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夠糟的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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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生在這種時候隻怕是活不長了,他在哭。在雪地裏哭。我不能就這樣留下這娃子等死,不管我們有沒有自己的娃子,一直知道你想要個自己的娃子。我知道你會如同親生般待他的,諾雅。是的,我的一生所愛,令公鬼會是個好名字。一切都是天意啊。”
令公鬼的體力幾乎已經達到極限了,他雙腳一軟跪倒在地。老典因突然的搖晃而呻吟,毛毯帶子深深勒入令公鬼的肩膀,但是他什麽都感覺不到。
假如此刻有一個黑水修羅跳到他的麵前,他也隻會愣愣地看著。令公鬼又扭回頭看著老典,他現在又沉淪到亦真亦幻的夢囈中去了。這隻是發燒時的胡話罷了,令公鬼魯鈍地想著,發燒總會令人意識不清,讓人思維比大醉之後還要混亂,況且今夜本身已經是一個夠糟的惡夢了。
“父親,你一定要堅持住,我會救你的,”令公鬼喊道,向後伸手去摸他,然後他感覺到自己像是摸到了一張滾燙的臉,老典的高燒更嚴重了,非常嚴重。
已經不能再多耽擱了,令公鬼於是倔強地再度站起來。老典又說了一些什麽,但是他拒絕再去聽那些胡話,而是把全部精神都放在往前拖動擔架上,放在一步接一步的吃力步伐上,放在平安到達思堯村的目標上。然而在他的腦海裏,父親的話不停地回響著。“他是我的父親。那不過是發燒的胡話。他是我的父親。那不過是父親的惡夢。老天啊,我是誰?”
當第一絲曙光照亮天際,令公鬼還在樹林中埋頭跋涉。當發現已經是黎明時,他驚訝地看著漸亮的天空,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花了一個晚上都還沒走到思堯村。當然,夜裏的樹林跟白天的野兔小徑盡管後者鋪滿碎石相比,難走百倍。
回想起來,在路上看到黑騎士的事好像發生在前世一樣,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而他和父親準備晚餐更是隔了大約一個來月般久遠。他的肩膀已經感覺不到毛毯帶子的勒痛,隻剩下麻木感,雙腳也是完全失去的感覺。一整晚的超出自己的體力極限的勞累,長時間的大口喘氣使他的喉嚨和肺部火辣辣地疼,饑餓更讓他的胃部一陣陣地抽搐,他已經沒精神理會寒冷和冰風了。
老典不知幾時開始已經停止了嘟囔,但令公鬼不敢停下查看,生怕自己一旦停下,就再也無法強迫自己出發。反正不論父親情況如何,他就算停下也不能改變什麽,他不能停下來。唯一的希望在前麵,在村裏。他感覺自己的力氣已經完全用來了,不知道是什麽在支撐著自己才沒有一頭栽倒在地,他想要加快腳步,但是雙腳像灌了鉛般不聽使喚。
風中隱約地飄來木頭燃燒的味道。令公鬼的精神一震,可以聞到煙囪的味道說明已經接近村子了。然而他剛剛開始懷著一點點微弱的希望,就馬上皺起了眉。空氣中彌漫著煙霧太重了。即使在這種冷天家家都點著地窩爐取暖,這煙也還是太重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令公鬼的心頭,他不確定自己是是否還能承受這樣的打擊。他猛然想起夜裏看到的黑水修羅,它們是從東邊來的!從東邊思堯村的方向而來!他睜大眼睛向前看,想找出是哪間屋子著火了,而且準備好一旦遇到人就向他呼救,即使對方是冷清秋那討厭的怪老頭。他心裏隱約希望著,還有人活著可以幫助父親。
走出樹林的最後幾棵禿樹後,第一座房屋赫然入目,希望頓時變成絕望,他幾乎想要放棄了。終於,他還是機械地向前邁著步,蹣跚著走進村莊。
思堯村裏過半的房子已經燒成廢墟,裹著煤灰的煙囪像是肮髒的手指般歪倒在焦黑的爛木頭上,殘骸裏餘煙仍徐徐冒出。一身汙穢的村民們在灰燼裏翻找著,有的從這裏拉出一個飯鍋,有的在那邊傷心地用木棍在碎片裏攪動,他們中不少人還隻穿著中衣,似乎是被人從被窩裏趕出來的。
少數逃過火災的家具散放在街上,有大鏡子、擦幹淨了的餐櫃、鋪滿灰的高腳櫃,還有一些椅子、桌子,上麵堆著床鋪被席、灶房用具和衣物以及鍋碗瓢盆等。
這場大破壞看起來像是隨機發生似的有一處排成一排的連續五座房子完好無損,而另一處一座僅存的房子孤零零地立著,周圍全被毀掉。
酒泉對岸,三堆本來為上元而準備的大篝火熊熊燃燃燒,幾個男人徒勞地看著大火發呆,一望可知那種無奈與絕望,濃煙夾著火星隨風向北飄去。村長沈老伯的一匹河曲馬正拖著一些東西走過馬車橋,向那三堆火走去,從這邊看去,令公鬼看不清它拉的是什麽。
他還沒完全走進村子,滿臉煙黑、一手提著伐木斧子的歐陽潛就迎了上來。這位身材結實的鐵匠披著一件粘滿灰土長及皂靴的中衣,胸膛部分被撕裂,露出一道腥紅得駭人的傷疤。他在擔架旁單膝跪下查看老典雙眼緊閉,氣若遊絲。
“造孽啊,這可是黑水修的?”歐陽潛問道,他的聲音因為吸入濃煙十分嘶啞,“這裏也是。哎,這裏也是。不過,你要知道,我們能撿一條命就不算太壞。你父親需要禁魘婆的救治,啊,見鬼,她跑哪裏去了?半夏!”半夏正從他們旁邊跑過,手裏抱著一大堆床單撕成的白棉布,雙眼因為布滿黑眼圈而顯得更大。
她起初隻是回頭看了看,沒有慢下腳步。當她看清楚是令公鬼後,趕緊停下來,隨即倒吸一口冷氣“天呐,這是老沈嗎,不,令公鬼,是你的父親?他是不是?快來,我帶你去找湘兒。”
令公鬼太累,太絕望,他的腦子完全跟不上變化,嘴更是不知道該說什麽來應對這些情況。整整一個晚上,他都以為思堯村可以解決他的一切麻煩,是他和父親可以尋求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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