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你都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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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公鬼帶著馬鳴朝著閃電時瞥見的一個灌木叢走去,灌木的少許枝葉可以稍微阻擋一下雨點,雖然這比不上一棵茂盛的大樹,但是他不想再等下一道閃電。下一次他們也許就沒這麽好運了。
兩個人躲在灌木叢中瑟縮,用披風在樹枝上做了一個簡易帳篷。雖然此刻才想到要保持幹爽實在太遲了,不過至少這簡單的帳篷也能擋住連續不斷地砸在身上的雨點。他們緊靠在一起保存僅餘的一點體溫,滴著水,忍受著透過披風滲入的水滴,顫抖著進入了夢鄉。
令公鬼立刻就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因為他身處大碗屯,整個村子空無一人,隻有他自己。一輛空車子在那裏,既沒有人,也沒有馬,也沒有狗。竟然沒有活物。然而,他知道,有人在等他。
令公鬼沿著車轍累累的街道向前走,周圍的屋子隨著他的腳步退到他身後,漸漸變成一團模糊的雲霧。可是當他回過頭去看時,它們卻又逼真地立在那裏。隻是,所有在他眼角餘光裏的景物仍然是一片朦朧。似乎隻有當他注視它們時,它們才會存在。他很肯定,如果自己轉身轉得夠快,就可以看到他不知道將會看到的什麽,然而,這種感覺令他不安,連想一想都覺得不安。
南來煙雨客棧就在前麵,不知怎的,它本來鮮豔俗氣的油漆晦暗得了無生氣。他走進去。就見楊無忠在裏麵,坐在桌旁。
令公鬼是靠這個人身上的黑色織金錦和華麗的絲衣認出他的。楊無忠全身的皮膚都是成了紅色,布滿燒傷和裂口,滲著瑩瑩的鮮血。他的臉幾乎隻剩一個骷髏,嘴唇萎縮,牙齒和牙齦外露。他轉動頭部時,頭發簌簌而落,一碰到肩膀就立刻碎成粉末。他用沒有眼瞼的眼睛瞪視著令公鬼。
“這麽說,你真的死了。”令公鬼說道,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不害怕。也許是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個夢的緣故吧。
“是的,”百眼魔君的聲音回答,“不過,他已經為我找到了你。這值得獎賞,你說是不是?”
令公鬼轉過身。他這才明白,即使自己明知道這是一個夢,也應該害怕。百眼魔君穿著幹涸血液般顏色的衣服,臉上的表情混雜著憤怒、怨恨和勝利的喜悅。
“你該明白了吧,年輕人,你不可能永遠躲過我。不論用什麽方法,我總能找到你。保護你的力量同時也使你漏洞百出。你躲過了一次,下一次你又會自己點燃峰火台的火焰。到我身邊來吧,年輕人。”
他朝令公鬼伸出手,“如果我的手下被迫使用強硬手段,他們是不會溫柔對你的。因為他們知道,一旦你臣服於我,你的身份將會無比尊貴,他們無比的妒忌你。但這是你的宿命。你隻能屬於我。”楊無忠用燒焦的舌頭發出一個混雜著惱怒與渴望的聲響。
令公鬼舔舔嘴唇,可是口裏幹得沒有一點唾液。“不。”他擠出一個字來,接著的話就流利多了,“我屬於我自己。不是任何人。永遠不是。我屬於我自己。如果你的那些爪牙殺死了我,你就永遠得不到我了。”
百眼魔君臉上的火焰炙烤著房間,空氣開始灼熱,“你不明白年輕人,不論你活著還是死後,你都屬於我。冥域是我的地盤。如果你死了,我更容易得到你。隻不過,我想要活的罷了。這對你也比較好,年輕人。活人在許多方麵都更有用的。”楊無忠又發出急促的含糊聲響,“是的,我的好仆人。這是你的獎勵。”令公鬼看看楊無忠,隻來得及看到他的身體崩潰成碎末。
一瞬間,那張燒焦的臉從狂喜變成驚駭,似乎見到了預料以外的結果。楊無忠的織金錦外衣掉落在椅子和地板上的粉末中。
他回過頭來,百眼魔君伸出的手已經握成拳頭,“你是我的,年輕人,不論你活著還是死後。河陰鬼門永遠不會為你所用。你的身上已經打上我的符烙。”他張開手掌,手中射出一個火球,擊中令公鬼的臉龐爆炸,火舌舔舐~著他。
令公鬼猛地醒了,隻見周圍一片漆黑,披風上的水滴在他的臉上。他顫抖著舉起手撫摸自己的臉頰,皮膚摸起來軟綿綿的,像被曬傷一樣。
忽然,他意識到馬鳴正在睡夢中掙紮呻吟。他連忙伸手搖他,馬鳴嗚咽著醒來。
“我的眼睛!他媽的混蛋,我的眼睛!他挖了我的眼睛!”令公鬼緊緊摟住馬鳴,像哄嬰兒一般輕輕搖動。“你沒事,馬鳴。你沒事。他不能傷害我們。我不會讓他傷害我們的。”馬鳴在他懷裏顫抖,在他胸前抽噎。“他不能傷害我們,”令公鬼輕聲耳語著,期望自己真的能這樣相信。保護你的力量同時也使你漏洞百出,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個頭啊。
直到天近破曉,這場傾盆大雨才開始減弱,黎明之後,已經變成毛毛細雨。黑雲仍然聚集,讓人心情壓抑,直到天亮後起了風,才把它們吹向南方。雲隙裏漏出冰冷的陽光,風如刀片般割著他們滴水的衣服。
噩夢之後,他們再也無法睡著。兩人頭昏眼花地披起披風,向東進發。令公鬼牽著馬鳴的手帶路。走了一段時間,馬鳴稍微恢複了精神,甚至開始抱怨雨水把他的弓弦給淋壞了。不過,令公鬼不肯停下來讓他從口袋裏拿一條新弦換上。至少,現在還不行。
午後不久,他們到了另一個村子。整潔的磚屋裏,炊煙從煙囪裏嫋嫋升起,令公鬼不由自主顫抖得更厲害了。但他的意識仍然清醒,帶著馬鳴繞進了南邊的樹林和田野裏。那裏有一個農人在一片泥地中獨自揮起鏟子做活,這是他們見到的唯一一個人。
令公鬼小心翼翼地避開他,半蹲著穿過樹林。那個農夫全神貫注地忙自己的活,但是令公鬼仍然一直警惕地留意著他的動靜,直到他消失在視野外。如果楊無忠的手下還有幸存者,也許他們會到這個村子搜查,發現沒有人見過他們倆後,可能就會以為他們沿著大碗屯南方的路逃走了。直到看不見村子以後,令公鬼才回到官道上。身上的衣服漸漸停止滴水,雖然說不上幹爽,但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