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血淚(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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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化臉色發青,  想不通花豹在打什麽算盤。難道是惺惺作態做給鬆木大人看,徹底撇清自己的嫌疑,然後暗地裏更加狠辣地報複他?幸化為腦海翻湧的各種不祥猜測高高懸起了心,  麵部肌肉僵硬,  艱難地憋出一句話“花豹大人,您沒有做過需要向我道歉的事。”

    “怎麽沒做過?”安何不讚同地蹙眉,  如果說剛才的笑容是詭異,現在就是純粹的嚇人,幸化雙腿一軟,感覺花豹變得比從前可怕了許多。

    安何放緩了語氣“你願意接受我的道歉嗎?”

    平靜的聲音落在幸化耳朵裏,  變成了深深的威脅,  幸化連忙說“當、當然,我願意接受。”

    安何拍了拍他緊繃的背脊,“需要什麽補償,盡管向我開口。”

    被拍的部位升起一股涼意,幸化寒毛直豎,  恭敬垂下頭,“對您的寬容,我深表感激。”

    安何微笑點了下頭,轉而看向大漢幾人。

    大漢強行把震驚和迷惑壓下去,滿臉賠笑問“花豹大人,您有什麽吩咐?”

    安何道“我已經向受害者道歉,你們隻是站著旁觀?”

    大漢的腦子一時還沒轉過彎,  小心翼翼發問“您是指?”

    安何冷冷道“道歉。”

    大漢嚇得一哆嗦,  連忙帶著小弟向幸化連連鞠躬道歉。

    幸化滿臉發懵,  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他看了看手背被踩出的鞋印和紅痕,  疼痛感依舊殘留在上麵,  應該……不是夢吧?

    “這樣才對。”安何神色稍緩,“等離開這裏,你們自己去領罰吧。還有,據點內部禁止拉幫結派,再讓我看到你聚集團夥欺壓其他成員,嚴懲不貸。”

    大漢幾人一點質疑都不敢提出,點頭哈腰連連答應下來。他們在外麵遊手好閑,吃飽上頓沒下頓,加入這個組織才有了好日子,可不想被趕出去。而且花豹大人是組織上層,高貴的異能者,一個手指頭就能碾死他們,即使再覺得今天的花豹大人奇怪,他們也沒資格提問,隻有死死憋在心裏。

    安何話鋒一轉,變得嚴肅起來“不要衣食無憂以後,就在安逸的環境中墮落下去,外麵的危機遠未消除,我們加入據點,是因為認同木清河大人的理念,想要跟隨他的腳步。”

    “別忘記,現在的恩惠都是木清河大人賜予我們的,他不將我們視為下屬,而是同道中人。遵從木清河大人理念的我們,本身就是少數派,更應當團結友愛,互幫互助,而不是欺淩弱小。你們已經違背了據點創立的原則,除了應有懲罰外,我罰你們再抄寫木清河大人製定的規則一百遍。”

    站在後麵的梅雨都差點被安何這一段話唬住了。

    看來安何確實玩得樂在其中。

    梅雨悄悄擦了把汗,他突然覺得,安何原本升到組織高層的計劃,其實真有可能成功。

    急促忙亂的腳步聲從轉角另一端傳來,伴隨紊亂的沉重喘息聲,之前被幸化從花豹手中救下來的女孩子滿頭大汗跑過來。幸化帶的兩個飯盒,其中有一個就是她的,她在約定好的地方等待,見幸化遲遲沒有過來,便有了糟糕的猜想,急匆匆趕來。

    看到花豹高大的身影,她發現真實情況比自己猜測的還要糟糕百倍,因為體力消耗過度而發白的臉龐愈發沒有血色。她沒工夫注意幸化的表情細節,於是沒發現幸化不是悲觀與絕望,而像是見到了什麽特別不可思議的現象,有種尚未回神的恍惚感。

    花豹的視線投過來,女孩子嚇得心髒都要停跳,曾經的不好回憶再度浮現。她經過短暫的劇烈心理鬥爭,選擇擋在幸化身前,色厲荏苒瞪向花豹,“你做出這種事,就不怕鬆木大人知道嗎!”

    幸化反應過來,正要開口解釋,安何輕輕道“這樣不是很好嗎。”

    一道突兀的鼓掌聲響起。

    木清河從屋頂一躍而下,他早已到來,靜靜旁觀了這裏發生的事情。

    梅雨一凜,他居然沒察覺木清河的存在!

    木清河留著罕見的長發,身穿類似神父的寬大衣袍,不過月季區教堂的神父服裝是肅穆的黑色,而木清河衣服的主基調是白色。他臉上掛著如沐春風的笑容,像是從油畫走出來的人物。

    他身後一步距離跟著鬆木。

    鬆木低頭道“您都聽到了,我覺得可以免除花豹的後續處罰。”

    “不,鬆木。”木清河噙著微笑搖了搖頭,“他可不是花豹,你錯認了我們的客人。”

    鬆木震驚抬頭“什麽?”

    “這位,倒是我們的老朋友了。”木清河的目光落到梅雨身上,“你說是吧,梅雨大人?”

