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很不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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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凝固的場景被林中傳來的樹枝斷裂聲打破了。孔陽隻邁了兩大步就已經擋在了純熙夫人和聲音來源之間,蒼白的月光沿著他的寶劍如波紋般流動。隨著林中灌木的一片劈啪聲響,兩匹馬出現了,其中一匹上麵有人。
“杏姑!”
半夏立即歡呼,同一時間騎在亂毛小母馬背上的湘兒喊道,“我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半夏!謝天謝地你還活著!”
湘兒從杏姑背上滑下,朝著思堯村的夥伴跑來,卻被孔陽一把抓住了手臂。她停下腳步,抬頭看著他。
“我們得走了,孔陽。”純熙夫人的聲音再次回複平靜無波,退魔師放開了手。
湘兒搓著手臂,快步上前擁抱半夏。可子恒似乎聽到她還低低笑了一聲。他不禁覺得疑惑,因為這一笑似乎跟他們重逢的喜悅無關。
“令公鬼和馬鳴在哪裏?”孔陽問道。
“在別的地方,”純熙夫人回答,湘兒喃喃說了一句什麽,語氣尖利,半夏吃了一驚。子恒也眨了眨眼,他好像聽到她說了一句車夫們常用的咒罵,而且還是相當粗魯的一句。“老天自會保佑他們平安無事。”鬼子母好像沒有注意到似的繼續說道。
“此地不宜久留,如果被白羽客追上,”孔陽說道,“我們誰都不會平安無事。換下你們的披風,上馬。”
子恒爬上馬背,那是湘兒跟杏姑一起帶回來的馬兒。沒有馬鞍對他來說沒什麽關係,在家的時候他雖然不常騎馬,但每次騎的時候都是沒有馬鞍的。他還帶著那件白袍子,卷起來綁在腰帶上,因為退魔師說他們不能留下任何可能的痕跡給火傳居士。他仍然覺得自己能聞到袍子上麵有南穀子的臭味。
出發之後,退魔師騎著黑色牡馬帶路,子恒的意識裏再次感覺到了斑子的存在。總有一天。他憑感覺而不是言語,知道斑仔在歎息。它歎息,為他們注定會再次見麵的承諾而歎息,為將要發生的一切的預感而歎息,為對將要發生的一切的無奈而歎息,所有這些感覺都層疊在一起。
子恒忽然感到一陣恐懼,連忙問她為什麽。然而,狸力的感應漸漸減弱,開始消失了。他狂亂的問題隻得到同樣沉重的答案。總有一天。這一切在狸力的感應褪去以後,久久地在他的腦海裏縈繞。
孔陽緩慢而穩定地朝著南方前進。周圍的荒野籠罩在黑夜之中,地麵起伏不平,腳下不時會忽然踩到隱藏的矮樹叢,陰影中的樹木重重疊疊,沒法走得更快。退魔師兩次離開隊伍,朝著銀色月亮往回走,跟五花馬一起消失在身後的夜色中。兩次他帶回來的訊息都是沒有追兵。
半夏緊緊靠著湘兒,興奮地親密聊天,偶爾有隻言片語飄到跟在後麵的子恒耳中。這兩個人,激動得好像再次回到了家一樣。子恒自己則一直拖在這個小小隊伍的最後,湘兒時不時從馬鞍上回過頭來看他,每次他都朝她揮揮手,示意自己還好,然後留在原位。
子恒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雖然他無法理出頭緒。將要發生的一切。未來還有多少事情要發生?純熙夫人終於喊停的時候,已經快到黎明了。孔陽找到了一個溪穀,那裏可以在岸邊的一個洞裏隱蔽地生火。
他們終於可以丟掉白袍子了,他們在營火旁邊挖了一個洞,把它們埋進去。子恒正要丟下自己穿過的白袍子時,才看到了左胸上那個刺繡的金色太陽和兩顆金星。他觸電一般把它丟下,在曳撒上搓著雙手,一個人坐到了一邊。
孔陽開始往洞裏鏟土。“現在,”半夏說道,“誰能告訴我,令公鬼和馬鳴在哪裏?”
“我相信他們在原壽,”純熙夫人小心地選擇著言辭,“或者,正在前往原壽。”湘兒響亮地發出一聲輕蔑的鼻息哼聲,但是鬼子母們隻當沒聽到,“如果不是,我也有辦法找到他們。這我可以保證。”
眾人沉默地吃完食物,是餅子、肉幹和罐罐烤茶,連半夏的熱情也向疲倦屈服了。禁魘婆從她的藥包裏取出一瓶藥膏來治療繩子留在半夏手腕上的勒痕,又用另一瓶來治療其他淤傷。當她走到坐在火光邊緣上的子恒身旁時,子恒沒有抬頭。
她站著,默默地打量了他片刻,然後蹲下來,把藥包放在旁邊,活潑地說道“子恒,脫下你的曳撒和中衣吧,它們告訴我,至少有一個白羽客很不喜歡你啊。”
子恒就心不在焉地緩緩脫下衣服,心裏仍在想斑仔留下的消息,直到聽見湘兒倒吸了一口涼氣。子恒被嚇了一跳,看看她,再低頭看看自己的身上。簡直是一片七彩祥雲圖,紫色的新傷斑斑點點地重疊在褪成棕色和黃色的舊傷上。全靠他在歐陽潛的鍛鐵場做活的漫長日子裏造就的厚實肌肉,才保住他的肋骨沒有折斷。之前他滿腦子都在想狸力的事,所以才忘記了傷痛,現在,他想起來了,傷痛隨即快樂地回歸。他不小心深吸了一口氣,立刻疼得緊咬嘴唇忍住呻吟。
“你一定得罪他了,他怎麽能不喜歡你到這個程度啊?”湘兒驚訝地問道。
子恒心想,因為我殺了兩個人。他大聲說的卻是回答“我不知道。”湘兒從藥包裏翻出一瓶油脂狀的藥膏塗在子恒的淤傷上。剛塗上去時,他縮了一下。“是活血丹,丹參和五靈脂。”湘兒溫柔地說道。
藥膏感覺既冷又熱,令子恒打冷戰的同時又令他冒汗。但是他沒有抗議,因為他以前也用過湘兒的藥膏和敷劑。當湘兒的手指輕柔地把藥膏搓進他的皮膚時,冷和熱都消失了,把疼痛也帶走了。紫色的斑點褪成了棕色,棕色和黃色又漸漸淡去,有一些已經完全不見了。他試著又深吸了一口氣,幾乎感覺不到疼痛。
“你好像很驚訝,”湘兒說道。她自己也顯得有點驚訝,奇怪地,還夾雜著害怕。“你又不是第一次用我的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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