菜的佐料。

    進貨全由霍鷹東一個擔當,表弟李誌明跟他做下手拉車。晚上,別的夥計散工休息,他一個人還要盤帳,弄到深夜。一年365天,他一天也沒休息過。

    霍鷹東認為,“做小生意簡單,做大生意要從小生意做起。

    很多東西,書本上學不到,而書本,卻盡是教人如何做大生意的,往往不切實際。”

    霍鷹東回憶那段往事時說“比如,在最繁忙時,麵對一二十個顧客,要做到麵麵俱圓,方方照應。

    再如,還得經常揣摩和適應顧客的心理,假如顧客來買斤片糖,你先稱14兩,然後再加一塊,口裏還一麵說,大姑,不夠麽?再加一塊!

    其實這時剛夠1斤,顧客卻很高興,有一種信任感。還有,必須有敏捷的頭腦,能迅速把顧客買貨的錢算出來,不致延誤時間,影響生意。此外,還須有堅強的意誌和毅力,能堅持長時間的工作。”

    霍鷹東的堅強意誌、經營才幹,正是在這間雜貨店磨練出來的。

    雜貨店生意日隆,各位股東都得到相應的好處,沒想到一場橫禍從天而降,險些弄得霍家家破人亡。

    有個姓陳的股東,替日軍運軍需時偷了一些軍需品,事發後逃之夭夭。那時,替日本人做事要擔保,保人即是有如雜貨店的所有股東。

    這一天,霍鷹東、霍母與姐夫都在店裏。日本憲兵氣勢洶洶趕來,不容分說,先把霍家三人抓起來。

    陳姓股東是艇戶,早就逃到葡京去了。另一些股東也是艇戶,得知陳某犯案,躲的躲,逃的逃。全部“罪責”由霍家獨擔。

    霍鷹東、姐夫、母親被關進警廳。那裏的情形,足讓人魂飛魄散。灌辣椒水的,坐老虎凳的,吊飛機的,其狀慘不忍睹。

    霍鷹東被先釋放,他明悟母親的意思,一麵照料生意,一麵籌錢贖人。他花費二十萬軍用票,買通警廳的人,姐夫和母親才釋放出來——被無辜關了四十多天。

    香港收複後,百廢待興,運輸業枯木逢春,蓬勃發展。

    霍母原本就跟部分股東有隙,便退出股份,得現款七千港元。霍母在海灘租下一個臨時碼頭,重操駁運生意。

    霍母是大股東,她一撤資,霍鷹東便自動辭職。正在這時,太古洋行複信,同意霍鷹東的求職申請,月薪暫定為三百港元。

    這是相當高的薪水,當時的華商公司,職員才一百港元左右。霍母很替兒子高興,說兒子的書沒白讀,求職信是用英文寫的,以後說不準能做上買辦,前途無量。

    霍鷹東卻沒去前途無量的太古洋行。他想若進洋行,充其量是個高級職員。現在懂英文的人愈來愈多,買辦遠沒有早年那麽吃香。

    既然如此,就該獨自闖蕩,謀求更大的發展。很多華商巨富,都是白手打天下的,霍鷹東不相信自己會比他們差。

    霍鷹東一麵尋找機會,一麵幫母親的駁運生意管帳。母親包下一家人的吃用,不再開薪水。霍鷹東已娶呂燕妮為妻,生有兒子。

    他想,我已是當家男兒了,不能老躲在母親的羽翼下過清貧而安逸的日子。

    戰後香港供應緊張,很多人都做糧食之類與生計密切相關的生意,“艇多塞港”,霍鷹東認為這類生意必好景不長,就把目光盯住戰後物資生意。

    戰時,日本人屯積了大量軍需物品,征用或沒收了大批船隻,船主或死於戰火,或逃回廣東老家未回,竟有不少無人認領;另外,港灣裏有不少炸沉的船,英軍水鬼正日夜潛水打撈。

    港英政府把這些戰後物資分批拍賣,以補政府的財政收入。

    英文《南華早報》常刊登物資拍賣的消息,霍鷹東常去拍賣現場,中標購得一些小艇、舢舨,經修理後再賣出去,賺了一些活動錢。

    一次,霍鷹東看準一批船舶機器,積極參與競投,終於以一萬八千港元中標。他粗略算了一下,若請技工修理後,準能賺同樣多的利潤。

    霍鷹東躇躊滿誌趕回去,請母親出資交款。母親冷冰冰道“我不相信你打的算盤,你不是做大生意的料。當初可去太古洋行你下去,幫我管帳你又不安心,我真不知你是怎樣想的?”

    霍鷹東愣了,手足無措。母親又數落道“你已是有妻兒的人了,總叫我不放心,老話說千年的父母養不了百年的兒,你也該有個出息。”

    霍鷹東出了家門,淚水在眼窩打轉轉。霍母早年喪夫,苦難將她摔打得像男人一樣頑強。霍鷹東是她唯一的兒子,她既希望兒子頂天立地,又事事不放心,希望兒子對她言聽計從,百依百順。

    霍母對兒子的“小覷”,激發起霍鷹東爭氣好強之心。他想如果這筆生意做不成,罰沒標金事小,更重要的是我一輩子部會給母親小看,也在社會上立不起。

    霍鷹東馬不停蹄去借款,去租倉,款未借到,倉倒是看定了。貨倉老板是個工廠主,他對機器很內行,他跟霍鷹東去看機器,不禁道“霍生,這回你可得豬籠入水呀!”

    霍鷹東貨款還沒著落,就順勢道“你喜歡,我就給你算了,省得我再去找買主。”

    霍鷹東一高興,打的趕回家向母親報喜訊,母親露出欣喜之顏,但馬上收斂笑容,教誡道“做生意不要光想到賺,也有賠的日子,有時會賠得血本無回。你不要發了點小財,就以為很了不得了!”