    梅雨茫然問“您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事到如今,就不必再偽裝了吧。”木清河的左眼浮現點點星光般的銀白光輝,“恕我直言,你並不適合做這類行為。”

    梅雨驟然看向安何,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安何的異能失效,而是安何根本沒用異能為他遮掩。

    安何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梅雨鎮靜下來,緩緩開口“木清河。”

    目不暇接的變故使幸化等人茫然無措,他們這些底層普通成員不知道木清河的長相,聽到梅雨叫出木清河的名字,才認出這位長發青年的身份,驚訝過後連忙要行禮,木清河笑著阻止“不必。”他看向安何,“這位客人剛才說得對,我們是抱有相同理念的同道,而並非上下級。”

    安何表層的假象快速融化,露出真實麵目。

    木清河饒有興趣看著這一幕,真心實意稱讚“真厲害,我用一隻眼睛都看不穿你的偽裝,是精神係的幻術異能吧?”

    安何爽快承認“沒錯。”

    “花豹怎麽樣了?”

    “你不如猜猜看。”

    “不用了。”木清河含笑搖頭,“我不在乎他的下場。花豹利用權力之便做出的齷齪勾當已經不止一樁,我來此原本是準備處死他,你代為解決,也省去了我的麻煩。”

    安何道“幫你們解決了一個害蟲,不謝謝我?”

    “多謝。”木清河從善如流。

    他對梅雨說“你們從哪裏找到這樣的人物?”

    梅雨麵無表情“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木清河早知從梅雨那裏得不到答案,聞言也不介意,他誠懇向安何發出邀請“你先前的一番話深得我心,你的異能我也無比欣賞,我們有機會可以多聊聊。你會知道,信奉新神才是未來的大勢所趨,幫助王室並沒有前途可言,王室會抱著他們對疾病之神的忠誠信仰一起沉沒,所謂的日輝船,終究不是真正的太陽,它也會有熄滅的一天。”

    梅雨大怒“一派胡言!”

    “梅雨大人,我不是在對你說話。”木清河笑容不變。

    他看著安何,“你考慮的怎麽樣?”

    安何笑了笑,不留情麵地回絕“沒有考慮的必要。”

    “太遺憾了。”木清河的笑容首次斂去,他輕輕歎了口氣,“即使惹你不快,我也要親眼看看你的底細了。”

    話音未落,木清河的右眼浮現與另一隻眼瞳同樣的銀白星輝,輝光旋轉起來,形成如夢似幻的美麗星環。

    安何悠閑站著不動,任由他使用技能。

    木清河臉上浮現凝重之色,眼底星環旋轉的速度不斷加快,直到他忽然悶哼一聲,痛苦地抬手捂住眼睛。

    從他捂住的眼睛位置,流淌下兩道血淚。

    梅雨震驚看向安何。

    鬆木急忙要上前查看首領的情況,“您怎麽樣了?”

    木清河的右手依然蓋在眼睛上,他抬起另一隻手,製止鬆木過來的動作。

    鬆木隻好站在原地,用焦急擔憂的目光看著木清河。

    木清河呼吸加深,梅雨察覺到他的脈搏在加快跳動。稍微恢複一點後,木清河就放下沾著血液的右手,讓人看到他布滿血色,星輝黯淡的眼睛,他忍著雙目的刺痛,死死盯著安何,仿佛要將安何的樣子刻進眼底。

    “您就是——”

    接著,木清河毫不猶豫單膝下跪,“您就是我苦苦尋覓的新神!”

    鬆木的神情一滯。

    他能成為木清河信任的下屬,毋庸置疑和木清河抱有同樣的理念,信奉木清河口中的新神。

    現在,新神就這樣出現了?荒誕感縈繞在心頭,鬆木又仔細看了看安何,經過一番猶豫,他還是與木清河做出同樣的舉動,緩緩屈膝垂首。

    其他人夾在中間無所適從,想走卻不敢,於是也跟著上層向安何俯首。

    安何垂眼注視木清河“你認錯了。”

    “不,我不會認錯。”木清河沒有起身,“請您相信我的眼睛,也相信您自己。”

    安何好奇問“你為何如此篤定新神的存在?”

    木清河苦笑“您了解史詩的內容嗎。”

    安何說“了解。”

    他自己就是當事人,當然了解。

    “我的眼睛看到,疾病之神早已逝去,祂的容器正在孕育一個可怕的存在,侵蝕祂的神格。”木清河沉聲說。

    木清河沒有提及的是,少年時期擅自窺探神明,即使神已死去,也令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身體衰弱,目盲了好幾年。

    “史詩記載,古老時代的人們對橫亙於眼前的困境感到絕望,有人率先開始祈禱,這種做法傳播出去,然後神誕生了。雖然誕生的疾病之神起初不符合人們的期望,但這不重要,我們這種地方怎可能誕生偉力強大的正神?”

    木清河自嘲一笑,繼續道“我對疾病之神的尊敬並無虛假,但是祂早已離開,再也不會回來了,人總要向前看,何況滅亡的危機迫在眉睫。我從史詩中得到靈感,認為神明的誕生需要信仰,於是傳播自己的理念,嚐試能不能幫助新神誕生。”

    “這也是唯一的出路。”

    “一開始的時候,我也不停懷疑自己,我的想法是不是空中樓閣,看起來美好,其實絲毫沒有可行性。但最近兩年間,每當我用自己的眼睛觀察世界的時候,一種念頭在我心中越來越強烈,我預感到,我們的拯救者快降臨了。”

    “於是,我等到了您。”

    木清河抬起頭。

    從眼睛受創流血起,他終於又重新看向安何,滿目赤忱與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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