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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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趙凜議事的時候,也還總是時不時走了神。
楊柏泉瞧出來,特特尋了個間隙悄悄問他。
“殿下還有什麽為難之事?臣見殿下心神不寧,莫不是襄王還有招數?”
趙凜這才回了神。
襄王雖然厲害,卻還不至於把他愁成這般模樣。
真正讓人犯愁的,總是那些瞧起來溫溫柔柔、做起事膽大包天的人!
趙凜琢磨著,“亳州距離徐州並不遠,那處又是戚氏一族世代盤踞之地,若是向亳州增兵……”
他這個想法讓楊柏泉訝然。
“殿下是有什麽特殊用意嗎?不然向亳州增兵實在是打草驚蛇。”
目前襄王和趙凜還屬於相互試探的階段,趙凜雖然已經明確了襄王的反意,可襄王還不確定趙凜知道多少,一旦向亳州增兵威懾了戚氏,也就暴露了趙凜的行動。
趙凜當然知道這一舉實在糟糕,他方才是一時氣糊塗急糊塗了。
趙凜搖了頭歎了氣,“老師說的是,亳州先不必動,所有兵馬調配集中在南巡沿路。”
沒法調配兵將,隻能抽調他手中的精兵了。
趙凜暗暗下了決定,要先抽調人手準備。
他總覺得她在亳州要出現險事。
楊柏泉做了趙凜十多年的先生,便是趙凜入主東宮,兩人仍舊保持著親密的師生關係。
可他瞧著趙凜的樣子,眉頭皺著,目露思考。
似是有心思,還是急事!
他不便過多問詢,隻能開解趙凜。
“緩事宜急幹,敏則有功,急事宜緩辦,忙則多錯。殿下縱有急事,也不妨精心思慮好了再辦。”
趙凜苦笑,連先生都看出來了。
趙凜應了,“先生說的是,隻是此事突發,一時未能靜心。”
他怎麽能想到她敢去亳州呢?
如今自己一顆心就差沒跟她去了!
不過先生說的不無道理,她身邊已經有了人手,隻要不犯險,問題不是太大。
趙凜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心情,又同楊柏泉回去議事了。
亳州。
襄王妃的儀仗一到,立刻引起了亳州人的轟動。
亳州戚氏出身的兩位最尊貴的女人,一位是宮中聖寵不衰的貴妃娘娘,另一位就是嫁進襄王府的襄王妃了。
戚婧在十五歲進京後再也沒回來過亳州,她走的時候一輛馬車匆忙離去,她還以為是奔向了美好的前程,如今回來,家鄉物是人非,外麵歡慶之聲再大,也不過是加深她心中遺憾。
幸運的是,這遺憾之中還有星星點點的光亮照射下來。
戚婧的馬車風風光光地進了戚家的大門,八十歲高齡的祖母前來迎接。
程獲不便跟車,已經先行一步去同戚之禮會麵。
恍惚之中,戚婧有一種好像嫁給了他的感覺。
三天回門,她的夫君為她在娘家撐起一片天。
她再也不是那個寄人籬下的小丫頭了。
戚婧眼眶一熱,再見到分開多年的老祖母,更是經不住眼淚在眼眶打轉。
年邁的祖母據說有些認不清人,卻沒想到還識得她,將她抱進了懷裏。
“我的兒,受苦了!”
戚婧沒忍住,眼淚終於嘩啦啦湧了出來。
她過得如何,旁人不知道也不會知道,隻有她祖母猜得到!
“祖母!”
戚老太君緊緊握著她的手,“讓祖母看看……”
戚婧仰起臉勾了嘴角,“祖母,孫女尚好,您可好?”
戚婧同戚老太君說了半晌的話,直到戚老太君乏了,人有些糊糊塗塗起來,戚婧才扶了她上床歇了,去了給她備下的省親別院。
這省親別院緊鄰戚家老宅,是戚家發達之後陸續置辦下來的鄰家宅院,因著她要回來省親,又急急忙忙並在了一起,花木房簷還是剛翻新的。
戚婧過去,程獲還沒有回來。
戚婧有幾分擔憂,但想到他已經不止一次同戚之禮,甚至襄王要見的各種人見麵,心中又定了一定。
果然不到兩刻鍾的工夫,他便回來了。
他是以襄王的名義來的,除了戚家幾個做官的老爺,旁人一概不知。
他穿著她親手縫製的一套錦袍,因著同那些極其精細的繡娘手作尚有區別,反倒顯示不出身份。
他大步流星走來,戚婧立刻迎了上去。
“一切可好?”
程獲笑著朝她點頭,兩人目光觸及,戚婧臉色還有些羞澀的喜悅。
盡管一路上都是這樣過來的,可她還是覺得太不真實了。
其實,早在一年前,她就發現了他同襄王爺的不同。
她細細觀察了許久,不管細節上如何相似,可兩人給她的感覺卻不那些相同。
比起襄王的冷漠,每次到她房中必然關心子嗣,看她的眼神多半是可惜,他卻不一樣。
就算他用和襄王一樣的腔調,她也總能聽出那細微的區別。
他是溫柔的,他看她的眼神不是可惜而是憐惜。
她喜歡那溫柔,那溫柔就像蜜糖引誘著她。
戚婧上前為程獲脫掉外麵的衣衫。
“方才伯母那邊給我送了枇杷過來,說是我兒時種的那顆枇杷樹結的果,你要不要嚐嚐?我記得甚是甜呢!”
