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他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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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他隻是沮喪地盯著半夏的髒裙子,出奇地注意到上麵許多似乎很重要的小節。例如裙後的扣子扣得歪歪扭扭,她的手很幹淨等等。

    他奇怪地想,為什麽她的手這麽幹淨,臉上卻黑乎乎滿是煤灰呢?歐陽潛像是看懂了令公鬼現在的這種失魂落魄的景況似的,把手裏的斧頭打橫擱在兩根車軸上,抬起擔架後部,輕輕地往前一推,令公鬼才邁開了腳步。

    他搖搖晃晃地跟著半夏,猶如在夢中,渾渾噩噩地想著,為什麽歐陽潛會知道那些怪物是黑水修羅呢?隨後又自己想到了答案,既然父親能知道,為什麽歐陽潛就不能知道呢。

    “所有傳說都是真的。”他喃喃說道。

    “眼下看起來是的,小子,”鐵匠回答,“看起來是。令公鬼隻是模糊地聽著,他的注意力放在緊跟著半夏纖細的身影上,現在他終於又燃起一絲希望,盼著她走快點。其實她是為了讓他們倆能跟上才走得這麽慢。

    她領著他們走過大半邊草地,來到老刀叔家的屋子前。這座屋子除了茅草屋頂的邊緣被烤焦了點,以及白牆壁被弄上了大塊汙跡外,沒什麽大損傷。而它兩邊的屋子卻都隻剩下石頭地基和兩堆焦木,連煙囪都倒了,一座是紅鼻子磨坊主兄弟之一的屋子,一座是馬鳴父親的。

    “你先在這裏等一等,”半夏說道,見令公鬼毫無反應地呆站著,就自己嘟囔了一句什麽然後跑進屋裏了。

    “馬鳴,”令公鬼問道,“他怎麽樣了?沒事吧?”

    “這小子命大,還活著,”鐵匠回答,一邊放下擔架,緩緩直起身來,“我剛才還看見他。我們勉勉強強活到現在,這可以說是個奇跡。如果你看到那些東西衝進我家、衝進鍛鐵場的那副氣勢洶洶的模樣,一定會以為我藏了什麽奇珍異寶。你嬸子用青銅燈座敲碎了其中一隻玩意兒的腦殼,她今早看到我們家的殘骸後,就提了她能揮得動的最大錘子到村子四周追殺它們去了。她甚至跑到鍛鐵場的廢墟那裏挖掘,看看有沒有躲在那裏沒走的。如果真讓她找到一隻,我可能都要可憐它了。”

    他向老刀叔家擺擺頭,老刀叔的老婆正領著幾個人在這裏照顧一些自家房子被毀了的受傷者。

    鐵匠對令公鬼說“等禁魘婆為老典治療後,我們給他找張病床。嗯,旅店裏應該能找個地方讓他休息。村長一開始就把店門像大家開放了,不過湘兒說在一個地方收治太多傷員不利於他們養傷,所以把他們分開安置。”

    令公鬼跪倒在地,把擔架卸下,耐心地檢查父親蓋著的毯子。老典隻剩下呼吸,既不動也不出聲,就算被令公鬼僵硬的手撞到也毫無反應。

    “這時候我們一點自衛的能力也沒有,它們要是再來怎麽辦?”令公鬼突然想到一個可怕的問題。

    “命運和四季之更替,不是我們應該去想的,太古神鏡按照自己的意誌運行,”歐陽潛不安地回答,“如果黑暗真的降臨人間,我們也沒有辦法,至少它們現在走了。我們收拾殘局,重建家園吧。”他歎道,撓撓頭,神色黯淡下來。

    這時候令公鬼才意識到這位體格魁偉的大漢其實跟他一樣累,也許他經曆的比自己還要不容易。鐵匠向村子看去,搖著頭“我看今天這個上元節是過不成的了。但以後我們還可以過,因為眼下我們能熬過去的,我們一向都很能熬的。”

    他提起斧子,臉上露出堅定的神情,“我還有活要做。你放心吧,小子。禁魘婆會好好照顧他的,而老天爺會照顧我們所有人。萬一老天不照顧我們,那麽,我們還可以互相幫助著照顧對方。記住了,我們是紅河人,紅河人應該互相幫助。”說完,他走開了。

    令公鬼跪坐在地上,頭一次仔細看看村子,為眼前的情景而驚歎,歐陽潛是對的。雖然仍有人在自家廢墟裏挖掘,但是就在他進村這麽短的時間裏,已經有很多人開始重整旗鼓了。沒有人來指揮,沒有任何的豪言壯語,人們隻是慢慢地收拾著,繼續生活。就像是一曲無聲手最雄壯的樂曲,他幾乎可以感覺到人們越來越大的決心。

    大家都見到黑水修羅了,他想,不知道他們見到黑騎士沒?他們是否也感覺到那種憎恨?那種死對於生的恨意!

    湘兒和半夏一起從老刀叔家走出來,令公鬼想站起身,但雙腳不聽使喚,一晃差點向前撲到在地。

    禁魘婆看也不看他,徑直走到擔架邊跪下來。她的臉和裙子比半夏的還髒,雙眼也是圍著兩個黑眼圈,雙手卻是同樣幹淨。她摸了摸老典的臉頰,又用手張開他的眼簾,然後皺著眉把毯子揭開,將白棉布解掉查看傷口。令公鬼還沒看清傷口的狀況,她就把它掩上了。歎著氣,她把毯子重新蓋好,動作溫柔得像在夜裏為娃子掖被子。

    “對不起,我什麽也做不了”她說道,雙手扶著膝蓋撐起身來,“我很抱歉,令公鬼。”令公鬼站著,好一會兒沒聽明白。當她轉身向屋裏走去時,他踉踉蹌蹌地撲上去拉住她,喊道“求你,他快死了!”

    “是的,他快死了,”她簡單地回答,臉上平靜的樣子讓令公鬼的心直往下沉。

    “可是,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您總得做些什麽,您必須做,您是禁魘婆!”痛苦的扭曲在她臉上一閃即逝,

    她的聲音堅定而毫無感情“不錯,我是禁魘婆。我知道自己的治療能力,也知道對於什麽人來說,一切已經太晚了。你以為如果我可以救的話我會置之不理嗎?但是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令公鬼。此刻還有其他人,其他我可以救的人在等我。你不能擔誤別人的機會,抱歉。”

    “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盡快把他送來了。”令公鬼失魂落魄說道。即使村莊被毀,還有禁魘婆是他的希望。連這最後的希望也破滅後,他的腦海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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