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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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五年,木簪已經被趙凜摩挲得發亮,可是他還沒能找到那個人。
同在紫檀匣子裏放著的,還有一隻小香囊,香囊散發出來的香氣沉定而輕緩,是何情薄。
何情薄,多麽薄情的名字。
日頭寸寸西移,天光漸漸暗去。
東廂房的門始終關著,小棉子和成彭相視歎氣。
太子爺這般執意於那位主子,可人家卻連麵都不肯露……
當天,刑春就寫了投靠文書,投靠到了程玉酌這裏。
之所以是投靠而不是賣身,是因為邢春的兒子是個難得的讀書苗子,若是能痊愈,日後還要走讀書的路子,程玉酌見刑春一心為了一雙兒女,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翌日,刑春便帶了女兒桐桐來程家幫忙。
程玉酌見桐桐雖然年幼,但並不是頑皮孩子,曉得在刑春身邊替她一道摘菜,倒也憐愛,叫了靜靜同她一處耍玩。
刑春連道,“姑姑實在太慣著她了!”
程玉酌說無妨,“小孩子家家,正是玩樂的年紀,隨她去吧。”
程玉酌自去東廂房問了飯食的事情。
小棉子見程玉酌有人幫忙了,提供的菜譜也豐富起來,在太子爺麵前回話的時候,不免想替程玉酌找補一二。
他生怕因為他那日將程玉酌與那位主子相提並論,惹得太子爺對程玉酌心生厭煩。
恰好太子爺已經命他將紫檀木匣子收了起來,可見昨日的事算是揭過去了。
小棉子將程玉酌提供的菜譜說了。
“……程姑姑著實懂些食補的東西,想來爺的傷也能好得快些。此前真沒想到娘娘會指派姑姑過來,若是旁人,還真就不如姑姑妥帖。”
他笑著輕聲如此說,本以為太子爺會如第一日,點點頭,表示認可,卻沒想到太子突然皺了眉,抬眼看向了他。
小棉子渾身一緊,立刻閉了嘴,可太子爺還是不耐道了一句。
“多嘴。”
室內一陣陰鬱。
小棉子欲哭無淚,成彭暗暗瞧了瞧太子爺,卻明白了幾分。
兩人一出了東廂房,小棉子臉色立刻垮了下來,“成爺,奴才這可怎麽辦了?”
成彭歎氣,“你昨兒才提了程姑姑同那位主子,今日怎麽又當著爺的麵,誇起程姑姑來了?”
小棉子哭道,“我隻怕壞了程姑姑在爺臉前的麵子,這才找補一二不是?”
“真是糊塗,爺滿心裏都是那位主子,眼裏何曾有旁的女子,你以為程姑姑不是女子?”
小棉子總算明白了,委屈巴巴地耷拉著腦袋。
薑行在院外一顆高大的梧桐樹上笑話他,小棉子見他還笑,氣得用石子去打,石子沒打到他,卻扔進了程玉酌的籃子裏。
“咦?小棉子可是有事?我正要照著成侍衛說得去桂生醫館,順便買些菜回來,你要吃些什麽,我給你捎著?”
小棉子更覺對不起她了,連道不用,“姑姑隨意就好。”
隨意些,也就不會落了太子爺的眼了,免得被視為眼中釘,同太子爺宮裏那些才人似得,不招太子爺待見。
程玉酌卻沒聽出他這複雜又深層的含義,提著籃子上街去了。
她倒是喜歡上街,能避開太子的人,又能自由地穿梭在人群裏。
這裏不似宮中,處處都是眼線。
但是街市熱鬧,何人都能來,她不巧又同那黃太太遇上了。
這一次,黃太太並不是一人在此,而是伴在一位年輕的貴婦人身旁。
“……夫人不知道我當時有多氣!要不是她上前阻攔,我早就把那銀鐲子買下來了!”
黃太太在這位貴婦人麵前大倒苦水,而這位貴婦人不是旁人,正是她上趕著巴結的永興伯世子夫人小夏氏。
其姐大夏氏乃是歸寧侯夫人,一年前病逝了,小夏氏今日剛從千佛山為大夏氏續了長明燈。
黃太太還不停的倒著苦水,“……那是宮裏的女官,咱們哪裏敢惹呀?隻是我讓她欺負也就算了,可她竟攔了夫人您要的東西,這不是欺負到您頭上來了嗎?”
黃太太說著,感覺好像有人從後麵看了她一眼,她轉過頭看過去,一下子就瞧見了程玉酌。
她連忙拉了小夏氏,“夫人,您瞧,說曹操曹操就到,可不就是那女人!”
小夏氏本不認識程玉酌,甚至不知道濟南城裏,來了一位宮裏出來的姑姑,眼下被黃太太說了一通,上了心。
到底攔了她想要的東西,這便不是不相幹了。
她上下打量著程玉酌,見程玉酌雖然已到了出宮的年紀,可瞧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
眉目清秀,溫婉不失聰慧,著柳黃色襖裙並秋香色馬麵裙,素雅不染暮氣。
小夏氏一眼瞧去,曉得不是尋常女子,隻是這相貌讓她不甚喜歡。
她打量著程玉酌,程玉酌也瞧見了她。
可是程玉酌並不想多事,隻同她點了個頭,示意了一下,便要轉身離去。
但小夏氏卻開了口,“可是程姑姑?”
程玉酌意外了一下,知道自己這一時是走不脫了。
小夏氏帶著人走了過來,“不知程姑姑來了濟南府,失禮了。”
她說著失禮,程玉酌自然回她無妨,黃太太見程玉酌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以為她不知道小夏氏是誰,連忙說道,“這位可是永興伯世子夫人。”
抬出了名頭,程玉酌便少不得守了禮數,“不知世子夫人有何貴幹?”