程獲聽到是她親手種下的枇杷樹,來了幾分興致,柔聲道好。
戚婧笑了起來,替他拿起一個,親自用勺子刮起皮來,“這樣好剝一些呢。”
程獲倒沒吃過枇杷,見她刮了幾下,“我來試試?”
戚婧立刻笑著遞了過去。
兩人卻在不經意間碰到了手。
戚婧臉色瞬間一紅,程獲握住了她的手指,又慢慢鬆開了去。
兩人相視一笑。
正這時,窗外突然出現了響動。
程獲立時起了身。
“何人?”
戚婧也緊張了起來。
秘密出行的襄王不可被發現,而她同程獲之間的關係更不能被人看破!
程獲三步兩步走到門前,看住了躲在窗下之人。
那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穿著丫鬟的衣衫,可容貌精致,釵環簡單卻不似凡品。
她被程獲抓了個正著,一點都不驚慌,歪著頭打量著程獲。
忽然又露出了恍然的表情,驚喜地向程獲行了個禮。
“皇叔安好。”
程獲疑惑,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戚婧也快步走了過來,見著小姑娘有些吃驚,似是不敢相信。
“公主殿下?”
趙心瑜跟戚婧笑了起來,“姨母安好。”
程獲終於明白了她是誰。
竟然是貴妃之女,四公主趙心瑜。
程獲仍舊不說話,負手看著趙心瑜。
趙心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皇叔何必這樣看我?皇叔私自出藩,我私自出宮,不都是一樣不被允許嗎?犯錯的又不是我一個人。最多,我偷看你們夫妻二人吃枇杷……”
她撅了嘴,又朝著戚婧眨眼。
戚婧見她並未察覺程獲的不妥之處,和程獲迅速對了個目光。
外麵又有了聲音,來的是戚之禮。
戚之禮一眼瞧見趙心瑜,大鬆了口氣。
“公主怎麽跑到這處來了?你私自出宮已經讓娘娘心急了,怎麽還能亂跑?”
趙心瑜嘴撅得更高了。
同戚之禮道,“舅舅做什麽說我?皇叔也私自出藩呢!我不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罷了。”
戚婧訝然,戚之禮先忙讓她閉嘴,“公主殿下不要亂說!”
連程獲也被她嗆了一下。
又見她小心翼翼地瞥向自己,便學了襄王的口氣。
“公主說得也不錯。隻不過公主出宮最多被訓斥,藩王出藩卻要被猜忌。”
趙心瑜一聽,嚇了一跳,連連擺手。
“皇叔,心瑜沒有這個意思!心瑜絕不會說出去的!”
程獲卻同她淡淡一笑,“說出去也無妨。”
反正他來的是戚家。
戚之禮也反應過來了,比程獲緊張多了,拉了趙心瑜教導。
“王爺過來,娘娘是知道的,但萬萬不可讓皇上知道,旁人也一概不可!這是關係娘娘的大事!公主殿下可要謹記了!”
趙心瑜連聲說著知道,“我又不是那不懂事的小孩子家!”
她說著怕程獲不信,連聲跟他保證,“皇叔放心,心瑜絕不會說。”
程獲並不開口,隻是淡淡笑笑。
越是這般,越威懾了趙心瑜。
戚之禮見不會有人說出去了,才放下了心,說了幾句暖場的話,就把趙心瑜交給了戚婧。
“王爺隨在下去另一處別院吧。此處人多雜亂,等到宴席散了,便把王妃也接過去,那裏清淨一些。”
程獲看了戚婧一眼,點了頭,“也好。”
程獲隨著戚之禮一走,趙心瑜就把嘴巴撅得老高。
“我還是第一次見皇叔,皇叔不說給我見麵禮,還這般凶,嚇死人了!”
她揪著戚婧的袖子,“皇叔分明對姨母那般溫柔,言語那般和緩,眼神那般輕柔!我在窗下看得清清楚楚!對我卻忒般凶……”
戚婧訝然,幸虧他們兩人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情。
這省親別院確實亂,竟然讓這個大個人溜了進來!
不過是因為她隻是襄王妃,又是戚之禮的堂妹,來的若是貴妃,可就不一樣了。
可趙心瑜說的話,又讓戚婧心中一暖。
她不由道,“等公主有了駙馬,駙馬也會這般待公主的。”
“會嗎?”趙心瑜眨眨眼。
“會的。”
程獲隨著戚之禮從後院出了偏門。
下人牽了馬過來。
他輕撫著那匹馬,在馬身上輕輕畫著圈。
他不想連這一點自己的習慣也丟失殆盡。
若是丟了自己的習慣,那他到底是誰呢?
