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天地間豈能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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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神殺將在人與黑水修羅之間穿插,不論它們的黑馬跑得多快,身上的漆黑披風始終紋絲不動。不論它們噬光的黑劍揮向哪裏,那裏都有武士倒下。镔鐵交擊的鏗鏘之聲,武士和黑水修羅戰鬥的喘氣聲,臨死的慘叫聲,各種聲音朝著令公鬼洶湧而來,又被緊緊攥著他喉嚨的怪異感覺彈回去。
喧囂之上,旗幟在塵土飛揚的空中飄舞。海門通的重明鳥,郯城的饕餮,還有其他。也有黑水修羅的旗幟。光是在他的周圍,他就看到了五弩失畢部落的長角骷髏,葛羅枝牙的血紅三須叉,奴剌的鐵拳。
然而,這確實已經是戰鬥的尾聲了。此刻,正是百姓和黑水修羅各自退回去重整隊伍時的短暫中止,最後撤退的人和黑水修羅互相再攻擊了幾下,就分開了,各自衝回去,或者,蹣跚著回到隘口兩邊。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令公鬼的存在。
令公鬼麵向的一方,是百姓的陣地,閃閃發亮的長矛尖下,小析羽旗隨著武士們重新整隊的移動而輕輕飄揚。受傷的武士在馬鞍上搖晃。空鞍的戰馬嘶鳴著倒退或者亂跑。很明顯,他們再也經不住下一次交戰了,然而,同樣明顯的,他們正在做好最後一次衝殺的準備。現在,有些人看到他了,他們站在馬鞍上朝他指點著,朝他喊話,但是,他們的話語在他的耳中細如笛聲。
他搖搖晃晃地轉過身去。混沌妖皇的軍隊塞滿了隘口的另一端,無數長矛長矛一直漫到兩邊的山坡上,比黑壓壓的黑水修羅更顯得漆黑。相比之下,郯城的軍隊真是少得可憐。幾百隻黑神殺將在隊伍前方來回跑動,所經之處,凶惡的黑水修羅都害怕地背過長著動物口鼻的臉,巨大的身體向後退縮讓路。空中,飛頭獠張著皮翅盤旋,發出的尖叫與風聲抗衡。現在,黑羅刹也看見他了,伸出手指著他,飛頭獠立刻轉身向著他俯衝而下。兩隻。三隻。總共六隻,尖聲嘶叫著像大石一般朝他壓下來。
他呆看著它們。熾熱如太陽的熱量充斥著他的身體。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那些飛頭獠,看到它們翅膀下麵的人形身體,看到那張蒼白的人臉上那雙沒有三魂七魄的眼睛,它們根本沒有人性。可怕的熱量。快要令他爆炸的熱量。
晴朗的天空中劈下閃電。每一道閃電都幹脆強勁,灼燒著他的眼睛;每一道閃電都擊中一個長著翅膀的黑色軀體。狩獵的歡呼變成了臨死的號叫,焦黑的軀體從已經恢複晴朗的天空墜落。
熱。光芒的可怕熱量。
他跪倒在地,覺得自己似乎聽到自己臉頰上的淚水在極熱之下噝噝蒸發。不要!他捏著地上細小的枯草叢,希望以此維持自己最後一絲意識;然而,手裏的草立刻冒出了火焰。求求你了,不要!風隨著他的聲音而起,伴著他的聲音怒吼,順著他的聲音沿著隘口呼嘯而去。火焰在風的推動下迅速長成火牆,乘著風勢向黑水修羅掩去,轉眼之間,黑水修羅的陣地化為火海,它們的哀嚎聲幾乎壓過風聲和他的聲音,連山脈也為之震動。
這一切必須結束!他揮拳捶打地麵,大地如金鍾般轟鳴。他用手摩擦堅硬的地麵,大地隨之顫抖,在黑水修羅和黑神殺將的腳下跳動。他前麵的地麵泛起波浪,朝著黑水修羅和黑神殺將湧去,越長越高,最後變成泥石巨浪,在它們頭上劈頭蓋下。黑水修羅軍隊如沸騰的開水一般大亂,燒焦的軀體和碎石混成一堆。還活著的妖怪數量已經不到百姓軍隊的兩倍,而且極度恐慌迷亂。
風退去了。慘叫聲停止了。大地平靜了。塵土和煙霧沿著隘口飄過來,裹住了他。
天地間豈能容你,百眼魔君!這一切必須結束!不是在這裏。
這句話不是令公鬼自己的想法,卻在他的頭顱裏回蕩。
我無法參與其中。隻有被選中的人願意,才可以結束這一切。
在哪裏?他不願意問,卻無法阻止自己,在哪裏?他身邊的煙霧開始移動,在他的頭上形成一個十班高的圓頂,裏麵是清新的空氣,周圍是翻騰的煙塵。在他的跟前出現了台階,每一級都獨自懸浮在空中,一級一級向上升起,通往一片令陽光為之黯淡的黑暗。
不是在這裏。
一個遙遠的聲音穿過迷霧傳來,遙遠得像是來自於大地遙遠的另一端。為老天而戰!百姓的軍隊發動了最後一次衝殺,大地在如雷聲轟鳴的馬蹄下隆隆作響。
太虛之中,令公鬼感覺到了一絲恐慌,因為塵土飛揚之下,那些急速衝殺的武士們不可能看得見他,他們很可能會把他踩在腳下。然而,此刻控製著他的意識完全不把震動的大地放在眼裏。一種隱隱約約的憤怒驅使他邁出了腳步,他踏上了第一級台階。這一切必須結束!黑暗,完全空寂的絕對黑暗包圍了他。隻有那些台階,懸掛在漆黑中,在他的腳下,在他的跟前,延伸著。他回頭看看,身後的台階正在消失,化為無形,融入他身邊的黑暗之中。不過,那根紐帶還在,閃著光芒在他的身後伸展著,漸漸縮小,漸漸消失在遠處。它比剛才細了些,不過仍然在跳動,仍然在把力量與生命源源不斷地泵進他的身體,令他的全身滿載光芒。他繼續向上爬。
台階無窮無盡,似乎永遠也爬不完。永遠、分秒,時間在漆黑中似乎靜止了,卻又像是走得更快。他一直一直爬,直到麵前突然出現了一扇門。門的表麵粗糙幹裂,看起來年代久遠。他記得這扇門,記得很清楚。他碰了碰它,它應手而碎。碎片還沒落地,他就跨進了門中,一些碎木片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房間也跟他記憶中的一樣。陽台之外發瘋的條紋天空,融化的牆壁,磨光的桌子,恐怖的地窩爐和裏麵咆哮的冷火。地窩爐上那些痛苦地翻騰著默默慘叫的臉孔裏,有幾張似曾相識,但他緊緊抓住心中的太虛,他的意識在空靈中漂浮。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他看了看牆上的鏡子,他的臉清晰地映在鏡中。在太虛中,他隻覺得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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