    薑還是老的辣,霍鷹東有贏有虧,兩年多下來、總算小贏,成為腰纏數萬元的小小富佬。

    霍鷹東說,他去東沙群島冒險,是圓他少年時代的夢想。他那時在皇仁書院,孜孜不倦地閱讀《金銀島》、《魯濱遜漂流記》,深深為主人曆經艱辛的冒險生活吸引,幻想有一天漂洋過海,建功立業,名揚天下。

    148年,25歲的霍鷹東仍常常想入非非,幻想在人生之旅中出現奇遇。

    一天,霍鷹東聽說日本人急需海人草做胃病藥,何閑在葡京開設一間公司,專門代理收購,每磅1美元。

    東沙群島一帶有大量的海人草,東沙群島沒有居民,過往船民漁民還不知海底淹著一座金山。

    霍鷹東聞之熱血沸騰,回家興趣盎然跟母親講述他闖海掘金的構想。母親大潑冷水“我不相信世上有這麽好的事!真是金山,也輪下到你去,別人早去掘金撈銀了!就算能賣這麽高價錢,一定會比大海撈針還難!東沙島沒有屋村,就說明不是人呆的地方!你即使能呆下去,也找不到那個地方!”

    母親提出一百條理由反對,霍鷹東不顧母親的阻撓,發誓不達目的不罷休。

    他作過簡單調查後,發現自己財力單薄,便招股成立海人草公司,看好海人草生意的不乏其人,但冒險的隻霍鷹東一人。霍鷹東投標購迸的汽油機快艇作價三萬港元入股,加上其他人的股份,共籌十萬港元。

    霍鷹東再購入一艘長20米、150匹馬力的柴油機船,雇甲船員1十餘名,再在香港長洲招募漁民八十人。

    憑一張簡略的海圖,毫無航海經驗的霍鷹東,率領兩船上的九十餘人,漂洋冒險。

    卻不知,剛離岸不久,就被九龍海關的快艇截注。海關規定,民間的汽油機船不準出海。霍鷹東隻得去葡京為汽油艇注冊報關,拖到10月初才從葡京出發。

    誰知,船至三門關海麵,又被廣東海關攔截。船上的打澇工作舢板、救生艇、帳篷等物,被作為走私物品扣留。

    東沙島歸廣東省管轄,須憑省建設廳的出海執照才能出海。霍鷹東隻得輾轉廣州辦照。

    九十餘人在船上困了十天,帶去的鹹菜鹹肉都吃得所剩無幾,米袋也空了一截。霍鷹東辦照回來,隻得先去汕尾補充給養。

    路遇大風,好不容易泊靠汕尾,苦不堪言。霍鷹東帶數人上岸采購。回到船來,漁民逃掉一大半,他們多是海陸豐人,到汕尾就算到了老家。霍鷹東白扔一大筆預付的餉金,又得重花餉金,招兵買馬。

    重新啟航,愈往公海,風浪愈大,全船人都不堪嘔吐,躺在船艙不動。霍鷹東既是船長,又是領航員,他捧著海圖,把身子綁在壁鉤上,一麵嘔吐,一麵指揮舵手把航。

    海人草是海藻的一種,生長於數米深的珊瑚礁叢中,沒有潛水工具,完全靠原始的潛水方法,吸一口氣,紮入珊瑚叢中,急速抓幾把海人草,浮到水麵透氣。

    珊瑚很尖銳,往往手腳會劃破。一天下來,一人大約能撈半筐,可一曬幹,就剩一點點。

    正值旱季,從初冬到次年開春,幾乎沒下過一場透雨。全島僅一口水井,半鹹半淡,出水量很少,僅夠煮飯飲用。沒有澡洗,全身鹽漬斑斑,難受死了。

    太陽燠熱無比,鹹水裏泡,烈日下曬,渾身脫了幾層皮。衣服髒了無水洗,隻能赤身露體,如野人一般。

    帶去的米和菜僅夠半個月,眼下給養船遲遲下來,隻得限製飯量,放絲鉤釣魚充饑。可釣絲又給鯊魚弄斷了。作業的海區,離東沙島很遠。一日遇風暴,舵給打壞,隻得隨風顛簸。

    天漆黑,驚濤駭浪,大家都認為必死無疑,幸好,船被巨浪打到東沙島,死裏逃生。饑餓、艱辛、險惡,一點也沒《金銀島》和《魯濱遜漂流記》中的浪漫。

    工人不堪忍受,吵鬧著散夥。霍鷹東付給他們一個月餉金,駕船送他們回去。到葡京交了第一批海人草,轉舵去南澎列島,雇了一批澎湖人和琉球人。

    這批人很能吃苦,捕魚很有辦法,魚叉出手,便可拖出一條大魚,也不用烹煮火烤,用刀割下生吃。

    他們幫東瀛人撈過珍珠,潛水很有一套,能憋水底四五分鍾才浮起來。見海人草產量陡增,霍鷹東心喜不已,心想準能發大財。

    誰知苦熬苦捱了半年,成本核算,根本沒賺到錢!

    霍鷹東精神幾乎崩潰,他堅持這種非人生活,全靠發財立業的信念支撐。股東傳信來,要求退股散夥。霍鷹東淚灑荒島,慘敗撤離。

    霍鷹東在近期與香港作家冷夏交談時說“我一生犯過兩個大錯誤,東沙島采海人草是第一個。那種常人無法想象的艱苦險惡,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忍受過來的。”

    東沙島又使得霍鷹東一無所有,幾年的辛苦全泡了湯。母親心痛不已,責怪兒子是老襯(傻瓜),海人草能賣那麽高的價,而別人都不去采,肯定是幹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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