小夏氏倒是開門見山的很,直接說起來。
“姑姑手裏那銀鐲,正是我需要的,不知姑姑多少銀兩,肯轉讓給我。”
這話裏暗含的意思,好似程玉酌想借機賺上一筆。
程玉酌心中對這世子夫人搖了頭。
她來之前,倒是對濟南府的貴人們有所了解。
這永興伯世子夫人同病逝的歸寧侯夫人,都是鎮國公府的嫡女,而歸寧侯老夫人,也就是歸寧侯夫人的婆婆,正是兩人的姑母,自然也出身鎮國公夏家。
好歹是貴勳嫡女,說起話來卻這般盛氣淩人,程玉酌倒替她這出身可惜了一番。
可她不想順著黃太太的意思,和這位世子夫人對著幹,隻好解釋,“那銀鐲並未到我手中,仍在原主手裏,世子夫人找錯了人。”
小夏氏卻從黃太太這裏知道,那刑春已經進了程家的院子,程玉酌說這話,還不是故意推脫!
她立時便不高興了,“既然如此,便讓我身邊丫鬟,隨姑姑過去問一問那銀鐲的主子好了。”
她立時叫了丫鬟要跟著程玉酌。
程玉酌在宮裏,還真沒遇到過這般恣意的人物。
當然,也不是沒見過,可是恣意妄為的結果,往往等不到她遇見,人便沒了。
不過這不是宮裏,而是宮外,可程玉酌也有事在身,還要去桂生醫館。
她說不妥,“夫人不必派人跟隨,回頭替夫人問過,若原主願意出手那鐲子,自然去府上回話。”
她說完這話,已經不想再同小夏氏糾纏了,尤其見黃太太還一副等著看好戲的眼神,便立時道還有事,快步離了去。
她一走,黃太太就使勁哼了一聲,“夫人您瞧,就是這般目中無人,全然不把人放在眼裏呢!”
小夏氏沒回應,看著程玉酌離開的方向,沉了臉色。
果然這長相讓她一眼看見,就心生不喜!
今日任太醫一到了小院,就讓準備三盆熱水來。
程玉酌這才曉得,替身那傷口上麵尚有餘毒,若想清理幹淨,需要將這幾日長好的皮肉全部扯開撕下,才能徹底清除。
換句話說,刮毒療傷。
程玉酌想想就覺頭皮發麻,那樣新生的皮肉,該多疼!
她連忙叫了刑春一道,燒出了三盆熱水過來。又怕不夠,三盆之後還繼續燒著,同時還要幫小棉子顧及著泥爐上的藥。
東廂房內的情形她並不知曉,但見小棉子他們不停進出,腦門全是汗水。
很快,一盆水便端了出來。
一旁抱著狗子的桐桐嚇得倒吸一起,程玉酌連忙攬了她,這才瞧見那端出來的一盆水,竟成了血水!
靜靜汪汪叫著,很快成彭又潑出來第二盆血水。
可程玉酌見血水濃度有增無減,心覺不妙,讓刑春加了一把柴火,快快將第四盆水燒出來。
果然第三盆水還沒用完,成彭就過來喊了她。
“程姑姑!快快再燒一盆水來!”
“已經在燒了!”程玉酌親自拉起了風箱,“不過還要等待片刻!”
成彭立刻跑了進來,眼見程玉酌和刑春兩人氣力不夠,直接接過了程玉酌手裏的風箱,“還要再燒兩盆才行!”
他一上手,火勢更猛,又是一鍋燒好了,程玉酌連忙將水倒進了盆裏,不過鍋裏又倒了冷水繼續燒,成彭叫她,“姑姑快快替我送過去!”
程玉酌一愣,不過這等時候,她也顧不上了。
那一盆盆血水倒出來,若是止不住血,人又能撐多久?
她端著水立刻奔去了東廂房。
小棉子正忙著濾藥,馮效在給任太醫打下手,匆忙給她開了門,“謝程姑姑!”
血腥味充斥著整個房間,程玉酌一眼看見赤了一條手臂的那人,忽的渾身一緊。
她立刻兩腿抖了起來,隻想奪路而逃。
但任太醫一聲把她叫回了神,“快快,熱水!”
她這才看見那人身前第三盆水也全染上了血,她不敢再愣神,連忙將手裏這一盆端了過去。
她看見那人閉著眼睛,緊緊咬著牙關,那道長有一捺的刀口橫亙在手臂之上,血肉模糊。
而更令程玉酌驚奇的是,他緊實的皮肉之上,還有三五道舊刀傷。
他果然不是太子,太子那樣的金玉之體,怎會有刀傷在身?
程玉酌意識到這裏,才稍稍緩解了渾身的緊張。
他不是太子,隻是替身。
可是她看見他頭上溢出了豆大的汗珠,心中卻泛起了憐憫。
為貴人做替身,很難很難吧!
稍有不慎,隻怕性命難保!
這一盆水下去,血色淡了許多,後麵成彭端了第五盆水過來,已經用不上了。
任太醫幫替身包紮好,抹了一把汗,站在門前透氣,連道驚險,又催促小棉子端了藥來,服侍替身服下。
任太醫他說沒想到毒性這般厲害,引發了血崩,幸虧及時止住了。
任太醫看向了程玉酌,“這可多虧程姑姑了,若按原本,隻燒了三盆水沒有餘量,這番更要延誤。是在下之過,更是程姑姑周道縝密!”
馮效也道是,抹了一把汗,“多虧程姑姑了……”
他還要再謝程玉酌,卻見一個不耐的目光一下射了過來。
馮效立刻閉了嘴。
程玉酌也感受到了那不耐目光。
她看過去,隻見那人眉頭緊皺,仿佛她是一個讓人十分不喜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