就算不是襄王,也不是任何人了。
程獲手下慢慢轉著,感覺後巷中好像有人在看他。
他不由地想目光的源處看了過去,看他的是個黑瘦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嘴巴一張一合,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可程獲仿佛聽見了兩個字。
如雷貫耳。
“少爺!”
是薛遠嗎?
是他!
可下一息,戚之禮便叫了他。
程獲最後定定看了薛遠一眼,靜默地向薛遠輕點了頭,然後跨上了馬。
快馬很快駛出了小巷。
薛遠飛一般地追逐,終於還是在追了三個巷口之後,追丟了。
薛遠急得抓心撓肺,可有禁不住興奮不已。
他連忙跑去落腳的一家貨郎的雜貨鋪,要給濟南通信。
隻是他到了那雜貨鋪,還以為自己花了眼。
連連擦了好幾遍眼睛,才看清楚。
“大小姐?您怎麽來了?”
成彭攔不住程玉酌,隻能跟著她一路到了亳州。
程玉酌確實不是匆忙到來的,她找了個客棧住了下來,便去了薛遠之前在信中提到的聯係用途的雜貨鋪。
可惜薛遠並不在。
程玉酌聽說他出門去了,心想他會不會去了戚家,琢磨著自己今日要不要先過去探看一下。
她這邊有了要去的意思,成彭連忙跳了出來。
“姑姑莫急!姑姑才剛到了亳州,好歹休息一日,那襄王妃今日上晌才回了娘家,少說也得五六日才得回,姑姑明日再去也不急!”
成彭的意思自然是自己先替她打探一番,把路給她鋪平了,再讓她去。
程玉酌搖了頭,“攏共也就幾日的工夫,自然是越早查探越好。”
成彭這一路上是徹底領教了。
從前在程家,他隻覺得程姑姑人美心善好說話,到了外麵才曉得,程姑姑可真是個有主意的主兒!
成彭隻能勸她,“姑姑還是等等那薛遠,說不定他已經打聽出了什麽!”
程玉酌想了想,覺得也好,準備等上兩刻鍾再說。
沒想到略一等,薛遠就回來了。
“大小姐?您怎麽來了?”
薛遠還要行禮,程玉酌連忙將他扶了起來。
見他滿頭大汗,還掏出了自己的帕子,“出了什麽事嗎?”
成彭在旁就當沒看見,他是不會告訴太子爺,程姑姑掏了帕子給薛遠的……
可薛遠沒有要那帕子。
“大小姐,小的見到少爺了!”
“什麽?”程玉酌怔住了。
“是少爺!少爺還同小的點了頭!少爺就在亳州!”
程玉酌耳中轟鳴,又瞬間歸於安靜。
她仿佛聽見了弟弟程獲摸著馬兒同馬說話的聲音!
她壓著心中的激動,讓薛遠細細把當時的情形說了來。
程玉酌聽著,眼角不由有眼淚落了下來。
“是阿獲,是他,是他!”
成彭在旁聽著都有點心潮澎湃。
世道艱難,失散了十二三年的姐弟,竟然還能在重逢!
“眼下不知他同戚之禮去了何地,姑姑不要急,我這就去查!”
程玉酌想著薛遠的話分析道:“他是同襄王妃一起來的,在戚家人眼中還是自然是戚家的女婿,那麽他必然還要回來找戚婧,或者戚婧去尋他。我們不妨盯住戚婧的省親別院,必然能守到他!”
成彭和薛遠都點了頭,薛遠又問,“守到少爺,大小姐準備如何?”
程玉酌簡直不用思考。
“我親自去。”
成彭差點嚇暈過去。
不過經過了這一路,他已經知道,自己勸也沒什麽用了。
成彭二話不說,轉頭就給他家太子爺傳了信。
徐州。
趙凜接到報信的時候正喝著茶,聞言直接嗆住了,茶水也潑出來大半。
小棉子過來他給他順氣被他淩厲目光止住了。
趙凜憋得臉色發青,把茶盅咯噔一下放到了茶幾上。
到底是誰借給她的膽子?
趙凜頭暈半晌,反複囑咐身在亳州的成彭一定要護住了人,又不放心,讓馮效另外增派了暗衛。
可趙凜還是覺得不安,總覺得好像還會出事。
他第一次似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房中來回踱步,看得馮效和小棉子都焦心起來。
再這樣下去,太子爺該忍不住去亳州了!
畢竟亳州距離徐州並不是特別遠。
可徐州這裏也不能丟下啊?
就在這個時候,又來了消息,這次是關於鎮國公夏永峰的。
“稟太子爺,鎮國公連夜去了亳州!”
鎮國公,可那看似來粗人一般,卻警覺地連樹上的暗衛都能發現的人!
鎮國公連夜過去,肯定是去見襄王,也就是程獲!
馮效和小棉子仿佛看到了趙凜眼中一閃而過的震驚和隨即而來的光亮。
趙凜終於不再焦灼地來回踱步。
他目光定定看向西麵,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門,留下三個字。
“去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